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在朝廷混到了高官重职以后,随着权力的扩大,接触面也广了,对上层统治集团内部情况的了解也更深更细了。他发现权相李林甫有安禄山东北方镇军事力量等的支持,太子李亨也有西北方镇军事力量若明若暗的支持,这两大军事集团自己是无法打进去的。
如果没有地方镇军事力量的支持,自己在朝廷中的权力、地位就有很大的局限。特别是发生一些不测事件时,更是如此。因此,杨国忠极想笼络些军事力量,作为自己政治上的后盾,目标很自然就是他所熟悉的剑南军镇了。
当时,南诏王已归附唐朝廷,南诏诸王常带妻女来谒见汉族地方长官,路过云南郡时,太守张虔陀总要强留其妻,供其奸宿,并“又多所征求”,敲诈勒索。偏偏南诏王阁罗凤不肯屈从。张虔陀恼羞成怒,向朝廷奏报反诬其罪。阎罗凤非常“忿怨”,遂发兵攻陷云南郡,杀死张虔陀,还攻占夷州三十二个。玄宗闻报大惊,欲发兵攻讨。
这时正是天宝九年(750)年末,杨国忠上任京兆尹不久,遂乘机推荐自己的老友和党羽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命其率兵攻打南诏。在杨国忠看来,这样做可一举两得:既安插了同党,又可借此树立军功,以培植西南军镇势力。
鲜于仲通既无政治才干,又不懂军事。他率兵八万,分两路出戎州(今四川宜宾市)和隽州(今四川西昌),当大军分别进至曲州(今四川昭通)和靖州时,南诏王阁罗凤看见唐大军压境,深惧不敌,赶忙派使者前来谈和,表示愿送还俘掠的人口和物资,修复云南郡城归唐。并且提出:“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
不料,颜预的鲜于仲通对阎罗凤的话不加理睬,自以为亲率大军八万,想一举讨平南诏,既不明南诏的兵力情况,又未考虑南诏若和吐蕃联合的后果,扣押南诏所派使者,轻率地拒绝南诏王阎罗凤的和谈请求,下令继续进兵。
天宝十年(751)四月,鲜于仲通大军进至西洱河,与南诏军接战。结果,唐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统帅鲜于仲通差点被打死,狼狈逃还。阎罗凤怕唐攻击,遂投向吐蕃。吐蕃命阎罗风为“赞普锺”,尊他为“东帝”,给予金印。南诏语称弟为“锺”,赞普锺即吐蕃王弟的意思,表示两个政权间平等的联合,以共同对付强大的唐廷。
然而,南诏与唐的关系一向较为友好,这次阎罗凤的叛离,与张虔陀、鲜于仲通处置错误关系极大。即使在当时的情况下,阎罗凤不得已而叛唐,为了表白自己的心迹和态度,特为刻了一块碑,说:“我世世事唐,受其封爵,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由于这次攻南诏的失败,尤其是南诏的投附吐蕃,使唐朝在西南地区的军事压力更大了。可是,杨国忠对于鲜于仲通却百般包庇,不仅“掩其败状”,而且仍“叙其战功”,使他得到了奖赏。
在杨国忠的策划下,强调四川地位的重要,由鲜于仲通出面奏请杨国忠遥领剑南节度使,玄宗便授杨国忠权知蜀郡都督府长史,充剑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杨国忠则荐鲜于仲通入长安,代替自己担任京兆尹。
杨国忠又请求第二次发兵攻打南诏。玄宗下制,在两京(长安、洛阳)及河南、河北地区募兵。关中及中原地区的后备兵员,不仅身体强壮,而且善于战斗。但北方士兵不服南方的水土,尤其害怕南方的瘴疠之气,北方士兵到达四川、云南地区时,往往还未上战场,在途中十之八九便死于这种瘴疫。
因此,听说是去南诏打仗,许多人不肯应募。杨国忠依仗着权势,派御史分道督捕,“连枷送诣军所”,强行征募。
按制度规定,百姓有勋者可免征役,但由于唐长期在边镇用兵,可征的对象越来越少,杨国忠便奏请“先取高勋”。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以哭声振野”。激起关中和中原百姓的强烈不满。
对于杨国忠来说,当然是希望这次战争能侥幸取胜,以树立自己的声威,如果失败也无关紧要,因为天高皇帝远,他可以谎报军情,掩败为胜。重要的是,他可以利用边镇的多事,从此控制剑南地区的军镇集团,培植成仅次于东北军事集团、西北军事集团的第三大军事力量,作为自己政治上的后盾。
天从人愿,不久,杨国忠又从玄宗那里讨得了山南西道采访使的重要职务,增强了自己的实力。
随着杨国忠政治地位的改变和军事实力的增长,他与一贯操纵军国大权的宰相李林甫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尖锐起来。
李林甫与杨国忠都是腐朽的贵族、官僚、统治集团的代表,他们之间的差别仅在于李林甫代表着旧贵族官僚的利益,杨国忠则代表带着外戚色彩的新贵族的利益。一个要竭力维护既得的权益,一个则千方百计地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于是,新贵与旧贵之间争权夺利的冲突就无法避免了。
在天宝八年(749)时,原为李林甫的党羽吉温,目睹杨国忠“恩遇浸深”,遂看风使舵,脱离李林甫集团而投靠杨国忠。他建议杨国忠先设法剪除李林甫的羽翼,逐步削弱其实力,然后才能取李林甫相位而代之。
这年六月,刑部尚书、京兆尹萧灵坐赃贬汝阴太守,第二年(天宝九年)四月,御史大夫来浑也坐赃流放潮阳。萧灵、来浑皆李林甫在朝中的亲信党羽,李林甫眼见得他们被贬,却无法相救。
在这同时,还发生了一件对李林甫十分不利的事。天宝八年(749)四月,咸宁郡(本丹阳郡)太守赵奉璋上表朝廷,列举李林甫罪行有二十余条之多。
可是,表章未能呈至玄宗之前,就落到了李林甫手里。李林甫一面将表章扣住,一面派御史将赵奉璋抓进监狱,诬其妖言惑众,用乱棍将他打死。可以肯定,此事的发生与李、杨之间新、旧贵族官僚间矛盾的尖锐化有一定关系,而杨国忠开始向萧灵开刀,正是在稍后的六月,仅隔两个月,恐怕不会是偶然的。
天宝十一年(752)二月,李林甫鉴于当时恶钱泛滥,奏请禁之。当时由于商业发展迅猛,货币的需要量大增,而官府铸造的铜钱又不敷流通,故恶钱大量在市场流通。因私铸可以大获厚利,因而恶钱的数量大增,成为当时十分严重的社会经济问题。
开元、天宝以来,朝廷一再下令禁止,始终未能解决。特别是在商业繁荣的江淮地区,靠私铸恶钱发财的人特别多,成为全国私铸恶钱的主要基地。
一些贵戚官僚和巨商,纷纷带着良钱到江淮地区,用一比五的兑换率,换取恶钱。然后将它运到长安市场,牟取暴利。以致恶钱在长安亦泛滥成灾,“市井不胜其弊”。
于是,李林甫从官府拿出粟帛及库钱数十万缗,在长安东西两市回收恶钱,并限期一个月,不上缴恶钱的将按法治罪。可是,恶钱既已在市场加入流通,欲行禁止谈何容易。于是两市“商贾嚣然,不以为便”。杨国忠抓住这一机会,作为倾轧李林甫的借口之一。
有一天,杨国忠大摇大摆地骑马从市内经过,商人们便纷纷拦马诉苦。杨国忠回去即添枝加叶地报告玄宗,玄宗立即下令废除禁令,改命“非铅锡所铸及穿穴者,皆听用之如故”。杨国忠在与李林甫的明争暗斗中,又取得了一次胜利。
过了二个月,即这年的四月,发生了王铁的案件(邢肺谋叛事件)。这本是上层官僚贵族间为争权夺利而互相倾轧的丑剧。王铁由于宠遇太深,既成了杨国忠升官的绊脚石,又是李林甫的眼中钉。
整治王铁,原本也是李林甫的心意。可是,随着内部斗争形势的发展,李林甫见杨国忠别有用心,感到保留王铁在中央政府中的官职,可以用来牵制杨国忠,因而当玄家最初表态认为王铁未必预谋时,李林甫就顺水推舟地为他开脱罪责。但是,后来由于杨国忠做了手脚。王铁还是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案子本来到此已可了结,但杨国忠却不肯罢休。王铁虽与李林甫不和。但他过去是由李林甫提拔的,并且曾经是李林甫的亲信。杨国忠利用审讯案犯的便利,逼着他们招出李林甫与王铁兄弟“交私”之状,从而把李林甫牵连进去。
在此之前的三四月份,又发生了朔方节度副使、奉信王李献忠叛唐的事件。李献忠原是突厥部落首领,名叫阿布思。他率所部大掠仓库库藏,叛归漠北,玄宗对此大为恼火。其时朔方节度使恰由李林甫兼领,李林甫只好引咎辞去朔方节度使的职务,推荐安思顺接任。
杨国忠抓住这两个把柄不放,弹劾李林甫,还买通陈希烈和哥舒翰为其做证。陈希烈得为左相,原是李林甫引荐的,李林甫以其柔弱易于控制,所以在李适之被害之后,推荐他担任这一要职。
初时,陈希烈“政事常随林甫左右”,但杨国忠得宠以后,即转而与杨国忠为友,在政治上一改过去的常态,与李林甫为敌。哥舒翰是曾为王忠嗣冒死辩诬的突骑施蕃将,后代王忠嗣为陇右节度使。由于李林甫陷害过王忠嗣等人,所以哥舒翰对他非常不满,这次有机会,自然要报复一番。
唐玄宗这次对李林甫的问题,采取了慎重宽大的态度,没有对他大加责罚,不过,“由是疏薄”,开始对他冷淡了。一向权势咄咄逼人的李林甫遭到杨国忠打击,杨国忠自然是更加趾高气扬,“贵震天下”,令人侧目。
李林甫原认为杨国忠虽是外戚,然而毕竟是“微才”,难成气候,原想加以利用,作为支持自己的党羽,以便为自己在玄宗面前助一臂之力,“故善遇之”,积极进行拉拢。不想自己失算,“养虎为患”,深为后悔。但他毕竟是个城府很深,诡计多端的人,默默地躲在一旁,伺机报复。
这年十月,因为南诏不断骚扰,蜀人不胜其苦,遂表请剑南节度使杨国忠亲赴剑南坐填,以安定四川、云南的局面。李林甫趁机奏遣,其用意是十分明显的。杨国忠有苦难言,找不出借口推诿不去。
临行前,他跪到玄宗面前,哭诉着说:自己“必为林甫厉害”,杨贵妃“亦为之请”。玄宗安慰他尽管放心前去,不会让他在四川待得很久。玄宗亲自赋诗送别,诗末还暗喻“连当入相”,这就使杨国忠放心地奔赴四川了。显然,这时玄宗欲安排杨国忠任相、排斥李林甫的决心已下定了。
李林甫探知其情后,“心尤不悦”,但自己这时已年老多病,并且正带病陪玄宗游幸临潼温泉宫。杨国忠走后,李林甫病情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日渐加重,卧床不能起,因此更加“忧懑不知所为”。玄宗因念林甫给他驱使近二十年,本想满足他的要求,亲临李林甫昭应私第,可是左右极力反对。于是,玄宗要李林甫的家人将卧在**的李林甫抬到庭院,玄宗自己登上降圣阁遥望,以红巾招之,算是见过了。李林甫则只好请家人代为拜谢。
杨国忠前脚刚到蜀郡,还没安顿下来,玄宗即派中使后脚赶到,宣诏召回京师。其时玄宗仍在临潼,杨国忠先至临潼,知道李林甫病重,即至其私第探望,拜于病榻之下。
李林甫见杨国忠不出短短数月即回朝,知道这一切都是皇上事先安排的,自忖大势已去,便流涕对杨国忠说:“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杨国忠这时虽然很得意,但毕竟害怕李林甫的威严,见李林甫一语道破真情,竟连连“谢不敢当,汗出覆面”。
十一月丁卯日,李林甫终于在临潼私第一命呜呼。而在庚申日,即李林甫尚未断气的前七天,玄宗就在华清宫任命杨国忠担任右相了。
杨国忠一登上宰相重位,即对李林甫及其势力进行清洗。天宝十二年(753)正月,他诬告阿布思谋反是李林甫指使的,还说李林甫与阿布思私下里曾约为父子。玄宗见李林甫既死,对此事也不再细察,即令下吏按问。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害怕受连累,遂出面做证。
当时,李林甫的灵柩刚从临潼运回长安,尚未下葬。二月,玄宗下制削夺李林甫的所有官爵,子孙有官者皆除名,流放岭南及黔中,只准许携带随身所需衣粮,其余资产皆没收。
因此,唐廷在李林甫死后还得了他家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李林甫近亲及党羽坐贬者五十余人。杨国忠为了报复,还派人劈开李林甫的棺材,抉嘴取出含珠,改用小棺材,按庶人的待遇草草下葬了事。而右相杨国忠和左相陈希烈,却因为陷害李林甫有功,被玄宗赐爵魏国公和许国公。
李林甫城府深密,口蜜腹剑,被其陷害的贵族官僚不知其数。结果,在自己死后也同样被人陷害。李林甫以害人始,以害己终,这是历史给予他的极大讽刺。
李林甫这样一个人物的出现,和最高封建统治者玄宗是分不开的。李林甫虽然最终被玄宗抛弃了,然而,玄宗这时扶植起来的杨国忠,在政治上比李林甫更为专横,更为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