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晚年时光 儒者风采(1 / 1)

刘秀无论从他的日常生活,还是撰文的风采,还是外表气质,都可以称之为儒者。自少年时期,刘秀就是一位和他兄长刘縯不一样的士人。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鼻,日角”,隆鼻是高鼻梁,日角是大脑门,可谓一表人才。

他自幼是十分安分的少年,不像他的兄长一样“好侠养士”。王莽天凤中即公元十六、十七年前后,光武二十岁左右时,到当时的首都长安入太学,“受《尚书》,略通大义”。从此成为正经的儒生。因光武是学《尚书》出身的,所以在东汉一朝,“政治上最得意的要算《今文尚书》的儒者了”。

在乡亲的眼里,光武帝一直是儒者形象,所以当他居然也参加了由兄长刘縯挑头的反莽起兵时,大家都为此很惊讶,“及见光武绛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所以纷纷加入到起义军中来。自小把刘秀兄弟抚养成人的叔父刘良,可以说是最了解光武的为人,看到他也参加了刘縯的起兵,责怪光武说“汝与伯升志操不同”,为什么也参加这冒险事业。所谓“志操不同”,当是说光武帝平日的儒家气派和刘縯平时的表现不一样。

无论在战争时期还是战后的时期,光武帝保留其儒者气质不变。建武

十七年(公元41)与“宗室诸母”谈论“柔道治天下”时,诸母长辈对他的评价是“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所谓“柔”,实际也应是儒家“和为贵”“中和”思想、“中庸之道”的一种表现。在昆阳之战前后,光武帝所领一军从来“不取财物”,对百姓毫无骚扰,以至王莽的大将严尤不禁赞叹说“是美须眉者邪?何为乃如是”。这说明刘秀作战时,其部下纪律和装扮都和农民将领全都不同,自有一番古风。

史称更始政权时,绿林诸军开进洛阳,衣衫不整,五花八门,群众或有“畏而走者”,但是当光武所部进城,洛阳民众都表示特加欢迎,有老吏甚至垂涕曰:“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特别合乎儒家礼节仪表。由这些都可见,光武帝自少年到青年,不管家人、乡人、群众,甚至敌人,都将他看成是一种非常有风度的人物,和一般的粗俗武将都很不相同,他的儒者气质是很浓的。

在战后,光武帝对儒学更为重视,到了十分爱好的程度。他统治的晚年,“每旦视朝,日昃乃罢”,不但如此到了晚上,还“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他还对儿子刘庄说,“我自乐此,不为疲也”。前面我们说过,在光武帝晚年,身边经常有儒家学者跟随左右,随时备问,桓荣、第五伦、宋弘等人都是经常在光武朝中、宫中受到接待的。

到了若干年以后,当和帝时邓太后临朝时,樊宏的曾孙辈樊准还赞扬光武帝“东西诛战,不遑启处,然犹投戈讲艺,息马论道”的儒君风度。在他看来正由于光武帝和明帝的大力提倡,东汉一朝才能形成“朝多皤皤之良,华首之老,每燕会,则论难衍,共求政化,详览群言,声如振玉”的文明气象。这都应当都是儒者皇帝光武所一手创办的一朝朝风。

光武帝在诏书中也常常浓厚地表现出他的儒家风采。光武帝给司徒邓禹下的诏中“司徒尧也,亡贼桀也”的语言,立阴皇后的诏书中有“贵人乡里良家,归处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的话,光武帝给侯霸的诏书中“崇山幽都何可偶,黄钺一下无处所,欲以身试法耶,将杀身成仁耶”等等,他认为“此等文词,亦必非臣下所代作者”。这些诏中的语言,不仅可以证明是光武帝平时的语气,而且无论从文采和语言中,还可看出他的儒者特点。

比如建武二年(公元26)正月,光武帝曾给大司马吴汉等功臣封侯,诏文中有“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慎罚之义”,又有“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等语,“慎罚”等词借用《尚书》“罔不明德慎罚”“如临深渊”等句几乎全抄古兵书《太公金匮》。同年,大赦天下诏有云“顷狱多冤人,用刑深刻,联多愍之。孔子曰:‘刑罚不中,则民所措手足’”。孔子的话出自《论语》,是孔子“仁”思想的重要名句。

建武六年(公元30)十月因日食下诏自责,诏文中又引用了《诗经·小雅》中句“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光武帝对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回答说“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此典故出自《论语》“卫灵公向陈于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这些就可以了解光武帝平时常读儒经,儒家经典的名句格言都铭记在心,所以发言书写时才有可能做到信手拈来,顺理成章。光武帝运用儒家语言,有时在诏文中恰到好处,非常妥帖,就像赵翼所举的“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后两句出自《诗经·豳风·东山》,用在此处,很自然地表达出光武帝对阴丽华的挚爱之情。在同一诏文中,还用“既无《关睢》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来责备郭圣通,这里我们且不去追究夫妻恩怨责任,就用文遣字的儒家学术功底来看,光武帝可以说是很有才华的。

除了这些以外,在追认阴丽华父、弟为侯的诏文中,用了《诗经·小雅》“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的句子,都是很恰当的。赵翼所引光武帝的警戒侯霸的另一诏书所曰:“崇山幽都何可偶,黄钺一下无处所。欲以身试法邪?将杀身以成仁邪?”第一句是用了《尚书》中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的典故,第四句“杀身以成仁”则是儒家的名句格言。这一玺书,短小精悍,而很有分量,用典就有两处,真不愧为儒者皇帝。

大司空宋弘给光武帝推荐了名士桓谭到皇帝身边当议郎、给事中,没有想到的是光武帝却把他当作弄臣对待,每有宴会,必召桓谭鼓琴助兴。这件事惹起了宋弘很大不满,便用儒家正统思想给光武帝进谏说“臣所以荐桓谭者,望能以忠正导主”,没想到他令朝廷悦郑卫之声,这真是臣之罪也。光武帝对宋弘的谏言十分重视,自那次以后再也不用桓谭鼓琴,而且也不再用他当给事中。

又一次,宋弘前去参加光武帝举行的宴会,见到光武帝所坐的后屏风上画着许多美女,而且光武帝“数顾视之”。宋弘又谏道“未见好德如好色者”,这又是孔子的一句名言。光武帝听了以后立即命人撤去屏风,而且笑着对宋弘说“闻义则服,可乎”。这“义”,当然是儒家之义。

建武十四年,在朝廷上对用严刑还是宽刑的问题引发了一战场争论,光禄勋杜林用儒家的道理说服光武帝,“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光武帝听了以后大为赞赏,最后同意了杜林一派的意见。后来皇太子刘疆自求免去太子而去做东海王时,光武帝想到了杜林,任命他作为东海王傅。史称为“故重选官属,以林为王傅”。为诸王“重选官属”的标准,就是儒家的思想标准。

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光武帝郑重地对大臣们说:“欲置傅者,以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联,况太子乎?”这里“傅”是指太子傅,即太子的老师。这一年,太子已经是后来成为明帝的刘庄,光武帝“大会百官”,征求选聘太子傅的人选,有的人想阿谀奉承,于是就违心地推选太子舅父阴识,博士张佚正色进谏说:“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即为阴氏,则阴侯可;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之贤才。”结果,选用了当时最知名的大儒桓荣。

光武帝的太子立嗣,自己身后的葬礼,也都严格以儒家的大义为准,和儒经的记载联系上。建武十九年(公元43),他废刘疆立刘庄,诏书是以《春秋》大义开头的:“《春秋》之义,立子以贵。”建武二十六年(公元

50),为自己百年之后操作陵墓时,将作大匠窦融上言园陵太广袤,无所用场,光武帝听了这话对他说:“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不用过于张扬奢费。这都是光武帝遵从儒家古训的范例。至于国家大的制度,太学规模的设计,朝廷仪礼之设,全遵儒道。

光武帝既有才多识,同时又爱惜人才。

光武帝很爱好音乐,曾不止一次地让桓谭在御坐前鼓琴,当然后来被宋弘所正色谏止。但他在太学的正式场合,命“诸生雅吹击磬”,却可以称得上是一次盛举。当然在太学的神圣场合,所吹所奏肯定是儒家所提倡的“雅乐”,这一天光武帝玩得很是尽兴,“尽日乃罢”。

光武帝很有才气,有时简直出口成章,光武帝曾拜何汤为虎贲中郎将,又用汤以明经教太子,能文能武,光武帝因为这样对他十分赞赏,脱口说“赳赳武夫,公侯干城,何汤之谓也”。

建武二年(公元26),光武帝封大将景丹为丹栎侯,丹栎就是景丹的故乡,光武帝对他说:“‘夫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故以封卿耳。”从这里可以看出光武帝十分关怀部下,了解他们的心情,同时“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也确实是一句绝妙的比喻,这里人表现出光武帝的语言才能。至于在诸雄混战中,光武帝为离间说服,麻痹敌方,纵横捭阖,来往给隗嚣、公孙述,窦融等的玺书手令,都是写得十分流畅、说理相当,可以说有震慑力的历史名文,说明光武帝的笔下功夫和思路的敏捷。这些玺书手令,光武帝是很着力写的。

复杂的政治形势,因此也就造就了光武帝各方面的才能。

光武帝比较爱才。从他那样求才若渴地礼请优容严子陵,就充分表现了他爱才之心切。当时著名赋家杜笃,生性不拘小节,因为这样的原因得罪了县令,被逮进狱中,押送京师。这个时候恰巧大司马吴汉逝世,光武帝召集诸文士为吴汉写诛文。

杜笃在狱中听说此事,在狱中写了一篇诛辞,送到光武帝处,比较之下,他的文辞最高。光武帝因此免了他的罪,并赐帛奖励。后来他又写了一篇《论都赋》,任为郡文学掾。光武帝时期富有文采的文学家,如王隆、夏恭等,也都因文采的出众任命为官。

而史称“能弹雅琴,知清角之操”的当时兼有儒学和音乐之才的刘昆,最后官至光武朝的光禄勋,著名的一代史学名家班固的父亲班彪,也是光武朝著名文学家兼史学家,曾受到光武帝赏识。

班彪原为河西窦融从事,窦融给光武帝所上奏章差不多全是班彪写成。当窦融调任京师时,光武帝问他:“所上章奏,谁与参之?”窦融告诉都是从事班彪所为,光武帝听了以后立即把班彪召到宫中接见,通过司隶举为茂才,任为徐令,后来几次聘用他,终在司徒府就任,最后终于望都县令任上。

桓谭最后因对谶纬的看法不一致而遭到摈弃,但就其才能来说,光武帝还是很赏识的。最初他由宋弘的推荐而被任用:“帝尝问弘通博之士,弘乃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能及扬雄、刘向父子。于是召拜议郎,给事中”。后来因鼓琴事件和反对图谶所以数次被光武帝贬于外。但桓谭所著《新论》,后来呈给光武帝,还是受到重视的。史称桓谭的著作“上书献之,世祖(光武)善焉”。

在对待群臣上,光武帝是一位基本上谦和的平易近人的君主。有时候,和群臣亦庄亦谐,关系很融洽。有一段记载很能说明光武帝和群臣的和谐的关系:

帝后与功臣诸侯燕语,从容言曰:“诸卿不遭际会,自度爵禄何所至乎?”高密侯邓禹先对曰:“臣少尝学问,可郡文学博士。”帝曰:“何言之谦乎,卿邓氏子,志行修整,何为不执法功曹?"余各以次对,至(马)武曰:“臣以武勇,可守尉督盗贼。”帝笑曰:“且勿为盗贼,自致亭长,斯可矣。”

这段对话,生动地说明了光武帝和群臣无隙无间的关系。当面笑说马武“且勿为盗贼”,若非互相知根知底,相互十分融洽理解,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笑话。光武帝与邓晨的关系非常的亲密,既是战友,又是亲故,少年时邓晨和刘秀曾和懂图谶的蔡少公笑谈,那时少公说“刘秀当为天子”。当时有两个刘秀,于是有人问:“是国师公刘秀乎?”光武淡笑戏说:“安知不是我邪?”后来,邓晨单独和光武谈话时暗示他应乘天下大乱,去应验那句谶语。

以后当刘秀真做了皇帝时,光武帝和他经常聚会,“说故旧平生为欢”,邓晨高兴地对他说“仆竟办之”,即是说邓晨在当时是很有慧眼的,识得刘秀这位英雄。由这件事,也说明了他们之间关系之和谐融洽。

光武帝对他的涑臣张湛,不仅十分尊重,而且有时态度也很幽默。史称张湛被拜为光禄勋,“光武临朝,或有惰容,湛辄陈谏其失。常乘白马,帝每见湛,辄言:‘白马生且复谏矣’”。最有趣的是他和第五伦的一段对

话。第五伦十分佩服光武帝的才华,曾叹息“此圣主也,一见决矣”。光武帝也很赏识第五伦的才情;“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政道,帝大悦”。他们进一步常常谈笑风生,至夕方罢。有一次,光武帝和第五伦开玩笑说:“听说你曾经在为吏时榜打妇公,过从兄家时不在他家吃饭。有这样不近情理的事情吗?"第五伦回答得也很巧妙:“臣三娶妻都无父;少年虽遭遇过饥荒,但实在从不敢妄食人饭。”双方因此大笑不止。君臣关系到这般无拘无束的程度,在当时来说是很难得的。

光武帝的搜罗人才、重用儒生知识分子,对发展文化教育是起了重要作用的。不但如此,光武帝对于图书经籍的收集,也有很大贡献。史称“光武迁还洛阳,其经牒秘书载之二干余辆,自此以后,三倍于前”,这在我国图书事业发展史上可以说有刘秀的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