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盛運復興,其時則佛學亦有新蛻變。教義精神,逐漸中國化;而佛法重心,亦逐步南移。
南北朝佛學,北尚禪行,南重義解,周武毀法,北方禪宗亦避而至南。所謂「佛學中國化」運動,亦至是始成熟。其後禪學崛興,則全以南方為策源地。
舉其要者,則有天台、起北齊慧文,傳南嶽慧思,又傳天台智顗,適當隋代,而天台宗遂大盛。此後有灌頂(五祖)、左溪(八祖)、荊溪(九祖),已值中唐。華嚴、起唐杜順,再傳至賢首(三祖)、澄觀(四祖)、宗密(五祖)。禪宗起達摩,經慧可、僧璨、道信、弘忍至慧能(六祖)而正式成立,當唐武后至玄宗時。三家。
今若以魏晉南北朝佛學為「傳譯吸收期」,則隋唐佛學應為「融通蛻化期」。
佛法在中國,應可分三時期。初為「小乘時期」,以輪迴果報福德罪孽觀念為主,與中國俗間符錄祭祀陰陽巫道,專務個人私期求者相依附,此第一期也。自道安、鳩摩羅什以下,宏闡大乘。先為「空宗」,(此始印度龍樹。羅什來中國,盡譯三論。十論、百論、十二門論。至隋代嘉祥大師吉藏,而南地三論宗於以大成。)次及「有宗」,(此始印度無著、世親兄弟。此宗之盛行于中國較遲,直至玄奘西行,受法戒賢,歸而傳之窺基,而此宗始大盛。是名法相宗,亦名唯識宗。其入中國,亦稱慈恩宗,以窺基住慈恩寺也。然此宗大盛,固在唐初,而唯識經典之傳譯,則已先而有之矣。)是為「大乘時期」。時則以世界虛實、名相有無之哲理玄辯為主,與中國莊老玄言相會通,此為第二時期。若台、賢、禪諸宗之創興,則為第三時期。其一切義理,雖從空、有兩宗出,而精神意趣、輕重先後之間,則不盡與印度之空、有兩宗同。今若以小乘佛法為宗教,大乘佛法為哲學,則中國台、賢、禪諸家特重自我教育與人生修養。小乘徧教、偏信,大乘偏理、偏悟,中國台、賢、禪諸宗則偏行、偏證。是其蛻變處也。故必有台、賢、禪三家興,而後印度佛法乃始與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相融洽、相和會。
而尤以禪宗之奮起,為能一新佛門法義,盡泯世、出世之別,而佛教精神乃以大變。
禪宗自稱「教外別傳」,不著言語,不立文字,直指本心,見性成佛。而其後推演愈深,乃至無佛可成,無法可得,無煩惱可除,無涅盤可住;無眞無俗,本分為人,呵佛罵祖,得大解脫;如是則世、出世之界劃盡泯,佛氏「慈悲」乃與儒家之「仁」,同以一心為應世之宗師。故論綰合佛義於中國傳統之大羣心教者,其功必歸於禪宗也。
蓋當隋、唐盛世,政教既復軌轍,羣體亦日向榮,人心因而轉趨,私人之修行解脫,漸退為第二義,大羣之人文集業,又轉為第一義。傑氣雄心,不彼之趨而此之歸,則佛門廣大,乃僅為人生倦退者逋逃之一境。唐賢多信佛,而意味與東晉、南北朝名士大異。東晉以下必以佛義自安於靜退;唐賢則功業煊赫之餘,乃轉依佛法求歸宿也。繼此而開宋儒重明古人身、家、國、天下全體合一之教,一意為大羣謀現實,不為個己營虛求。人生理想,惟在斯世,而山林佛寺,則與義莊、社倉同為社會上調節經濟、賑贍貧乏之一機關。此種情勢,自唐中葉以下即日趨顯著。元和以來,累勅天下州府不得私度僧尼。李德裕論奏徐州節度使王智興「於所屬泗州置僧尼戒壇,江、淮之民,戶有三丁,必令一丁落髮,意在規避王徭,影庇資產。臣於蒜山渡點其過者,一日一百餘人。訪聞泗州置壇次第,凡僧徒到者,人納二緡,給牒即囘,別無法事。若不特行禁止,比到誕節,計江、淮以南,失卻六十萬丁壯,此事非細。」即日詔徐州罷之。及唐武宗會昌五年 惡僧尼耗蠹天下,毀寺四千六百余區,歸俗僧尼二十六萬五百。毀招提、蘭若四萬餘區,收良田數千萬頃,奴婢十餘萬人。杜牧杭州新造南亭子記謂:「良人枝附為使令者,倍僧尼之數,奴婢口率與百畝,編入農籍」,蓋為北周以來第三次著名之毀法也。五代周世宗顯德二年又勅廢天下寺院,存者二千六百九十四,廢者三萬三百三十六,見僧十萬餘,尼一萬餘。北宋以下,義莊、社倉等社會事業逐次發達,佛寺亦不為惟一的貧窮藏身之所,佛寺之收容量亦減,而國家毀法之事亦益少見矣。
此下佛、道兩教事迹,乃不復足以轉動整個政治社會之趨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