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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避讳论:闻名心瞿之实不存焉,而以是自矜其知礼,其事已极无谓。乃度责罚之不加,则恣睢而废事;《颜氏家训·风操篇》云:“《礼》云:见似目瞿,闻名心瞿。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若在从容平常之地,幸须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当忍之。伯叔、兄弟,酷类先人,可得终身肠断,与之绝邪?又临文不讳,庙中不讳,君所无私讳,盖知闻名须有消息,不必期于颠沛而走也。梁世谢举,闻讳必哭,为世所讥。又臧逢世,臧严之子也。孝元经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庶,竞修笺书,朝夕辐凑,几案盈积。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涕,不省取记。多废公事,物情怨骇。竟以不办而还。此并过事也。近在扬都,有一士人讳审,而与沈氏交结周厚。沈与其书,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此等皆有碍于事。

又云:“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事不获已,乃陈文墨;须言阀阅,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何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己,则当避之。”此为颜氏所主张,然已不可行矣。《晋书·礼志》:大元十三年,召孔安国为侍中,安国表以黄门郎王愉名犯私讳,不得连署求解。

有司议云:“公义夺私情,王制屈家礼。尚书安众男臣先表中兵曹郎王祐名犯父讳,求解职,明诏爰发,听许换曹,盖是恩出制外耳。而顷者互用瞻式。源流既启,莫知其极。请一断之。”从之。是矣。然《江统传》:选司以统叔父春为宜春令,统因上疏曰:“故事:父祖与官职同名,皆得改选。身名所加,亦施于臣子。佐吏系属,朝夕从事,官位之号,发言所称。臣以为身名与官职同者,宜与触父祖名为比。”朝廷从之。

《王舒传》:舒父名会。舒授会稽内史,上疏辞以父名。朝议以字同音异,于礼无嫌。舒复陈:音虽异而字同,求换他郡。于是改会字为郐。《梁书·张稷传》:稷父名永,稷为新兴、永宁二郡大守,以郡犯私讳,改永宁为长宁。则因之以废事者,卒不少也。

逮富贵之可求,又借之以行谄;《齐书·礼志》:晋武大始二年,有司奏故事皇后讳与帝讳俱下。诏曰:“礼:内讳不出宫,近代讳之也。”此已为非礼之礼矣,犹曰皇后之尊也。乃如毛宝子穆之,字宪祖,小字武生。名犯王靖后讳,故行字,后又以桓温母名宪,乃更称小字。虞预本名茂,犯明穆皇后母讳,故改焉。徐爰本名瑗,后以与傅亮父同名,改为爰。荆州人为羊祜讳,屋室皆以门为称,改户曹为辞曹。则谄谀已甚矣。遂至有权势者,亦以此求之于人。桓玄平元显后,讽朝廷发诏为桓温讳。有姓名同者,一皆改之。姚兴班告境内及在朝文武:立名不得犯叔父绪及硕德之名,以彰殊礼。此并非法已甚。

《魏书·游肇传》:高肇以肇名与己同,欲令改易,肇以高祖所赐,秉志不许。高肇甚衔之,世宗嘉其刚梗。魏史于高肇,多溢恶之辞,所云或非其实,然亦当时实有此等事,故得肆其诋诬也。行比于宦官宫妾,礼不讳嫌名,二名不偏讳。

《颜氏家训·风操篇》云:“刘縚、缓、绥兄弟,父名昭,一生不为照字,惟依《尔雅》火旁作召。”是讳嫌名也。古之避讳者,讳其音非讳其义,炤岂无昭音乎?是并不达于礼矣。

《北齐书·杜弼传》:相府法曹辛子炎谘事,云须取署,子炎读署为树,高祖大怒曰:“小人都不知避人家讳”,杖之于前。弼进曰:“礼二名不偏讳,子炎之罪,理或可恕。”案《神武纪》其父名树,盖其字为后来所制,实非单名树也。

《颜氏家训》云:“江南至今不讳字,河北士人,全不辨之。”

《晋书·儒林传》:刘兆,字延世,尝有人著靴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门人大怒。更可发笑。而其居心之悖傲、卑鄙,则更甚焉,不亦可羞矣乎?抑礼之非因乎人情者,虽不复足为人生之轨范,然情生文,文亦生情,果为众所共严,犹足维持一时之纲纪,如《秦汉史》第十九章第一节所论《后汉书·儒林传赞》之语,虽诬而实不可谓之诬是。此实当时社会仅存一线之纲维也。

乃自魏、晋已还,而此藩篱又毁。《日知录》又云:“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嵇绍之父,被杀于晋文王,至武帝革命,而山涛荐之入仕。绍时屏居私门,欲辞不就。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于人乎?一时传诵,以为名言,而不知其败义伤教,至于率天下而无父者也。

夫绍之于晋,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非其君,当其未死三十余年之间,为无父之人,亦已久矣!而**阴之死,何足以赎其罪乎?自正始以来,而大义之不明,遍于天下。邪正之说,不容两立,何怪其相率臣于刘聪、石勒,观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动其心者乎?”亭林所谓亡国,即今所谓王室之兴亡,其所谓亡天下,则今所谓国家、民族之倾覆也。五胡云扰之时,民族实借国家以自卫,君主则为主权所寄托,而为国家之表征,君臣之义,**焉如此,国家、民族,安得而不倾覆?本实既拨矣,而以琐琐末节,自矜其知礼,不益可羞矣乎?

当时君臣之义,何以**焉如是?曰:此贵族争夺相杀必至之符,亦足证吾晋、南北朝士夫风俗之恶,实为其阶级将趋消亡之说也。

《齐书·褚渊传论》曰:“金、张世族,袁、杨鼎贵,委质服义,皆由汉氏。膏腴见重,事起于斯。魏氏君临,年祚短促。服褐前代,宦成后朝。晋氏登庸,与之后事。名虽魏臣,实为晋有。故主位虽改,臣任如初。自是世禄之盛,习为旧准。

羽仪所隆,人怀羡慕。君臣之节,徒致虚名。贵仕素资,皆由门庆。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则知殉国之感无因,保家之念宜切。市朝亟革,宠贵方来。陵阙虽殊,顾眄如一,中行、智伯,未有异遇。夫爵禄既轻,有国常选。恩非己独,责人以死,斯固人主之所同谬,世情之过差也。”其于是时世族徒知自保,蔑视节义之原因,言之可谓深切矣。然若深求其原,则尚不止此。

夫君臣之义之最高者,彼此皆有拯民于水火之心,奠国于苞桑之念;或为元首,或为股肱,各因其才,以任其职,志事既彼此相同,死生自不相弃背,此义知之者盖罕。寻常所谓忠君者,则古封建之世,视土地人民为私有,为臣者乃受豢于其君,衣食既见解推,礼貌复云优异,乃为是感激意气之私。世变既殊,土地人民非一人一姓所私有,其义终将昌明而为之君者,亦日益骄**纵恣,不复能有恩礼于其臣,或且视之如草芥;意气感激之念,复安得存?逐鹿、从龙,同为私利,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固势之所必至也。梁武帝之受禅也,齐和帝之臣颜见远,不食而死。武帝闻之曰:“我自应天从人,何豫天下士大夫事,而颜见远乃至于此也?”《梁书·文苑·颜协传》。见远,协之父。不啻明言之矣。

丧乱之世,武人秉权,自尤不知忠义之可贵。宋竟陵王诞之叛也,其臣王玙之,五子悉在建业。玙之尝乘城,沈庆之缚其五子,示而招之。许以富贵。玙之曰:“吾受主王厚恩,不可以二心。三十之年,未获死所耳,安可以私亲诱之?”五子号叫,于外呼其父。及城平,庆之悉扑杀之。

沈攸之在郢州,州从事辄与府录事鞭,攸之免从事官,而更鞭录事五十,谓人曰:“州官鞭府职诚非体,要由小人陵侮士大夫。”仓曹参军事边荣,为府录事所辱,攸之为荣鞭杀录事。攸之自江陵下,以荣为留府司马守城。张敬儿将至,人或说之,使诣敬儿降。荣曰:“受沈公厚恩,共如此大事,一朝缓急,便改易本心,不能行也。”城败见敬儿,敬儿问曰:“边公何不早来?”荣曰:“沈公见留守城,而委城求活,所不忍也。本不蕲生,何须见问?”敬儿曰:“死何难得?”命斩之。欢笑而去,容无异色。

泰山程邕之者,素依随荣。至是,抱持荣曰:“与边公周旋,不忍见边公前死,乞见杀。”兵不得行戮,以告敬儿。敬儿曰:“求死甚易,何为不许?”先杀邕之,然后及荣。齐始安王遥光之叛也,府佐司马端为掌书记。曹虎谓之曰:“君是贼非?”端曰:“仆荷始安厚恩,今死甘心。”虎不杀,执送还台。徐世(左扌右剽)杀之。

《梁书·陆襄传》:父闲,为遥光扬州治中。遥光作乱,或劝闲去之。闲曰:“吾为人吏,何所逃死?”台军攻陷城,闲见执。将刑,第二子绛求代死,不获,遂以身蔽刃,刑者俱害之。《南史》云:闲被收至杜姥宅,尚书令徐孝嗣启闲不与逆谋,未及报,徐世(左扌右剽)命杀之。

而各忠所事,实有碍于统一,为大君者,又从而摧残之。宋孝建二年,改革诸王车服制度,事见第九章第二节。上讽有司增广条目。奏曰:“郡县内史、相及封内官长,于其封君,既非在三,罢官则不复追敬,不合称臣,宜止下官而已。”见《宋书·礼志》及《义恭传》。

《周书·齐炀王宪传》:开府裴文举,宪之侍读,高祖尝御内殿引见之,谓曰:“近代以来,暂经隶属,便即礼若君臣,此乃乱代之权宜,非经国之治术。《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一人者止据天子耳。”积古所传君臣之义,安得不**焉以尽?

《齐书·王延之传》云:宋德既衰,大祖辅政,朝野之情,人怀彼此,延之与尚书令王僧虔,中立无所去就。延之时为左仆射。时人为之语曰:二王持平,不送不迎。大祖以此善之。

《梁书·谢朏传》:齐高帝进大尉,以朏为长史。高帝方圆禅代,思佐命之臣,以朏有重名,深所钦属。论魏、晋故事,因曰:“晋革命时事久兆,石苞不早劝晋文,死方恸哭,方之冯异,非知机也。”朏答曰:“昔魏臣有劝魏武即帝位者,魏武曰:如有用我,其为周文王乎?晋文世事魏氏,将必身终北面。假使魏早依唐、虞故事,亦当三让弥高。”帝不悦,更引王俭为左长史。以朏为侍中,领秘书监。及齐受禅,朏当日在直,百僚陪位,侍中当解玺。朏阳不知,曰:“有何公事?”传诏云:“解玺授齐王。”朏曰:“齐自应有侍中。”乃引枕卧。传诏惧,乃使称疾,欲取兼人。朏曰:“我无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东掖门。乃得车,仍还宅。是日,遂以王俭为侍中解玺。既而武帝言于高帝,请诛朏。帝曰:“杀之则逆成其名,正应容之度外耳。”遂废于家。后复起。为吴兴大守。

明帝谋入嗣位,朝之旧臣,皆引参谋策。朏内图止足,且实避事。弟(左艹右瀹),时为吏部尚书。朏至郡,致(左艹右瀹)数斛酒。遗书曰:“可力饮此,勿豫人事。”

《齐书·(左艹右瀹)传》曰:高宗废郁林,引兵入殿,左右惊走报(左艹右瀹)。(左艹右瀹)与客围棋,每下子,辄云其当有意。竟局,乃还斋卧,竟不问外事也。

《梁书·王志传》:志领右卫将军。义师至,城内害东昏,百僚署名送其首。志闻而叹曰:“冠虽弊,可加足乎?”因取庭中树叶挼服之,伪闷不署名。高祖览笺无志署,心嘉之,弗以让也。此曹在当日,已为贤者矣,亦以其时篡夺者率重民望不敢害;又明知此曹无能为,不欲加害;可以沽名,可以避事,而不至于受祸,故相率而为此耳。

晋初名士,率计避祸。阮籍之事,已见第一章。《阮孚传》:明帝即位,迁侍中,转吏部尚书。及帝疾大渐,温峤入受顾命,过孚要与同行。升车乃告之曰:“主上遂大渐,江左危弱,实资群贤,共康世务。卿时望所归,今欲屈卿,同受顾托。”孚不答,固求下车。峤不许。垂至台门,告峤内迫。求暂下,便徒步还家。咸和初,拜丹阳尹。谓所亲曰:“今江东虽累世,而年数实浅。主幼时艰,运终百六,而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将兆乱矣。”遂苦求出。除广州剌史,未之镇卒。而阮放亦以其时求为交州,皆为避祸计也。

谢鲲为王敦大将军长史,从容讽议,卒岁而已。敦将为逆,谓鲲曰:“刘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除君侧之恶,匡主济时,何如?”对曰:“隗诚始祸,然城狐社鼠也。”敦怒曰:“君庸才,岂达大理?”出鲲为豫章大守。又留不遣,藉其才望,逼与俱下。史称是时朝望被害,皆为其忧,而鲲推理安常,时进正言,亦以其本不当权,不虞见害,非真能持正犯难也。既避实祸,亦惜虚名,心法相传,至南北朝之末而未改。

《齐书·孝义传》:乐颐,隆昌末,谓丹阳尹徐孝嗣曰:“外传藉藉,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付之重,恐不得同人此举?人笑褚公,至今齿冷。”孝嗣心甚纳之。当时爱人以德之士,所期望于人者,亦不过如是而已。

其干没图利者,褚渊母与继母,皆为宋公主,王俭之母亦然;二人又皆尚主;而皆“不赖舅氏,遑恤国家”,《梁书·处士·何点传》:褚渊、王俭为宰相,点谓人曰:“我作《齐书》赞云:渊既世族,俭亦国华,不赖舅氏,遑恤国家。”江、河日下之势,尚可以堤防止乎?斯时志节之士,所行亦有足称者,《晋书·张轨传》:张掖人吴咏,为护羌校尉马贤所辟。后为大尉庞参掾。参、贤相诬,罪应死,各引咏为证。咏计理无两直,遂自刎而死。参、贤惭悔,自相和释。《宋书·文五王传》:竟陵王诞闭门拒使,参军贺弼固谏。诞怒,抽刃向之,乃止。或劝弼出降。弼曰:“公举兵向朝廷,既不可从;荷公厚恩,又义无违背;惟当以死明心耳。”乃服药自杀。然究见危授命,抑亦邂逅至此,尚有难言。朱龄石伯父宪及斌,并为袁真将佐。桓温伐真,真以宪兄弟与温潜通,并杀之。龄石父绰,逃走归温。寿阳平,真已死,绰辄发棺戮尸。温怒,将斩之。弟冲苦请得免。绰事冲如父。及冲薨,绰呕血而死。此乃意气感激之私,无与于君臣之义也。

陶侃,庐江大守张夔召为督邮,迁主簿。会州从事之郡,欲有所按。侃闭门部勒诸吏,谓从事曰:“若鄙郡有违,自当明宪直绳,不宜相逼。若不以礼,吾能御之。”从事即退。

《晋书·忠义传》:王育,大守杜宣命为主簿。俄而宣左迁万年令。杜令王攸诣宣,宣不迎之。攸怒曰:“卿往为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侪耳,何故不见迎?欲以小雀遇我,使我畏死鹞乎?”育执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如日月之食耳。小县令敢轻辱吾君?汝谓吾刀钝邪?敢如是乎?”前将杀之。宣惧,跣下抱育,乃止。白此知名。亦侃此事之类也。

夔妻有疾,将迎医于数百里。时正寒雪,诸纲纪皆难之。侃独曰:“资于事父以事君。小君犹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尽心乎?”乃请行。众咸服其义。侃少本巧宦,老非纯臣,此之所为,乃正借以行谄耳。

《魏书》所载石文德、河中蒲阪人。真君初,县令黄宣在任丧亡,宣单贫无期亲,文德祖父苗,以家财殡葬,持服三年。奉养宣妻,二十余载。及亡,又哀绖敛袝,率礼无缺。自苗逮文德,刺史、守、令卒官者,制服送之。石祖兴、常山九门人。大守田文彪、县令和真等丧亡,祖兴自出家绢二百余匹,营护丧事。邵洪哲、上谷沮阳人。县令范道荣,先自眴城归款,除县令。道荣乡人徐孔明,妄经公府,讼道荣非勋。道荣坐除名。羁旅孤贫,不能自理。洪哲不胜义愤。遂代道荣诣京师,申明曲直。经历寒暑,不惮劬劳。道荣卒得复雪。北镇反乱,道荣孤单,无所归附,洪哲兄伯川,复率乡人,来相迎接,送达幽州。以上皆见《节义传》。杜纂,常山九门人。少以清苦自立。时县令齐罗丧亡,无亲属收瘗,纂以私财殡葬。见《良吏传》。皆以齐民,尽忠守令,此则地方豪民,本有以获接官长为荣者;且可借此以立名;亦非中庸之行也。

姚泓将赵玄,与晋将毛德祖战败,被创十余,据地大呼。玄司马骞鉴,冒刃抱玄而泣。玄曰:“吾创已重,君宜速去。”鉴曰:“若将军不济,去将安之?”皆死于阵。《晋书·泓载记》。宋武帝讨司马休之,密书招其录事参军韩延之。延之报书曰:“以平西之至德,宁可无授命之臣乎?假天长丧乱,九流浑浊,当与臧洪,游于地下,不复多云。”《宋书·武帝纪》。

王僧辩之诛也,所司收僧辩及其子頠尸,于方山同坎埋瘗。许亨以故吏,抗表请葬之。乃与故义徐陵、张种、孔奂等相率以家财营葬。凡七柩,皆改窆焉。王琳传首建康,悬之于市。琳故吏朱场,致书徐陵求琳首。仍与开府主簿刘韶慧等持其首还于淮南,权瘗八公山侧。此等虽久要无愧,而昧于民族大义,其愚忠又不足尚也。

胡藩参郗恢征虏军事。时殷仲堪为荆州刺史,藩外兄罗仚生为仲堪参军。藩请假还,过江陵,省仚生。仲堪要藩相见。藩因说仲堪曰:“桓玄意趣不常,每怏怏于失职。节下崇待大过,非将来之计也。”仲堪色不悦。藩退,谓仚生曰:“倒戈授人,必至之祸。若不早规去就,后悔无及。”玄自夏口袭仲堪,藩参玄后军军事。仲堪败,仚生果以附从及祸。义旗起,玄战败,将出奔,藩于南掖门捉玄马控曰:“今羽林射手,犹有八百,皆是义故西人,一旦舍此,欲归可复得乎?”玄直以马鞭指天而已。于是奔散,相失。追及玄于芜湖。桑落之战,藩舰被烧。义军既迫,不复得西,乃还家。其后复事宋武。

盖无所谓公义,亦无所谓私仇,有用之者,则委身焉,败则去之而已。为之君者,不亦难乎?不特此也,袁粲之死也,小儿数岁,乳母将投粲门生狄灵庆,灵庆抱以首。晋安王子懋之败,于琳之劝其僚佐陆超之逃亡,超之不可。王玄邈等以其义,欲将还都。超之门生姓周者,谓杀超之当得赏,乃伺超之坐,自后斩之。魏庄帝之败,城阳王徽走故吏寇弥宅。弥怖徽云:官捕将至,令避他所,而使人于路要害,送尸于尔朱兆。然则私恩亦无一足恃者矣。此无他,上下皆怀利以相接也。国家民族之义未昌,而君臣之义先敝,一时之人心,安得不如泛舟中流,靡知所届乎?

凡物之将腐者,未有虫不生之者也;木之既槁者,未有风不陨焉者也。积古相传之世族,既如朽木粪墙矣,遭直时变,安得不随风而靡?梁、陈之际是也。

《颜氏家训·涉务篇》曰:“晋朝南渡,优惜士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以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名,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又曰:“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车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乃至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卒者,往往而然。”

《勉学篇》曰:“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簷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冯班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燕,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

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孤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已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邪?”观此,可知当时世族之无能,而亦可知其丧乱之际颠覆之惨矣。

承平之世,既因通婚、通谱而统系稍见混淆;丧乱之际,又以柔靡痴愚,而地位忽焉降落;恃选举以弋高位,则以其无能大甚,而其制度亦卒不得不变;于是一命以上,皆在选举,实权丧而积古沿袭之虚名,亦卒不可久矣。此亦世变必至之势,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