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尊孔崇儒;即位后,便把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学,作为其统治思想加以推崇。这种推祟完全出于笼络汉族士大夫、掌握文化思想统治权以巩固清政权的需要。尤其宋明理学,将儒学进一步哲理化、系统化,更便于利用。康熙皇帝便把宋明理学奉若神明,在他看来,为君者不可不悟。他“手不释卷,数十年来,方得宋儒之实据”“二程之充养有道,经天纬地之德,聚百顺以事君亲”。至于朱老夫子,他更是推崇备至,称为“集大成而继千百年绝传之学,开愚蒙而立亿万世一定之规,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文章言谈之中,全是天地之正气,宇宙之大道”,故“读其书,察其理,非此不能知天人相与之奥,非此不能治万邦于衽席,非此不能仁心仁政施于天下,非此不能内外为一家”。
康熙皇帝还经常与大臣们研讨理学,使朝廷官吏都能笃信其说。不仅如此,为利用它作为其统治思想,特命儒臣重修明永乐时编纂的《性理大全》,命熊赐履、李光地等纂辑《朱子全书》,他亲自作序。此外,还令人撰修了《性理精义》《周易折》等理学名著。这些书都得以发行各地。康熙皇帝还将朱熹正式升配孔庙,序为十一哲,各省学府、孔庙采取相应措施,由此使朱熹的地位空前提高。朱熹所著四书,由清政府明令定为科举考试的必考内容,以致形成“非朱子之传义不敢信,非朱子之家礼不敢行”的社会风气。康熙皇帝因此被称为理学皇帝。明末清初,以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为代表的进步思想家,抨击程朱理学,批评封建纲常和君主制,思想界出现了活跃局面。封建统治者称之为异端邪说,所以清初顺治皇帝即已奉行尊孔崇儒政策。康熙皇帝为了巩固清朝江山,进一步用程朱理学禁锢社会思想,控制舆论,这与清朝联合汉族地主阶级、在全国实行封建政治,经济统治是相适应的。
不过,康熙皇帝一生励精图治,不断求索、实践,不满足于固守旧业,力争开创新篇、有所前进。因此,虽然他一生始终推崇与提倡程朱理学,但他对程朱理学却与当时理学家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并在实践中形成了与理学并不相同的思想,这就是他的从实际出发、身体力行、讲求实效的求实思想,即所谓“君临天下之道,唯以实心为本,以实政为务”。他的求实思想既体现在认知方面,也体现在政治思想方面。
康熙皇帝与许多帝王不同,他反对生而知之、皇帝才智“天授”之说,比较重视实践的作用。历来人们视皇帝为真龙天子,不同于凡人,是生而知之的天才。当然康熙皇帝也不例外,有人说他的知识和才能皆“由天授,非人力可及”。康熙皇帝听后,反驳说:"尔等试思,虽古圣人,岂有生来即无所不能者?凡事俱由学习而成。务学必以敬慎为本,朕之学业皆从敬慎中得来,何得谓天授,非人力也?”由此可见,他坚信人的知识和才能并非生来就有,而必须通过学习和实践才能得到。他“生性好问”,不仅向著名学者询问,还经常求教于普通群众,其中包括侍卫、宦官、保姆及年长者。每次见到他们,总要提出一些问题,或问其“以往经历之事,而且记于心”,或问己所不知之事,请予解答,从中获益匪浅。他深有体会地说:“粗鄙之夫,彼亦有中理之言”。
康熙皇帝勤奋好学,其知识极为渊博,但不盲从书中所言,认为未必全然正确和真实。他举例说:“即如(史书)所载,项羽坑秦卒二十万。夫二十万卒岂有束手待毙之理乎?”为了获得真如,就需结合以实际调查。如:古人认为塞外蒙古迁徙无常,逐水草而居,似乎无一定居处,可以任意栖止。康熙皇帝亲历其地,调查研究,发现蒙古也有固定居处。他分析说:“不知塞外地虽空旷,亦有水草不能相兼者。若有草无水,虽欲驻牧于此,其势断有所不能。是知毡庐毳慕,常有不定之形,而其实则不越乎平日所居之故址也。”由此,他指出“塞外情形不可臆度,必亲履其境然后能知之”。
康熙皇帝主张读书穷理,讲求治道,学以致用,身体力行。有一次,康熙皇帝听讲《中庸》之后,问讲官知行二者哪一个更加重要?讲官叶方霭以两可之言回答,康熙则十分肯定地说:“毕竟行重,若不能行,则知亦空知。”为什么说行重?关键是学与知的目的在于应用,在于指导行动;若不用、不行,学与知便失去其价值。所以读书,要学以致用。他以自己的体会说:“明理最是紧要。朕平日读书穷理,总是要讲求治道,见诸措施。故明理之后,又须实行,不行,徒空谈耳!"
当时理学家中大多数人坐而论道、理论脱离实际,引起康熙皇帝的不满。他毫不留情地批评说:“李光地、汤斌、熊赐履,皆讲道学之人,然而各不相合”“昔江苏巡抚汤斌,好辑书刊刻,其书朕俱见之,当其任巡抚时,未尝能行一事”“竟不能践其书中之言”。他批评熊赐履华而不实,好务虚名:“熊赐履所著《道统》一书,王鸿绪奏请刊刻,颁行学宫,高士奇亦为作序,乞将此书刊布。朕览此书内,过当处甚多。凡书果好,虽不刻,自然流布,否则虽刻何益?道学之人,又如此务虚名而事干渎乎?”由于理学家言行脱节,而引起康熙皇帝提出理学真伪问题。他对讲官张玉书等人说:“终日讲理学,而所行之事全与其言背谬,岂可谓之理学?若口虽不讲,而行事皆与道理符合,此即真理学也。”
为什么言行不符?康熙皇帝认为这都是私心作怪。康熙三十三年(1694),他在丰泽园以“理学真伪论”为题,对翰林院全体官员进行考试,以引起人们对理学真伪问题的注意。品德是行为的主要内容,有学问而无道德,同样属于知行脱节、学而不用。“人当以立品为主,学问次之”“有学问而无人品,其所学亦何足道哉”。康熙皇帝不仅对理学家故习持批评态度,而且对他们愚腐不堪的政治主张亦行排斥。理学家主张夫死妇殉,照例旌表。由于有人提倡,所以社会上夫死妇殉之风虽已屡次禁止,但是难以根除。康熙皇帝“见京城及各省从死者尚多”,毅然下令“嗣后夫殁从死旌表之例,应行停止。自王以下以及小民妇人,从死亦应永行严禁”。康熙皇帝一生好学,正如他自己所说“朕一生所学者,为治天下,非书生坐观立论之易”。他将所学、所知,结合国家实际加以发挥和运用;亲自决策、部署,并直接处理国事,整饬吏治、巡访民情,作科学实验,指挥作战,可谓兢兢业业,堪称学用一致、知行合一的典范。
关于天与人的关系,康熙皇帝并未否定“天”“天命”“天理”,但在他一生思想与政治活动中,又常把“天”“天意”“天理”寓于人事之中,用比较科学的道理解释事物,从而更重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他承认天命,但反对屈从天命、无所作为,认为人经过努力能改变和决自己的命运。
对治理国家的办法,康熙主张因人、因地而有所不同,不强求一致。用汉人之道治理其他民族,便不适宜,其他各民族之间也有差别。他说:“治天下当宽裕仁慈,加惠以因人性,不可拂逆。即如满洲、蒙古各方之人,饮食日用,其性各殊,必欲一之则乱,亦断不可行也”“拂人之性,使之更改,断不可行。譬如陕西、江南百姓,令其易地而居,则不但彼处田土此不能耕,此处器械彼不能用,即水土亦多不服”。
康熙皇帝与其他帝王相比,他对自己的认识比较接近于实际情况。他不愿接受过分的颂扬,禁止人言祯符瑞应。康熙五十六年(1717),他对诸皇子及满汉大学士等说:“朕之生也,并无灵异,及其长也,亦无非常。”他把自己看作人,不愿被人们神化;不追求虚荣,一生保持谦虚美德;豁达大度,宽厚待人,“穆然清静,处之以和平”。有一次讲官讲《易经》丰卦三节,说“骄心一生,何所不至,治者乱之机也”。康熙皇帝连声称赞说,“这所发明极是。满招损,谦受益。圣人久安长治之道只在持满而已”。官员中有人自负高才,写出文章不许别人改动一字者,康熙皇帝认为这是可鄙的作风。他公开声称自己游五台山时所撰碑文“结构未能精当”,特请满汉大学士等“详加修饰,斟酌尽善”,并说“朕所撰文字,有能润色改易者,朕所深喜,不以为嫌也”。《易经》六十四卦的乾卦中有“亢龙有悔”一条。从字面上讲,亢者坑也,亦可引申为池泽;龙则常被理解为皇帝的象征。亢龙有悔,谓龙陷池泽之中,为劣境所困。对皇帝进讲的讲章中原有此条,但如果按原意讲给皇帝听,似不吉利,难免有冒犯之罪,所以讲稿上特写“不应讲”三字。康熙问明不讲的原因后,提出新的见解。他不将亢字解作池泽,而解为过高,即偏离事物正常发展规律时所发生的不正常现象,所以不应回避,而应正视矛盾,揭露矛盾,从中吸取教训。所以他对讲官说:“天道亏盈,过高则亢,《易》中所言无非此理,正宜以此为戒,不必避忌。以后《系辞》讲章不分应讲、不(应)讲,俱以次逐节进讲。”康熙皇帝的态度,使讲官们颇感宽慰。
康熙皇帝经常自我反省,并公开自责。康熙四十三年(1704),他回顾四十余年孜孜求治,仍有许多事未做好。他自责说:“清夜自问,移风易俗,未能也;躬行实践,未能也;知人安民,未能也;家给人足,未能也;柔远能迩,未能也;治臻上理,未能也;言行相顾,未能也。自觉愧汗。”康熙皇帝见内阁所拟谕旨,有“海宇升平”等语,认为言过其实,指出“今海内虽定,民生未尽悦安。……若遽谓升平,则泰然自足,无勤求上理之心,非朕意也。嗣后谕旨,此等夸张盈满语,勿复拟入”。他凡见章奏内有“德迈二帝,功过三王”“道备君师,功过覆载”等语,即及时传谕批评,令其改正。他对大学士等说:“一切颂扬之文,俱属无益。朕见近来颂圣之语殊多,表策内亦以此等语铺张凑数,悉应停止”。
自康熙二十年(1681)冬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康熙皇帝去世,凡国家取得重大胜利,或逢其五十大寿、六十大寿、执政五十周年、六十周年等喜庆之日,诸王、贝勒、满汉大臣、蒙古王公及达赖喇嘛等,纷纷请上尊号,约略统计共达十余次。对此,康熙皇帝一概拒绝。历史上,许多皇帝乐于接受尊号,以之作为臣民对自己政绩的评价。其实,康熙皇帝并非不关心臣民乃至后人对他的评价,他甚至常常考虑到后人的评论,而特别检点自己的行为。他用十年时间写遗诏,也有意让后人正确理解他。但他反对上尊号这类虚文无实的陈规陋习。在他看来,这种活动,一铺张浪费,加重人民负担;二对朝政有害无益,因为很多问题尚未解决,忙于歌功颂德,滥施恩赏,使君臣放松修省,自我欣赏,忘记养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利于发愤图强;三无实际意义。他曾反复说:“若大小臣工,人人廉洁,俾生民得所,风俗淳厚,教化振兴,天下共享太平之福,虽不上尊号,令名实多。如一切政治不能修举,则上尊号何益?朕断不受此虚名也”“今吏鲜洁清之效,民无康阜之休,君臣之间全无功绩可纪,倘复上尊号,加尔等官秩,则徒有负愧,何尊荣之有”。
康熙六十年(1721)三月初四,为庆贺他登基六十周年,诸王、贝勒、满汉大臣、文武百官上疏恭维,恭上二十字尊号“圣神文武钦明浚哲大孝弘仁体元寿世至圣皇帝”。字数最多,康熙皇帝的批驳也最尖锐。他说:“从来所上尊号,不过将字面上下转换。此乃历代相沿陋习,特以欺诳不学之人主,以为尊称,其实何尊之有?且现今西陲用兵,外则官兵披坚执锐,冒暑冲寒,劳苦已久;内则人民负重跋涉,挽运远道,力亦疲困,兼之被灾之处,民多受累。念及于此,惟当修省图治,加惠黎民,有何庆贺?”他又指出:“微贱无耻之徒,以为举行庆典必有殊恩,想有所得;更有人以为六十年庆典必行宽大,故杀故犯。”可见庆贺无益,坚持“不准行”。康熙皇帝拒绝上尊号,始终不改,直至晚年;表明他的明智和求实的精神。
康熙皇帝尤其不信祯符瑞应等迷信之举,说“如史册所载景星、庆云、麟风、芝草之贺,及焚珠玉于殿前,天书降于承天,此皆虚文,朕所不取”“八岁践祚,迄今五十七年,从不许人言祯符瑞应”“惟日用平常,以实心行实政而已”。
康熙一生奉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学为统治思想,政治思想不离儒家之道。但由于他一生直接掌管朝政,勤谨治理国家,置身于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文化等社会活动实践之中,以实心务实政,因而思想中具有求实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