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篇第十六 (一)(1 / 1)

论语新解 钱穆 945 字 3个月前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脩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季氏将伐颛臾:季氏谓康子。颛臾,国名,鲁之附庸。

冉有、季路见于孔子:二人同为季氏臣,冉求尤用事,故先书。

下文孔子亦独责之。

东蒙主:蒙山,在鲁东,故名东蒙。鲁使颛臾主其祭。

邦域之中:颛臾在鲁封域之内。或云邦当作封。

社稷之臣:社稷犹云公家。是时四分鲁国,季氏取其二,孟孙、叔孙各取其一,独附庸尚隶属于公家。今季氏又欲取之,故孔子言颛臾乃先王封国不可伐,在封域之中不必伐,是公家之臣则又非季氏所当伐。

夫子欲之:夫子指季孙。

周任:古之良史。

陈力就列:言当计陈其才力,度己所能以就位。列,位也。不能胜任则止。或说布陈才力,当在就列之后。今不从。

焉用彼相:相,如相瞽之相。瞽者行遇颠危,当由相者扶持。

若不扶不持,则何用彼相。

虎兕出于柙:兕,野牛。柙,槛义。出,自柙而逸。

龟玉毁于椟中:椟,匮也。以藏龟玉宝物。

是谁之过:失虎毁玉,乃典守者之过。二子仕于季氏,季氏有失,不能谏,亦不得逃其责。

固而近于费:固谓城郭完固。费,季氏私邑。

舍曰欲之:实是私心欲之,乃必更作他言;君子疾于此等之饰辞。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此两句当作“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下文云“均无贫”,承上句言。“和无寡,安无倾”,承下句言。

远人不服:在远之人不服,犹来之以文德。颛臾在邦内,其不当用干戈益见。

今由与求也:此处先子路,尚齿也。

分崩离析:分,民有异心。崩,民欲去。离析,不可复合。

干戈:干,楯。戈,戟。

萧墙之内:萧之言肃。墙,屏也。人君于门树屏,臣来至屏而加肃敬,故曰萧墙。臣朝君在萧墙之内,此指哀公言。一说:其后哀公果欲以越伐鲁而去季氏,则孔子之言验矣。一说:孔子谓季氏之伐颛臾,非真忧颛臾,实忧哀公。直斥其隐,亦使冉有、子路深思之。两说皆通。今从前说,似更条直,前后两“忧”字亦见呼应。

伐颛臾事不书于《春秋》,殆因孔子言而中止。

按:本篇或以为乃《齐论》,因每章皆称“孔子曰”,而三友、三乐、三愆、三戒、三畏、九思等,行文不与他篇相类。或以本章为可疑。《论语》记孔子言皆简而直,此章独繁而曲,亦不类。今按:《论语》杂出多手,而上、下论之编集亦非一时。记者既不同,而论而集之之意亦有精粗;下十篇之论定,似稍逊于上十篇,而本篇尤然。

然谓本篇乃《齐论》,亦无确据。或曰:《季氏》以下诸篇文体皆与前十五篇不类。

【白话试译】

季氏将兴兵伐颛臾,冉有季路去见孔子,说:“季氏将向颛臾用兵了。”先生说:“求呀!这怕是你的过失吧!那颛臾,从前先王封它为东蒙山之主,而且在鲁国封域之内,这是鲁国的社稷之臣呀,为何要伐它呢?”冉有说:“我们那先生要伐它,我们两人都不主张呀。”先生说:“求呀!从前周任说过,先量你的能力来就你的职位,若力不胜任,便该辞去。就如一相瞽者,傥瞽者临危不抱持,颠跌不搀扶,还用这相者做什么呢?况且你的话实在错了。老虎野牛从槛中逸出,龟和玉在匮里毁了,这是谁的过失呀!”冉有说:“现在那颛臾,城郭完固,而又离费甚近,若目前不取,将留为后代子孙之忧。”先生说:“求呀!君子正是疾恨那些不肯实说自己要那样做而偏要另造一套说法的。我听人说过,一个国和一个家,不要愁贫乏,只愁财富不均。不要愁民户寡少,只愁其不相安。财富均之,便没有所谓贫。大家能和睦,便没有所谓寡。大家能安,也就没有倾覆之祸了。正因这样,所以如有远方人不服,只修自己文德招来他。来了,便设法安顿他。现在你们两人,帮助季氏,远方人不服,你们无法招来,一国民心弄到分崩离析,你们不能好好把守,却谋在国内动干戈,吾怕季孙氏所应忧虑的并不在颛臾,正在我们国君的门屏之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