储位之争(1 / 1)

康熙皇帝以前,大清定制,皇帝生前不立皇太子。这是由八旗制度下的八旗旗主联合议政体制决定的。八旗制度是后金和清初的国体。在中央,八旗旗主拥有较大的权势。旗主们联合议政的机构是议政王大臣会议,它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由于努尔哈赤缔造八旗,德高望重,辈分高,得到子侄等的一致拥戴,稳居汗位。此外,所有旗主都是兄弟,权势均等,谁的权势高过众人,违背“共议”和“均分”原则,谁就遭到反对。在这种政治体制之下,不能预立太子,只有皇帝死后,由八旗旗主公推新君。

康熙皇帝的曾祖父努尔哈赤,生前两次试图立太子,均遭失败。第一次是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在组建八旗过程中,他任命长子褚英代己执政。褚英以嗣子身份帮助父亲主持国政,裁处政务,权力高出于五大臣和众兄弟。他又坚决反对重新瓜分人口、牧群和财物,也就是反对扩编八旗,因而遭到众人反对,努尔哈赤只好废掉他的嗣子身份,并加以监禁。因其不肯认罪,最后不得不处死。第二次是万历四十八年,后金天命五年(1620),建立八旗之后,立次子代善为嗣汗。因有人向嗣汗谄媚,引起诸弟不满,努尔哈赤又将立代善为嗣汗一事作罢。此后即未预立太子。

老汗死后,由诸王、大臣议立新汗。随着各旗实力均势的破坏,诸王、大臣议立新汗往往受实力的左右。也就是说,争夺汗位的胜负主要取决于实力的较量,优胜劣败。努尔哈赤死后,四贝勒皇太极因独掌两白旗(后改两黄旗),并得到其兄大贝勒代善的支持,在汗位争夺中获得胜利,被立为汗(1636年称帝)。皇太极死后,其弟多尔衮本有条件继立。但两黄旗大臣坚持新帝必须由太宗诸子中选择,最后达成妥协,拥立太宗幼子福临为皇帝,皇叔多尔衮和济尔哈朗摄政。

到了顺治朝,由诸王、大臣议立新君的制度开始发生变化,因为顺治皇帝福临生前已经掌握了上三旗,在八旗中居绝对优势,故临终时以遗诏指定其三子玄烨为太子,继承帝位。由此可见,这时随着皇权的加强,八旗旗主联合议政的分权制向中央集权过渡,皇嗣制度也发生变化,出现预立太子的趋势。

康熙皇帝第一次完全打破清朝皇嗣制度,预立储君,有其必然性。首先,此时中央集权制大体已经巩固,皇帝的权力进一步加强。在皇帝看来,国家就是他家的天下,为了保持皇帝家族的统治千秋万代,就要在自己的儿子中选择和培养他能够完全信任的继承人。其次,在清朝早期皇嗣制度下,因皇位争夺而引起的斗争,曾经使清王朝政权濒于分裂的危险,顺治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康熙皇帝对历史经验一贯重视。他即位之初,由于年纪小,辅臣一度专横跋扈,使皇权遭到严重侵犯,切身感受,痛楚尤深。这不能不促使他进一步考虑最高权力更迭之际的授受制度问题。与其将一位不会治理朝政的皇子交给上三旗大臣去辅佐,慢慢成长起来,再冒着危险收回皇权,不如事先亲手选择、培养起一个接班人,在自己离开人世之后,江山仍可以稳稳当当地握在爱新觉罗氏家族手中。再次,也是尤其重要之点,康熙皇帝学习儒家经典,接触儒学名臣,研究中国历朝统治经验,深悉预立储君有利于皇权的连续与稳固,把它看成巩固清王朝统治的头等大事。“三藩”叛乱,更使他看到太子威力之大,不仅在未来,而且现实就有维系天下人心的巨大作用。明朝已亡,明帝后裔相继消逝之后,吴三桂居然伪托“朱三太子”蛊惑人心,以之为号召,煽动起叛乱,不正说明“太子”在未继位之前也是一块政治招牌,标志着一个政权后继有人吗?于是,康熙皇帝杀掉吴三桂唯一的儿子吴应熊,以丧其志,寒其心,绝其望;同时,立自己的太子,除了为身后预做准备外,也有壮大声势、稳定人心、巩固统治的作用。

康熙十四年(1675)十二月十三日,只有二十二岁的年轻皇帝亲御太和殿,按照汉族立嫡立长的原则,册立方满周岁的皇二子、嫡长子胤仍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同时,设立为太子服务的詹事府衙门,配备官员。升内阁侍读学士孔郭岱、翰林院侍读学士陈廷敬,并为詹事府满、汉詹事。

康熙皇帝特别关心皇太子的成长,比对众皇子的教育倾注了更多的心血。太子还幼小的时候,康熙皇帝就开始亲自为他讲授“四书五经”。太子六岁拜师入学,教师经过慎选,先后有张英、李光地、熊赐履、汤斌等名儒任太子的老师。康熙皇帝令负责太子教育的人如实报告太子各方面的情况。太子稍长,康熙皇帝便向他传授治国之道,告以祖宗创业功绩,守成当如何,用兵当如何。又教之以经史,凡往古成败,人心向背,事无巨细地加以指示。并带他外出巡视。皇太子天资聪颖,学业进步很快,八岁即娴骑射,能左右开弓,并能背诵四书,通满、汉文字,随从皇父外出巡视,言行举止均受到称赞。而且身体健壮,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康熙皇帝非常喜爱。太子二十岁刚过,就能代皇父处理朝政。康熙三十五(1696)年,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命二十二岁的皇太子代行郊祀礼;各部院奏章,听太子处理;事重要者,诸大臣议定,报告太子。次年,康熙皇帝行兵宁夏,仍命太子居守。由于皇太子不负众望,克尽职守,举朝称善。

与此同时,由于立太子而产生的皇帝与太子间、太子与皇子之间、皇帝与皇子之间的矛盾也一天天尖锐起来。

康熙十四年立太子,之后的十几年,皇储之间相安无事。康熙三十五年,康熙皇帝率军亲征噶尔丹,令皇太子坐镇京师处理朝政,表明康熙皇帝仍信任太子,并寄予莫大的希望。康熙四十七年(1708),康熙皇帝决定废太子。从立到废,这三十几年间发生了什么变故,是什么原因使康熙皇帝对太子由宠爱到不满,由不满到废黜呢?

首先,康熙皇帝认为太子不孝不仁,不堪重用。康熙皇帝对太子的才智始终是满意的。认为太子骑射、言辞、文学无不及人之处。问题先发生在太子的品德,即不孝不仁。康熙二十九年(1690)七月,乌兰布通之战前夕,康熙皇帝出塞,途中生病,命皇太子与皇三子前去迎接。胤仍到行宫给皇父请安,看到病中的父亲,竟毫无忧戚的感情和慰藉的语言。这当然使其父十分伤心,认为这位太子绝无忠孝君父之念,令其先回京师。后来康熙废太子时说已包容了二十年,是把这件事作为起点,可见这件事给康熙皇帝留下的印象之深。后来,又发现皇太子暴戾不仁,也使康熙皇帝难以容忍。康熙一生主张宽和仁慈,太子则任意凌虐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官员,如:殴打平郡王讷尔素、贝勒海善、公普奇、大臣官员,以至兵丁很少不遭受他的虐待;仇视检举他行为不端的人,横加鞭笞。康熙一生十分注意节俭、不扰民,而太子及其属下人则任意勒索地方官员。随父南巡江宁时,因知府陈鹏年供奉简单,险些被太子处死。他还派人截留蒙古王公进贡的驼马;放纵奶妈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凌普敲诈勒索属下之人。这不孝不仁,都是康熙所无法容忍的。

其次,皇子之间的党争促使皇帝与太子之间矛盾激化。立太子之后,朝中就出现了拥护太子与反对太子的势力。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是太子生母诚孝仁皇后的叔父、太子的外祖父。胤仍出生的当天,诚孝仁皇后去世。索额图作为外祖父对他格外疼爱和关怀。胤仍立为太子,索额图当然支持,而且成为太子党的首脑人物。朝中反对立太子的势力,也各拥戴一个皇子与太子党对立。皇子长大成人,政治上不甘寂寞,为争储位,各结私党。这样,朝中的平静局面逐渐被打破。康熙皇帝最初坚持立太子,对反太子者不论资格地位如何,概不迁就。大学士明珠,是惠妃的哥哥、皇长子的舅父,为支持皇长子,他联合大学士余国柱、户部尚书佛伦、刑部尚书徐乾学等,与太子党对立。康熙二十七年(1688)二月,御史郭琇纠参明珠、余国柱背公结党罪行后,康熙皇帝罢斥明珠、余国柱等人,使党争暂时告一段落。

康熙三十七年(1698)三月,康熙皇帝分别册封成年诸皇子为郡王、贝勒。其中,封皇长子胤褪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祺、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裸,均为多罗贝勒。受封诸子参与国家政务,并分拨佐领,各有属下之人,有权有势。其中一些皇子纠结私党,争夺储位,使矛盾进一步恶化。在皇帝与储君矛盾之外,又加剧了皇子与太子的矛盾、皇子之间的矛盾。争夺储位诸皇子及其党羽的共同打击目标是太子及其太子党。这样,太子被置于四面围攻的不利地位。他们对太子,有的造谣诽谤,有的用巫术镇魇,有的预谋杀害。而康熙皇帝不知真相,听信谗言,对太子越来越反感和失望。

再次,太子权势的增长侵犯和威胁了皇权。皇太子成长起来之后,康熙令其参与朝政,以便受到锻炼。太子有权有势,身边集结的人也日渐增多。太子党处处抬高太子的地位,索额图怀私倡议,凡皇太子服御诸物,俱用黄色,所定一切仪注,几与皇帝相似。随着康熙皇帝年事日高,注重势力的人物更加亲近太子。无形中朝廷里出现了两个中心,使统一的皇权受到侵犯。这方面的矛盾由小到大,日益尖锐。康熙三十三年(1694)三月,礼部拟奏祭祀奉先殿仪注,太子拜褥与皇帝一样置于槛内。康熙皇帝谕令尚书沙穆哈将其放在槛外,以示区别。沙穆哈竟怕负责任,请旨记档,因此被革职。康熙三十六年(1697)九月,康熙皇帝发现内务府所属膳房人花喇、额楚、男小厮德住、茶房人雅兴等,私自往来奔走于皇太子处,肆无忌惮,命将额楚交与其父圈禁家中,其他三人一律处死。三年后,即康熙三十九年(1700)九月,给太子派去首领太监,以加强对其手下人的监督、管辖。

索额图在康熙四十年(1701)以年老乞求退休,康熙皇帝批谁;翌年九月,御驾巡视南河,皇太子、皇四子、皇十三子随驾。十月,皇太子病于山东德州。康熙皇帝命召索额图前往侍奉。十一月,太子病愈回京。康熙皇帝发现索额图为太子失宠有怨言;和太子关系不正常,是太子骄纵的后台,并帮助太子“潜谋大事”。认为索额图是本朝第一罪人。次年,即康熙四十二

年(1703)五月,以“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之罪,令宗人府将其拘禁,不久死于幽所。索额图之罪在于结太子党。康熙皇帝把它当作一场未遂的宫廷政变加以处理,说索额图之党是个大党,以宽大为怀,不多株连,但也不能只处理索额图一人,故在拘禁索额图之后,又命捕其诸子,交索额图弟弟心裕、法保看管起来,以防别生事端。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邵甘、佟宝等人,也以党附索额图之罪,并被禁锢,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

处理索额图之后,问题不但未解决,皇储之间隔阂日深。康熙皇帝甚至怀疑太子要替索额图报仇,而谋害他。事至于此,废太子已势不可免。

康熙四十七年(1708)五月十一日,康熙皇帝巡幸塞外,命皇太子、皇长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皇十七子、皇十八子随驾。第一次废太子就发生在这次出巡的返京途中。据康熙皇帝讲,他本打算回京告祭奉先殿之后再行罢斥,但因势不可待,故于行在拘执。因为在巡行期间,发生几件事,促使皇、储矛盾白热化。一是途中康熙皇帝最喜爱的皇十八子胤价患病,虽经百般疗治,不见好转,且日益恶化,心中十分焦急。随从官员因康熙皇帝年事已高,恐其无法承受,无不为之忧虑。但是皇太子可能将其看成潜在的皇位竞争者,所以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喜形于色。康熙皇帝以他这位亲兄,毫无友爱之意,加以责备,太子不仅不觉内疚,反而愤然发怒。这件事使康熙皇帝看到了太子的冷漠无情,既伤心,又担心。在他身边尚且如此,他日一手遮天又将如何?

另一件事是康熙皇帝听说皇子们常挞辱诸大臣侍卫,又每寻衅端,加苦毒于诸王、贝勒等,非常气愤。清朝自太祖太宗早有训旨,戒勿滥行捶楚,茶毒无辜。他本人也从无横加侮辱下属之事。即使臣仆有过,皇子也无权妄行捶挞,应当上奏,由皇帝依法处治。他认为皇子的行为,有伤国家大体,不遵国宪,横作威势,致令臣仆无以自存,是欲分皇帝威柄,以恣其行事。因而宣谕:此风断不可长。六天以后,康熙皇帝宣布的太子罪状中也有类似事情和同样言辞。证明上述谴责,也包括太子在内,尤其是其中“欲分朕威柄”之语,必指太子无疑。

第三件事,是康熙皇帝耳闻太子每当夜晚便逼近他的帐篷,从缝隙向里面窥视,因而怀疑太子将有弑逆之类的异动。这件事在康熙皇帝心目中分量很重,刺激他下决心立即废掉太子,因而将计划提前。

康熙四十七年(1708)九月四日,在返京途中、距围场不远的布尔哈苏台,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奉旨齐集行宫前,皇太子跪在地上。康熙皇帝垂泪宣布皇太子胤仍的罪状:“专擅权威,肆恶虐众,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官员;穷奢极欲,吃穿所用,远过皇帝,犹以为不足,恣取于国库,遣使截留外藩入贡人,任意攘取进御马匹;对亲兄弟无情无义;纠聚党羽,窥伺探听皇父起居动作;每夜逼近皇帝帐篷,裂缝向内窃视;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被发现,索额图死后,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罗列罪状之后,康熙皇帝说:“如让皇太子干预政事,必致败坏我国家,残害我万民,因此,不能让这不孝不仁的人为君。”

谕毕,康熙皇帝老泪横流,伤心不已。

康熙皇帝让诸王、大臣、官员、兵民等发表意见。册立三十多年的太子就这样被废掉。如此重大的事件谁敢多言,只好称皇上所见至圣至明。

就在同一天,皇十八子胤价死。十八阿哥薨逝及废太子,是当年朝廷发生的两件大事。对康熙皇帝来说,也是祸不单行,感情上所受打击之大是可以想象的。

在废太子的同一天,康熙皇帝为打击皇太子的政治势力,下令将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立行正法,杜默臣、阿进泰、苏赫陈、倪雅汉充发盛京,将胤祸即行拘执。

康熙皇帝为了政治上的需要,不得不废掉太子。但废掉之后,又很难过,愤恨、失望、惋惜、怜爱,多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一连六日“未尝安寝”,对诸臣谈起,“涕泣不已”。

是年九月十六日,康熙皇帝回到京城。在上驷院旁设毡帷,临时安置胤初。特命皇四子胤祺与皇长子胤褪共同看守。当天,召诸王、贝勒等副都统以上大臣、九卿、詹事、科道官员等于午门内,宣谕拘执太子胤初之事。康熙皇帝亲撰告祭文,于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将废皇太子幽禁咸安宫,二十四日颁诏天下。

废太子一事使康熙皇帝悲愤至极,心力交瘁。事已完结,他简直是哀求皇子们说:“在同一时间里发生皇十八子死和废皇太子两件事,伤心不已,你们仰体朕心不要再生事。”然而,皇子们竟未能使他省心。

太子被废,东宫无主,诸皇子立即为争夺储位而积极活动起来,首先是皇长子胤褪。他一心争夺储位,在外巡视期间,跟随在皇帝身边。从后来康熙所说“胤褪播扬诸事,其中多属虚诬”之语可知,皇长子在康熙皇帝面前没少说太子的坏话,拨弄是非,从而对废斥太子一事起了推波助澜作用。废太子后,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认为其父立嫡不成,势必立长。殊不知,康熙皇帝对他的野心已有所察觉。九月四日,在宣布拘执胤仍的同时,即明确声明:朕前命直郡王胤褪善护朕躬,并无欲立胤褪为皇太子之意。胤褪禀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这等于给他作出了定论。但胤褪却执迷不悟,见自己夺储无望,意欲推荐与自己关系密切的皇八子,并利令智昏,为根除障碍,竟奏请杀掉胤初,对皇父说:“胤仍所行卑污,大失人心。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裸,说他后必大贵。今欲杀胤初,不必出自皇父之手。”意思是说可交由他办。

康熙皇帝听后大为惊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胤褪与胤裸结党谋储位,竟欲杀害亲兄弟胤仍,如得逞,后果不堪设想,为防止胤褪借看守之机谋害胤仍,在返京途中,特委任亲信侍卫加意防护;回京后,又加派皇四子同皇长子共同看守胤祸。九月十七日,专门叮嘱诸皇子及领侍卫内大臣、满洲大学士、尚书、侍郎、学士等说:“今胤初事已完结,诸阿哥中倘有借此邀结人心,树党相倾者,断不姑容。”在告天祭文中,康熙皇帝申明:“臣虽有众子,远不及臣。以示不再立储,使诸皇子断其争夺念头。”接着,康熙皇帝一再在诸皇子面前批评胤褪,指出他杀弟之念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擅自责打皇帝的侍卫执事人;看守胤初时,将其所有匠人收去,加以苦刑,致匠人逃遁或自杀等过错。同时,康熙派人追查张明德相面之事,结果查出:不仅相面,且有谋杀太子的企图,胤褪与胤裸都被牵连进去。皇三子胤祉于十月十五日向康熙揭发:皇长子与一个会巫术的人有来往,经审查,发现胤褪用巫术镇魇胤祸,并查出镇魇物件,证明胤褪确实阴谋暗害亲兄弟,残忍至极。其母惠妃向康熙皇帝奏称胤初不孝,请置正法,康熙皇帝不忍杀亲生儿子,令革其王爵,终身严加幽禁,所属包衣佐领及浑托和(管领)人口,均分给胤被及胤裸之子弘旺。

皇长子失势,皇八子胤撰势力大增,反皇太子势力便聚集于八爷门下。胤裸精明能干有威望,党羽多声势大,自以为很有希望当太子。但康熙皇帝从相面等事发现他野心勃勃,纠结党羽,对张明德等人谋刺太子事知情不举;又发现胤裸代理内务府总管时,到处拉拢,妄博虚名,将皇帝所赐恩泽,归功于己,侵欺皇权。因此对他深为戒备地说:是又出一皇太子矣!于是以柔奸性成,有野心、结党羽、谋害胤仍等罪名,决定锁拿胤裸,交与议政处审理。不久,革去其贝勒爵位。康熙皇帝最反对结党谋私,又唯我独尊。胤裸的党援势力和妄博虚名的作风,与康熙皇帝是之水火不相容的,以至于在胤裸被拘禁后,谁讲情,谁就被视为罪人。锁拿胤裸当时,皇十四子胤褪保奏胤裸无谋害太子之心,康熙皇帝为之大怒,拔刀欲杀胤褪,善良淳厚的皇五子跪在地上抱着皇父劝止,诸皇子叩头恳求,才避免了流血事件的发生。

宫中贵戚王公大臣等许多人涉足党争。张明德一案牵涉面很广。顺承郡王布穆巴等下五旗王公也与张明德交往密切。康熙皇帝一方面对张明德一案涉及的王公等作慎重处理,不便打击面过宽;另一方面对宫廷王公大臣妄结党援一事保持了高度警惕。

为掌握动向,于十一月十四日,召满汉文武大臣齐集畅春园,令从诸皇子(皇长子除外)中举奏一堪任太子之人。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散秩大臣鄂伦岱、侍郎揆叙、汉尚书王鸿绪等,私相计议,与诸大臣彼此串联、暗通消息,写“八阿哥”三字,交内侍梁九功、李玉转奏。康熙皇帝听后大为不满,指出皇八子未曾办理过政事;近又犯罪;其母出身微贱,故不宜立为太子。康熙皇帝不仅未从众议,而且进一步追查谋立胤裸之事。结果查清其策划者是舅父佟国维和大学士马齐。康熙皇帝怒不可遏,质问你们串通起来偏徇保奏胤裸为皇太子,不知何意!是不是因为胤裸庸劣无知,倘立为太子,则在你们掌握之中,可以多方摆布?这样,则立皇太子之事,都决定于你们,而不决定于我。

这件事的发生刺激了康熙皇帝复立太子的决心。后来他说,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故将不可册立之胤仍放出。由于储位空缺,诸子纷争愈演愈烈,康熙皇帝考虑有必要把这个缺位补上,以堵塞诸子争储之路。其目标仍然是胤仍。鉴于朝中保奏胤裸的势力大、呼声高,康熙皇帝更认为唯有用嫡长子抵制一途可行。

康熙皇帝欲复立皇太子,也是由于他重新认识了胤初。在调查处理胤褪、胤裸问题的过程中,他发现废太子胤仍的罪名原多不实。当初,他最重视的胤仍企图谋杀他的疑团,经澄清业已消除。早在回京后,诸皇子转奏皇太子的申诉说: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康熙皇帝听了,不但未斥责皇太子的申诉,反而认为他做得对,令将胤仍项上的锁链取下来。说明是康熙皇帝原先掌握的情况不准确。其他罪过则多属可以救药之病;相反,倒是胤褪等人要陷害以致谋杀胤仍。相比之下,胤褪最狠毒,胤最危险,胤初并无大罪。

本来,自废太子后,康熙皇帝就痛惜不已,“无日不流涕”,既知冤枉了胤仍,更是万分追悔。他回想拘禁胤仍那天,天色忽昏;进京前一日大风旋绕驾前;夜间梦见已故祖母太皇太后,远坐不言,颜色殊不乐,与平时不同,皇后也以皇太子被冤在梦中出现。因而,寝食不宁。十月十九日去南苑行围,回忆起昔日皇太子及诸阿哥随行的情景,不禁伤怀,如此感伤致使他在十月二十三日病倒。回宫后,立即召见胤祸,并将召见胤仍事谕告臣下,说:自此以后,不要再提往事。此后经常召见,每召见一次,胸中疏快一次。十一月十四日,令诸臣推举太子之前,曾召见李光地,询问废太子的病情,如何医治方可痊好?他是在启发臣下,奏请复立胤初。很明显,胤初的病由其被废而引起,对症下药,只有复立。李光地其人机警、圆滑,笼统地回答:慢慢调治痊愈,天下之福。为少惹是非,未向任何人透露皇帝的意图,以致推举时诸臣将胤裸推举出来,而未提复立胤仍。康熙皇帝传谕李光地,提醒说:前召你入内,你曾有陈奏,今日你怎么一言不发?这时诸臣才恍然大悟。

十一月十五日,康熙皇帝召科尔沁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领侍卫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满大学士、尚书等入宫,亲自向他们宣布:皇太子前因遭受巫术魇害,以至本性淹没。经召至左右,加意调治,今已痊愈。诸臣一致表示:皇上灼见废皇太子病源,治疗已痊,诚国家之福,天下之福。请皇上即赐乾断,颁示谕旨。再征求诸臣,皆同一心,无任何异议,于是命人当众宣读谕旨,内容为:“前拘胤仍时,未尝与人谋划。因理所应行,遂执而拘系之。举国皆以朕所行为是。今经一一细加体察,有相符合者,有全无风影者。况其所感心疾,已有渐愈之象,不但诸臣惜之,朕亦惜之。今得渐愈,是朕之福,也是诸臣之福。朕尝令人护视,仍令其在我身边,时加训诲。现不急于立胤仍为皇太子,只令诸大臣知之而已。胤初断不报复仇怨,朕可以力保。”

这是一份为太子平反昭雪文书,意向已极明白,将要复立胤仍为太子。康熙皇帝又召废皇太子、诸皇子及诸王、大臣、都统、护军统领等,进一步澄清事实,说胤初虽曾有暴怒捶挞伤人事,并未致人于死,也未干预国政,胤褪所播扬诸事,其中多属虚诬。接着,当众将胤初释放。胤初表示:“皇父谕旨,至圣至明。凡事皆我不善,别人才陷之杀之。若念人之仇,不改诸恶,天亦不容。”康熙皇帝又苦口地教导诸皇子辅助胤仍,谕胤初痛改前非。

康熙四十八年(1709)三月初九,以复立皇太子胤初,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次日,分别将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祺、皇五子胤祺晋封为亲王,七子胤祐、十子胤械晋封为郡王,九子胤糖、十二子胤袍、十四子胤褪封为贝子,胤裸在此之前已被复封为贝勒。康熙皇帝试图以此缓和矛盾,促进太子与诸皇子以及诸子之间的团结。

复立太子三年之后,康熙皇帝第二次废太子胤祸,其原因仍然是皇帝与储君、皇太子与皇子之间争夺权位而产生矛盾的结果。康熙皇帝复立胤仍为太子,有观后效之意。但随着太子复立,太子党也复聚。这是不以康熙皇帝意志为转移的,甚至也不是太子主观意志所决定的。太子既然是未来的皇帝,就有人前来捧场、攀附,形成以太子为中心的政治势力,这是康熙皇帝所不能容忍的。他要求皇权必须绝对统一,所谓“国家唯有一主”,大权所在,不得分毫割裂。太子、诸皇子各结朋党,作为保护自身利益、抵制对方的工具。太子复立后,立即又成为众矢之的,皇子党人大肆攻击、诬蔑皇太子,对皇帝和朝廷舆论施加影响。朝廷内外已有人预感到皇太子地位不稳,说:东宫虽复,将来恐也难定。越是如此,太子越感到恐慌,担心再出现变故,更加希望早日即位。以太子复位的康熙四十八年(1709)计算,胤祸三十五岁,康熙皇帝五十六岁。太子曾怨言:“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的太子?"但太子即位,皇帝就需退位,二者是互相排斥的。

新一轮皇储斗争,从抓以步军统领托合齐为首的太子党开始。托合齐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人,后转为内务府包衣,曾任广善库司库。因是定嫔之兄、皇十二子之舅,故受到康熙皇帝信任,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六月,继刚刚去世的凯音布出任步军统领。次年拘禁索额图时,他仍安然无恙。康熙四十七年(1708)七月,首次废黜皇太子前夕,刑科给事中王懿、户科给事中高遐昌,先后疏参托合齐“欺罔不法”,贪恶殃民,建议削减其权势。康熙皇帝因尚未发现他与太子有何瓜葛,所以不仅未予处罚,还为之辩护。直到康熙五十年(1711)十月二十日,以托合齐有病为由,将其解职,同时任命表兄弟兼姻兄弟隆科多为步军统领。托合齐被解职七天后,即十月二十七日,康熙皇帝在畅春园大西门内箭厅召见诸王、贝勒、文武大臣等,宣称:今国家大臣,有为皇太子而援结朋党的,诸大臣都是我擢用的人,受恩五十年,依附皇太子,想怎么样?于是当场逐个质问都统鄂缮、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和副都统宗室悟礼。众人矢口否认结党,只承认彼此宴请过。康熙皇帝令锁拿候审。另外,他还怀疑原步军统领托合齐,也令拘禁宗人府。至次年四月,议处户部书办沈天生等串通户部员外郎伊尔赛等,包揽湖滩河朔事例额外多索银两一案,问连齐世武、托合齐等人。康熙皇帝令宗人府、内阁会同刑部详审。结果查出齐世武受贿三千两,托合齐受贿两千四百两,耿额受贿一千两。这在贪污案中本是微不足道的数额,但因有太子党一事,处罚特重,与主犯沈天生、伊尔赛等人一样,都一律拟绞监候,秋后处决(齐世武改发遣伯都纳,雍正二年卒)。并在此基础上对托合齐等结党会饮一案审结。康熙皇帝看过口供之后,终于弄清“会饮”的实质是胤仍买嘱这些人,暗中通信息;求托合齐等人,借助手中的权势,保奏他尽早即帝位。换句话说,是太子在策划催促皇父尽早让位。

皇帝与储君之间的矛盾终于又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于是康熙皇帝决定再废皇太子。康熙五十一年(1712)九月三十日,康熙皇帝巡视塞外返京的当天,向诸皇子宣布:皇太子胤仍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已奏闻皇太后,将胤仍拘执看守。十月初一,以御笔朱书向诸王、贝勒、大臣等宣谕重新废黜胤仍的理由,主要是:前因胤仍行事乖戾,曾经禁锢,继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宽处理。本以为他能痛改前非,岂知从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禀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倘于朕躬有不测之事,则关系朕一世声名。前释放时,有言在先,善则为皇太子,否则复行禁锢,已详载档册。今毫无可望,故仍行废黜禁锢。并要求诸臣: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十一月十六日,将废太子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

康熙皇帝第二次废黜太子,圣体虽然也曾“少有违和”,但比较冷静,未像前次那样痛苦和愤懑。因为他总结历史经验,从制度上认识问题,发现立太子就难免有矛盾,不立太子可能更好。二次废太子之后数月,因汉左都御史赵申乔奏请册立皇太子,康熙对领侍卫内大臣、大学士等说:

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皇帝并未预立皇太子,太宗皇帝亦未预立皇太子。汉唐以来,太子幼冲,尚保无事;若太子年长,其左右群小结党营私,鲜有能无事者。……今众皇子学问、见识,不后于人,但年俱长成,已经分封,其所属人员未有不各庇护其主者,即使立之,能保将来无事乎?

由此可见,康熙皇帝已找到了预立太子矛盾特别尖锐的原因在于制度。一是这种制度本身就必然导致太子与皇帝分势分权,使皇权不能绝对统一,而且导致太子与诸皇子之间矛盾尖锐;一是由于清代存在以封建领主制为其特点的八旗制度。诸皇子成人之后,照下五旗诸王一样,分封世爵,分拨人口,建立府第,设置官署。各自的所属人员又“各庇护其主”。这就容易与皇权产生某种矛盾。再预立太子,更极易结党。太子的地位、待遇高于诸王,近于皇帝,因而必然侵犯皇权,并使矛盾更趋复杂。所以,当诸王权势尚待削减之时,不宜再树一权势更高于诸王的皇太子。

康熙皇帝再废太子后,已不想再立储君。但诸子并不全理解皇父的决定,仍在争夺。尤其是皇八子胤裸,得知太子再次被废的消息,得意忘形,溢于言表,结聚党羽,加紧活动,大有储君舍我其谁之势,使康熙感受到巨大压力。他深恶痛绝,严厉批评,曾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十一月,向诸皇子说:胤裸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等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他曾为人所保,没人敢争。胤裸因不得立为皇太子,恨朕切骨,他的党羽也如此。二阿哥悖逆屡失人心,胤裸则屡结人心,此人之险,实百倍于二阿哥。与此同时,废皇太子也不甘寂寞,用矾水写密书,各处探听,幻想有释放信息,并妄图得到皇帝褒奖,或被保举为大将军。在这种情况下,康熙皇帝一再表示不立太子,强调天下大权当统于一。对奏请立皇太子者断然拒绝,直至批评、处分,有的竟被正法。

康熙立储君,是对清朝旧制的改革,虽然没有获得成功,但给后人留下了经验。雍正皇帝即位之后,总结其父晚年立废太子的历史经验,深知明立太子必然引发皇、储矛盾,而不立太子又容易导致诸皇子间的觊觎和纷争。并且没有太子,众大臣总难免有国本不固之感。因而在雍正元年(1723)八月创立秘密建储制度。亲书太子之名藏在匣内,置乾清宫正中世祖章皇帝御书“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又另书密旨一道,藏于内府。皇帝逝世,如取出勘对无疑,便按先帝遗命拥立新君。是康熙皇帝立储失败指引了雍正皇帝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