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为崇尚文教之国,两汉而降,此风尤甚。晋、南北朝,虽为丧乱之世,然朝廷苟获小安,即思兴学;地方官吏,亦颇能措意于此;私家仍以教授为业;虽偏隅割据之区,戎狄荐居之地,亦莫不然。较之罗马丧乱之后,晦盲否塞之情形,大异其趣矣。此亦中西史事不同之一端欤?
晋初大学,沿自魏世。泰始八年,有司奏大学生七千余人,才任四品听留。诏已试经者留之,其余遣还。郡国大臣子弟堪受教者令入学。《宋书·礼志》。盖以魏世,来学者率为避役,高门子弟,耻非其伦,见《秦汉史》第十九章第一节。故有此举也。
《晋书·武帝纪》:咸宁二年,五月,立国子学。《宋书·礼志》作起国子学。《晋书·职官志》云:咸宁四年,武帝初立国子学,定置国子祭酒博士各一人,助教十五人,以教生徒。《齐书·礼志》:东昏侯立,领国子助教曹思文上表曰:“今之国学,即古之大学。晋初大学生三千人,既多猥杂,惠帝时,欲辨其泾渭,故元康三年始立国子学,官品第五以上,得入国学。”
盖屋宇起于咸宁二年,教官定于四年,生徒入学之法,实至元康三年而后定也。《晋书·裴頠传》:时天下初定,頠奏修国学,刻石写经。皇大子既讲,释奠,祀孔子,饮飨射候,甚有仪序。此事在武帝时,皇大子即惠帝也。其时盖徒行礼,未有教学之事。经说本只有大学,自王大子以下皆入焉,与士齿,殊有平夷之美。《周官》有师氏,保氏,乃小学之职,据此别立国子学,以“殊士庶,异贵贱”,曹思文表语。误矣。
大康五年,修作明堂、辟雍、灵台。《宋书·礼志》。元帝初,王导请兴学。戴邈亦以为言。见《晋书》本传及《宋书·礼志》。建武元年十一月立大学,《本纪》。盖用其说。《宋书·百官志》云:大常博士,东京凡十四人。《易》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各一博士。而聪明有威重者一人为祭酒。魏及晋两朝置十九人,江左初减为九人,皆不知掌何经。元帝末,增《仪礼》《春秋公羊》博士各一人,合为十一人。后又增为十六人,不复分掌五经,而谓之大学博士也。
又云:国子祭酒一人。国子博士一人。国子助教十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周官》《仪礼》《春秋左氏传》《公羊》《榖梁》,各为一经,《论语》《孝经》为一经,合十经,助教分掌。晋初置国子学以教生徒,而隶属大学焉。
晋初助教十五人。江左以来损其员,自宋世,若不置学,则助教惟置一人,而祭酒、博士常置也。《晋书·荀崧传》云:时简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尚书》孔氏,《毛诗》郑氏,《周官》《礼记》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论语》《孝经》郑氏博士各一人,凡九人。《宋书·礼志》云:《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孔氏,《毛诗》《周官》《礼记》《论语》《孝经》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各置博士一人。其《仪礼》《公羊》《榖梁》及郑《易》,皆省不置。崧以为不可,乃上疏言:“宜为郑《易》,郑《仪礼》,《春秋》《公羊》《榖梁》各置博士一人。”诏共博议者详之。议者多请从崧所奏。
诏曰:“《榖梁》肤浅,不足置博士,余如奏。”会王敦之难不行。《宋书·礼志》略同。以《百官志》之文参之,则所谓九人者:《周易》王氏一,《尚书》郑氏二,孔氏三,《毛诗》郑氏四,《周官》郑氏五,《礼记》郑氏六,《春秋左传》杜氏七,服氏八,《论语》《孝经》郑氏九,所增者《仪礼》《公羊》各一,合十一人也。
《本纪》:大兴二年,六月,置博士员五人,则所谓后又增为十六人者也。不复分掌五经,盖不复事教授?《儒林传》言:“元帝虽尊儒劝学,亟降纶音,而东序西胶,未闻弦诵。”其明征矣。《成帝纪》:咸康三年,正月,立大学。《袁瑰传》云:瑰时为国子祭酒,上疏请给宅地,备学徒,疏奏,成帝从之。国学之兴自瑰始。《宋书·礼志》以此疏为瑰与大常冯怀共上,云:疏奏,帝有感焉。由是议立国学,征集生徒。而世尚老、庄,莫肯用心儒训。
穆帝八年,殷浩西征,以军兴罢遣。则未有实效,旋又废坠。《孝武帝纪》:大元九年,四月,增置大学生百人。《车胤传》:大元中,增置大学生百人,以胤领国子博士。十年,二月,立国学。盖至是二学并置。《晋书·职官志》云:孝武大元十年,损国子助教员为十人。《宋志》云:十经由十助教分掌,盖在是时。《宋书·臧焘传》:晋孝武大元中,卫将军谢安始立国学,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举焘为助教。
据《齐书·陆澄传》澄与王俭书,则是时《易》立王肃,《左氏》取服虔,而兼取贾逵《经》,《榖梁》有麋信《注》。至宋元嘉建学,《易》乃玄、弼两立。逮颜延之为祭酒,则黜郑置王,《左氏》则留服而去贾,《榖梁》益以范宁,而麋犹如故。澄谓《易》王、郑宜并存,《左氏》宜立杜,《榖梁》善范便当除麋。
又云:“世有一《孝经》,题为郑玄注。观其用辞,不与注书相类。案玄自序所注众书,亦无《孝经》。”俭答云:“《易》依旧存郑,高同来说。元凯注传,超迈前儒。《榖梁》小书,无俟两注。存麋略范,率由旧式。凡此诸议,并同雅论。惟《郑注》虚实,前代不嫌,意谓可安,仍旧立置。”
大元立学,议由谢石,事见《晋书》本传及《宋书·礼志》。《宋书》载其疏辞,谓上于大元元年,元疑九形近而误,故有“皇威遐震,戎车方静”之语。淝水之战在八年。石之死,范弘之议谥,深致贬损,而卒援是为恕辞,则晋人颇重其事。然《宋书·礼志》谓其品课无章,士君子耻与其列,则其实效,亦未可睹也。晋人立学,专欲以化贵胄。故晋初傅玄上疏,病“汉、魏百官子弟,不修经艺而务交游。今圣明之政资始,而汉、魏之失未改”。
王导言:“人知士之贵由道存,则退而修其身,敦朴之业著,浮伪之竞息。”戴邈言:“贵游之子,未必有斩将搴旗之才,亦未有从军征戎之役,不以盛年,讲肄道义,不亦可惜?”然粪墙朽木,素质已非,雕墁之功,云胡可就?其时特选公卿、二千石子弟为生,而祭酒殷茂言:“学建弥年,而功无可名。惮业避役,存者无几。或假托亲疾,真伪难知。声实浑乱,莫此之甚。臣闻旧制,国子生皆冠族华胄,比列皇储,而中者混杂兰艾,遂令人情耻之。”则犹是来者皆为避役,高门子弟,耻非其伦之旧也。《宋书·礼志》。
《宋书·礼志》言:孝武立学,增造庙屋一百五十五间,而《五行志》言:大元十年正月,立国子学,学生多顽嚣,因风放火,焚房百余间。《晋志》略同。则立学未几,而所毁之屋,已侔于所造者三分之二矣。风纪败坏至此,其人尚可教乎?
《宋书·礼志》云:宋高祖受命,诏有司立学,未就而崩,大祖元嘉二十年,复立国学,二十七年废。案高祖诏立国学,事在永初三年正月,见《本纪》。其时学制已定,范泰尝上书谕之,见本传。大祖诏建国学,事在元嘉十九年正月,是年十二月,诏言胄子始集,学业方兴,亦见《纪》;《何承天传》亦云,是年立国子学,以本官领国子博士;而《礼志》谓立学在二十年,盖师生集于十九年末,礼成于其翼年也。二十七年之罢,《纪》在三月,盖以军兴之故。《孝武帝纪》:大明五年,八月,诏来岁可修葺庠序,旌延国胄,而《礼志》不言其事,疑其实未有成。
然则宋世国学修立,不及十年,可谓衰替。然其时于私家之能讲学者,为置生徒,隆其礼貌,加以资助,则其效或转在官学之上也。《隐逸传》:周续之,遁迹[1]庐山。高祖践阼[2],召之,乃尽室俱下。上为开馆东郭外,招集生徒。乘舆降幸,并见诸生。续之素患风痺,不复堪讲,乃移病钟山。又《雷次宗传》:元嘉十五年,征至京师。开馆于鸡笼山,聚徒教授,置生百余人。会稽朱膺之,颍川庾蔚之,并以儒学监总诸生。
时国子学未立,上留心艺术,使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大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凡四学并建。车驾数幸次宗学馆,资给甚厚。此事《南史》入《本纪》,系元嘉十六年。
《宋书·何尚之传》云:元嘉十三年,彭城王义康欲以司徒左长史刘斌为丹阳尹,上不许。乃以尚之为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颍川荀子华,大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南史》同。其立学不知究在何年也。其后国子学建,尚之遂领祭酒焉,亦见《传》。
《明帝纪》:泰始六年,九月,立总明观,征学士以充之,置东观祭酒。《南史》云:置东观祭酒、访举各一人,举士二十人,分为儒、道、文、史、阴阳五部学,言阴阳者遂无其人,则其分部仍与元嘉同。《齐书·百官志》:泰始六年,以国学废,初置总明观玄、儒、文、史四科,科置学士各十人,永明三年国学建省,尤可见孝武之兴国学,实未有成也。
《齐书·礼志》云:建元四年,正月,诏立国学。亦见《本纪》。《王逡之传》云:国学久废,建元二年,逡之先上表立学,转国子博士《张绪传》:建元四年,立国子学,以绪为大常卿,领国子祭酒。置学生百五十人。其有位乐入者五十人。生年十五以上,二十以还。取王公已下至三将、著作郎、廷尉正、大子舍人、领、护诸府司马、谘议经除敕者、诸州别驾、治中等见居官及罢散者子孙。悉取家去都二千里为限。大祖崩乃止。《武帝纪》:建元四年,九月,丁巳,以国哀故罢国子学。《百官志》云:其夏国讳废学。
永明三年,正月,诏立学。亦见《纪》。创立堂宇。召公卿子弟及员外之胤。凡置生二百人。建武四年,正月,诏立学。永泰元年,东昏侯即位,尚书符依永明旧事废学。领国子助教曹思文表言:“先代不以国讳废学,永明以无大子故废,非古典。”案建武四年诏言:“往因时康,崇建庠序,屯虞荐有,权从省废,讴诵寂寥,倏移年稔。”则其废,似不以无大子也。
总明观以永明三年省,然是岁又于王俭宅开学士馆。悉以四部充俭家。又诏俭以家为府。四年,以本官领吏部,犹十日一还学,监视诸生焉。《俭传》。又竟陵王子良,尝表世祖,为刘(左王右献)立馆。以扬烈桥故主第给之。未及徙居,遇病卒。《(左王右献)传》。此亦宋世待周续之、雷次宗之意也。孔稚圭欲于国学置律学助教,诏报从纳,而事不果行,已见第二十二章第七节。
《梁书·处士传》:梁武践阼,征何胤不至,乃敕胤曰:“卿门徒中,经明行修,厥数有几?且欲瞻彼堂堂,置此周行,便可具以名闻,副其劳望。”又曰:“比岁学者,殊为寡少。良由无复聚徒,故明经斯废。每一念此,为之慨然。卿居儒宗,加以德素。当敕后进有意向者,就卿受业。想深思诲诱,使斯文载兴。”于是遣何朗、孔寿等六人于东山受学。设馆而外,复征及其旧日生徒,较之宋、齐,尤为异数矣。
《本纪》:天监四年,置五经博士各一人。《儒林传》云:以平原明山宾、吴兴沈峻、建平严植之、会稽贺玚补博士。各主一馆,《南史》又有吴郡陆琏。馆有数百生,给其饩廪[3],其射策通明者,即除为吏。十数月间,怀经负笈者,云会京师。此亦犹宋之立五学,特专于儒耳。七年,正月,诏大启庠序,博延胄子。国学盖自此建立。九年,三月,诏皇大子及王侯之子,年在从师者,可令入学。
《儒林传》言:于是皇大子、皇子、宗室王侯始就业焉。大同七年,十二月,于宫城西立士林馆,延集学者。领军朱异、大府卿贺琛、舍人孔子祛等递相讲述。《本纪》。亦见《张绾》《周弘正传》。此盖与国学并立,非如宋之五馆、总明观等补国学之缺也。《陈书·儒林·陆诩传》言:梁世百济国表求讲礼博士,诏令诩行,声教东渐,南朝教学之规模,盖以此时为最盛矣。
《陈书·儒林传》云:高祖承前代离乱,日不暇给,弗遑劝课。世祖以降,稍置学官。虽博延生徒,成业盖寡。案《沈不害传》言:天嘉初,除衡阳王府记室参军,兼嘉德殿学士。自梁季丧乱,至是国学未立。不害上书,言宜建立庠序,选公卿门子,皆入于学。诏付外详议,依事施行。陈世兴学,不害盖有力焉。其后宣帝大建三年,后主至德三年,皇大子皆释奠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