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文宣淫暴(1 / 1)

自元魏分裂以来,东西南三方,遂成鼎峙之势,地广兵强,实推东国,然其后齐反灭于周者,则以北齐诸主,染鲜卑之习大深,以致政散民流,不能自立也。北齐乱君,实以文宣为首。

《北史·文宣纪》云:帝沈敏有远量,外若不远,内鉴甚明。文襄年长英秀,神武特所爱重,百僚承风,莫不震惧,而帝善自晦迹,言不出口,恒自贬退,言咸顺从,故深见轻,虽家人亦以为不及。文襄嗣业,帝以次长见猜嫌。帝后李氏,色美,每预宴会,容貌远过靖德皇后,文襄弥不平焉。帝每为后私营服玩,小佳,文襄即令逼取。后恚,有时未与,帝笑曰:“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文襄或愧而不取,便恭受,亦无饰让。

每退朝还第,辄闭(外门里合)静坐,虽对妻子,能竟日不言。或袒跣奔跃,后问其故,对曰:“为尔慢戏。”此盖习劳而不肯言也。及登极之后,神明转茂。外柔内刚,果于断割,人莫能窥。又特明吏事,留心政术。简靖宽和,坦于任使。故杨愔等得尽匡赞,朝政粲然。兼以法驭下,不避权贵。或有违犯,不容勋戚。内外莫不肃然。

至于军国机策,独决怀抱,规谋宏远,有人君大略。又以三方鼎峙,缮甲练兵。左右宿卫,置百保军士。每临行阵,亲当矢石。锋刃交接,惟恐前敌不多。屡犯艰厄,常致克捷。既征伐四克,威振戎夏,六七年后,以功业自矜,遂留情耽湎,肆行**暴。

或躬自鼓舞,歌讴不息,从旦通宵,以夜继昼。或**形体,涂敷粉黛,散发胡服,杂衣锦彩,拔刀张弓,游行市肆。勋戚之第,朝夕临幸。时乘鹿车,白象、骆驼、牛、驴,并不施鞍勒。或盛暑炎赫,日中暴身;隆冬酷寒,去衣驰走;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街坐巷宿,处处游行。多使刘桃枝、崔季舒负之而行。或担胡鼓而拍之。亲戚贵臣,左右近习,侍从错杂,无复差等。征集**妪,悉去衣裳,分付从官,朝夕临视。或聚棘为马,纽草为索,逼遣乘骑,牵引来去,流血洒地,以为娱乐。凡诸杀害,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河。

沈酗既久,弥以狂惑。每至将醉,辄拔剑挂手,或张弓附矢,或执持牟槊,游行市廛。问妇人曰:“天子何如?”答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帝乃杀之。或驰骋衢路,散掷钱物,恣人拾取,争竞喧哗,方以为喜。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余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都无怖畏;时复雅舞,折旋中节;旁人见者,莫不寒心。又召死囚,以席为翅,从台飞下,免其罪戮。果敢不虑者,尽皆获全;危怯犹豫者或致损跌。

沈酗既久,转亏本性。怒大司农穆子容,使之脱衣而伏,亲射之,不中,以橛贯其下窍,入肠。虽以杨愔为宰辅,使进厕筹。以其体肥,呼为杨大肚。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以刀子剺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恶戏,”因掣刀子而去之。又置愔于棺中,载以轜车,几下钉者数四。

曾至彭城王浟宅,谓其母尔朱曰:“忆汝辱我母婿时,何由可耐?”手自刃杀。又至故仆射崔暹第,谓暹妻李曰:“颇忆暹否?”李曰:“结发义深,实怀追忆。”帝曰:“若忆时,自往看也。”亲自斩之,弃头墙外。尝在晋阳,以矟戏刺都督尉子耀,应手而死。在三台大光殿上,锯杀都督穆嵩。又幸开府暴显家,有都督韩哲无罪,忽众中召斩之数段。

魏安乐王元昂,后之姊婿,其妻有色,帝数幸之,欲纳为昭仪,召昂令伏,以鸣镝射一百余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后帝自住吊,哭于丧次,逼拥其妻。仍令从官脱衣助?,兼钱彩,号为信物,一日所得,将逾巨万。后啼不食,乞让位于姊,大后又为言,帝意乃释。所幸薛嫔,甚被宠爱,忽意其轻与高岳私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于东山宴,劝酬始合,忽探出头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髀为琵琶。一坐惊怖,莫不丧胆。帝方收取,对之流泪,云“佳人难再得,甚可惜也”。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之。至有闾巷庸猥人无识知者,忽令召斩。

邺下系徒,罪至大辟,简取随驾,号为供御囚,手自刃杀,持以为戏。兼以外筑长城,内营宫殿,赏赉过度,天下骚然。内外憯憯,各怀怨毒。而素严断临下,加之默识强记,百寮战栗,不敢为非。案文宣本性,或尚较文襄为深沈,其吏才亦不让文襄。

《文襄纪》言其情欲奢**,动乖制度。尝于宫西造宅,墙院高广,听事宏壮,亚大极殿,神武入朝责之乃止,使其获登大位,亦未必愈于文宣也。文**暴之事,多在天保六七年后,非徒本性,实亦疾病使然,观其冒犯寒暑,临履危险,多为人所不堪可知,《本纪》又云:至于末年,每言见诸鬼物,亦云闻异音声,亦其有疾之一证。即其耽于曲蘗,亦未必非病状也。特有狂易之疾者,发为何种行动,仍系习染使然,文宣虽云有疾,非染于鲜卑之俗,其**暴,亦当不至如是其甚耳。

《北齐书·本纪》述文**虐之事云:诸元宗室,咸加屠剿。永安、上党,并致冤酷。高隆之、高德政、杜弼、王元景、李蒨之等,皆以非罪见害。案诸元被戮,见于史者,有咸阳王禧之子坦,高阳王雍之子斌,济阴王小新成之曾孙晖业,临淮王彧之弟孝友,昭成五世孙景皓,无上王之子彭城王韶。

坦之死,以其子酒醉诽谤,妄说图谶,坦因此配北营州,和龙。死于配所。斌,天保二年从讨契丹,还至白狼河,今大凌河。以罪赐死,未知罪状为何。晖业亦死于是年,以骂元韶“不及一老妪,背负玺与人,何不打碎之?”晖业在魏宗室中,颇有学问、气节。其在晋阳,无所交通,而撰魏蕃王家世,为《辨宗录》三十卷,盖不胜其宗国之痛焉。

孝友与之俱死。孝友,史亦称其明于政理,盖皆忌之也。景皓:天保时,诸元帝室亲近者,多被诛戮,疏宗如景安之徒,议欲请姓高氏,景皓不肯,曰:“岂得弃本宗,逐他姓?大丈夫宁可玉碎,不能瓦全。”景安以此言白文宣,遂被诛,家属徙彭城。元韶:齐神武以孝武帝后配之。

《传》云:韶性行温裕。以高氏婿,颇膺时宠。能自谦退。临人有惠政。好儒学,礼致才彦。爱林泉,修第宅,华而不侈。可谓曲意求全矣,然亦卒不免。《传》又云:文宣剃韶须髯,加以粉黛,衣妇人服以自随,曰:“我以彭城为嫔御。”讥元氏微弱,比之妇女。

十年,天保十年。大史奏云:“今年当除旧布新。”文宣谓韶曰:“汉光武何故中兴?”韶曰:“为诛诸刘不尽。”乃诛诸元以厌之。遂以五月诛元世哲、景武等二十五家。余十九家,并禁止之。韶幽于京畿地牢,绝食,啖衣袖而死。及七月,大诛元氏。自昭成已下,并无遗焉。或父祖为王,或身尝贵显,或兄弟强壮,皆斩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矟。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尸漳水。剖鱼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北史》同。

又云:世哲从弟黄头,使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独能飞至紫陌。仍付御史狱,毕义云饿杀之。《本纪》纪五月诛二十五家、禁止十九家,并同《韶传》,而无七月大屠剿之事。《北史》则诛二十五家、禁止十九家之下又云:“寻并诛之,男子无少长皆斩,所杀三千人,并投漳水,”与《韶传》所云七百二十一人者,多寡悬殊。

《纪》又书八月癸卯,诏诸军民:“或有父祖改姓,冒入元氏,或假托携认,妄称姓元者,不问世数远近,悉听改复本姓,”《北史》亦同,岂《传》之所云,特就二十五家、十九家言之,《纪》则并当时滥及者数之,故其数不同邪?弃本宗,逐他姓,而卒遭骈戮之惨,亦可哀矣。

然虽如是,元氏之获漏网者,仍非无之。景安以改姓获免。赐姓高氏。景安叔父种之子豫,景安告景皓时,漫言引之,云相应和。豫占云:“尔时以衣袖掩景皓口,云兄莫妄言。”及问景皓,所列符同,亦获免。元文遥者,昭成六世孙。文襄时为大将军府功曹。齐受禅时为中书舍人。后被幽执,不知所由。积年,文宣自幸禁狱释之。遂见任用,历武成、后主之世焉。

元蛮者,江阳王继之子,孝昭元皇后之父,十年大诛元氏,孝昭为之苦请,因是追原之,赐姓步六孤氏,见《北齐书·外戚传》。昭成之后,又有名士将者,武成时位将作大匠,见《北史·魏诸宗室传》。即元坦家属徙彭城,亦未闻其更行追戮也。

《十七史商榷》云:“《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序元魏之后,闻于唐世者甚多,然所列者,皆是后周韩国公谦及隋兵部尚书平昌公岩之后,则知元氏惟西魏尚有存者,而东魏已绝,”其说实为非是。惟屠戮多而所存廑耳。

王氏又云:“《洛阳伽蓝记》第四卷云:河阴之役,诸元歼尽,王侯第宅,多题为寺,未及三十年,而元氏子孙三千人,又被高洋尽杀之;且前代之翦灭,不过阴行鸩害,此则骈斩于市”云云,则诚蛮夷猾夏者百世之龟鉴矣。

永安简平王浚,神武第三子;上党刚肃王涣,神武第七子;其被祸俱在天保九年。陈永定二年。史言浚小时本与文宣有隙,后又以直谏被祸;涣之被祸,则以术士言亡高者黑衣,文宣问左右:“何物最黑?”对曰:“莫过漆。”帝以涣第七为当之;此皆非其真。史又言浚豪爽有气力,善骑射;涣材武绝伦,尝率众送萧渊,破东关,斩裴之横,威名甚盛;则或其见杀之由耳。

先一年,文宣在晋阳,浚时为青州刺史,涣录尚书事。文宣征浚,浚谢疾不至。文宣怒,驰驿收之。又使库直都督破六韩伯升之邺征涣。涣至紫陌桥,杀伯升以逃,冯河而渡,土人执以送帝。既至,盛以铁笼,俱置北城地牢下。饮食溲秽,共在一所。是年,帝亲将左右,临穴歌讴,令浚等和之。浚等皇怖且悲,不觉声战。帝为怅然,因泣,将赦之。

长广王湛,神武第九子,即武成帝。先与浚不睦,进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闻之,呼长广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见汝。”左右闻者,莫不悲伤。浚与涣皆有雄略,为诸王所倾服,帝恐为害,乃自刺涣,又使壮士刘桃枝就笼乱刺。矟每下,浚、涣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于是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石土。后出,皮发皆尽,尸色如灰。帝以浚妃陆氏配仪同刘郁捷,涣妃李氏配冯文洛,皆帝家旧奴,令杀浚、涣,故以配焉。

神武第十二子博陵文简王济,尝从文宣巡幸,在路忽忆大后,遂逃归,帝怒,临以白刃,因此惊恍。又清河王岳,为高归彦所构,归彦,神武族弟。属文宣召邺下妇人薛氏入宫,即《纪》所云薛嫔。而岳先尝唤之至宅,由其姊也,帝悬薛氏姊而锯杀之,让岳,以为奸民女。岳曰:“臣本欲取之,嫌其轻薄不用,非奸也。”帝益怒。

天保六年,梁敬帝绍泰元年。十一月,使归彦就宅切责之。岳忧悸不知所为,数日而死。时论纷然,以为遇鸩焉。案观长广王猛虎不可出穴之语,则知高氏弟兄相忌,初非独文宣一人,此当时风气使然,无足为怪,至其杀之之惨酷,则自由文宣有狂易之疾故也。

高隆之:齐受禅,进爵为王,寻以本官录尚书事。天保五年,梁元帝承圣三年。见杀。《传》云:初世宗委任崔暹、崔季舒等,及世宗崩,隆之启显祖,并欲害之,不许。显祖以隆之旧齿,委以政事,季舒等仍以前隙,乃谮云:“隆之每见诉讼者,辄加哀矜之意,以示非己能裁。”显祖以其委过要名,非大臣义,禁止尚书省。隆之曾与元昶宴饮,酒酣,语昶曰:“与王交游,当生死不相背。”人有密言之者。又帝未登庸之日,隆之意常侮帝,帝将受魏禅,大臣咸言未可,隆之又在其中,帝深衔之,因此遂大发怒,令壮士筑百余下放出。渴将饮水,人止之,隆之曰:“今日何在?”遂饮之。因从驾死于路。

帝末年追忿隆之,诛其子德枢等十余人,并投漳水。又发隆之冢,出其尸,斩截骸骨,投之漳流。高德政:受禅之日,除为侍中。

天保七年,迁尚书右仆射,仍兼侍中。其《传》云:德政与尚书令杨愔纲纪政事,多有弘益。显祖末年,纵酒酣醉,所为不法,德政屡进忠言,帝不悦。谓左右云:“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德政甚惧,乃称疾,屏居佛寺,兼学坐禅,为退身之计。帝谓杨愔曰:“我大忧德政,其病何似?”愔以禅代之际,因德政言情切至,方召致诚款,常内忌之,由是答云:“陛下若用作冀州刺史,病即自差。”帝从之。

德政见除书而起。帝大怒,召德政谓之曰:“闻尔病,我为尔针。”亲以刀子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斩去其趾。刘桃枝捉刀不敢下。帝起临阶砌,切责桃枝曰:“尔头即堕地。”因素大刀自带,欲下阶。桃枝乃斩足之三指。帝怒不解,禁德政于门下。其夜,开城门,以毡舆送还家。

旦日,德政妻出宝物满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而怒曰:“我府藏犹无此物。”诘其所从得,皆诸元赂之也。遂曳出斩之。时妻出拜,又斩之。并其子祭酒伯坚。德政死后,显祖谓群臣曰:“高德政常言宜用汉人,除鲜卑,此即合死。又教我诛诸元,我今杀之,为诸元报仇也。”

案德政之死,在天保十年八月,正大诛诸元之后,德政乘机胁取其赂,而仍不能为之救解;如文宣言,则且从而下石焉;亦可谓险巇矣,足见伪朝之无正士也。

杜弼亦以是年夏见杀。弼时为胶州刺史。其《传》云:弼性质直。前在霸朝,多所匡正。及显祖作相,致位僚首。初闻揖让之议,犹有谏言。显祖尝问弼云:“治国当用何人?”对曰:“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显祖以为讥我。高德政在要,不能下之,德政深以为恨,数言其短。又令主书杜永珍密启弼:在长史日,受人请属,大营婚嫁。显祖内衔之。弼恃旧,仍有公事陈请。上因饮酒,遂遣就州斩之。既而悔之,驿追不及。

王元景,名昕,猛六世孙。为秘书监。《传》云:显祖以昕疏诞,骂之曰:“好门户,恶人身。”又有谗之者曰:“王元景每嗟水运不应遂绝。”帝愈怒,乃下诏徙幽州。后征还,判祠部尚书事。帝怒临漳令嵇晔,及舍人李文师,以晔赐薛丰洛,文师赐崔士顺为奴。郑子默私诱昕曰:“自古无朝士作奴。”昕曰:“箕子为之奴,何言无也?”子默遂以昕言启显祖,仍曰:“王元景比陛下于殷纣。”帝后与朝臣酣饮,昕称病不至,帝遣骑执之,见其方摇膝吟咏,遂斩于御前,投尸漳水。亦天保十年也。李蒨之事,其详无所见。

案高隆之、高德政,位高权重,皆有取死之道焉,史所言致死之由,不必实也。其杀王昕、杜弼,自为**刑,然观高德政、杜弼,皆以讥鲜卑获罪,文宣种族之见,亦可谓深矣,安得尽委之于狂易哉?

文宣之营三台,《本纪》书其事于天保九年八月,云:先是发丁匠三十余万,营三台于邺下,因其旧基而高博之。大起宫室及游豫园。至是,三台成,改铜雀曰金凤,金兽曰圣应,冰井曰崇光云。此为文宣侈靡之一端,至其起长城,则意在守御北方,虽曰劳民,不能尽目为暴政也。

文宣亦薄有武略。惟其时关西无隙可乘;南方陈武帝崛兴,力亦足以攘外,始纳渊明,继辅萧庄,皆致失利;故其力,仅用之于北边焉。魏世北边大敌,本为柔然。宣武帝时,柔然衰乱,其主阿那瑰奔魏,魏人辅之还北,一时颇见驯伏。六镇乱作,魏人始畏柔然。逮东西既分,乃竞与结好。

西魏文帝,以元昱之女,称为化政公主,昱孝武时舍人。妻阿那瑰兄弟塔寒。又自纳阿那瑰女为后。加以金帛诱之。阿那瑰遂留东魏使元整,不报信命。又掠范阳、秀容,杀元整,转谋侵害。孝静帝元象元年,梁武帝大同四年。神武志在绥抚。会阿那瑰女妻文帝者遇疾死,因遣相府功曹参军张徽纂使阿那瑰,间说之云:“文帝及周文,既害孝武;又杀阿那瑰之女;妄以疏属假公主之号,嫁彼为亲。又阿那瑰渡河西讨时,周文烧草,使其马饥,不得南进。”又论“东魏正统所在。言其往者破亡归命,魏朝保护,得存其国。若深念旧恩,以存和睦,当以懿亲公主,结成姻媾;为遣兵将,伐彼叛臣。”阿那瑰乃归诚于东魏。

东魏以常山王骘妹乐安公主妻之,改封为兰陵郡长公主。兴和三年,梁大同七年。阿那瑰以其孙女号邻和公主,妻神武第九子长广王湛。兴和四年,梁大同八年。又以其爱女,号为公主妻神武。武定四年,梁中大同元年。自此东魏边塞无事。至武定末,贡献相寻。齐受禅,亦岁时来往不绝。

天保三年,梁元帝承圣元年。阿那瑰为突厥土门所破。突厥,自其初起时,即亲附西魏,西魏尝以长乐公主妻之。大统十七年,梁简文帝大宝二年,即文宣天保二年也。

案西魏文帝后本乙弗氏,以纳蠕蠕主故,废而杀之。《北史·后传》云:年十六,帝纳为妃。及帝即位,以大统元年,册为皇后。生男女十二人。多早夭,惟大子及武都王戊存焉。帝更纳悼后,命后逊居别宫,出家为尼。悼后犹怀猜忌,复徙后居秦州,依子刺史武都王。帝虽限大计,恩好不忘。后密令养发,有追还之意。然事秘禁,外无知者。

六年,春,蠕蠕举国渡河,颇有言虏为悼后之故兴此役。帝曰:“岂有百万之众,为一女子举也?虽然,致此物论,朕亦何颜以见将帅邪?”乃遣中常侍曹宠(上齐下贝)手敕,令后自尽。年三十一。及文帝山陵毕,手书云:万岁后欲令后配饔。公卿乃议追谥曰文皇后,袝于大庙。

案后之废,在大统四年,年二十九。自其十六归帝,至此仅十有四年,而生男女十二人,足见其情好之笃。而帝竟不能庇其命,亦可哀矣。

《蠕蠕传》云:阿那瑰率众度河,以废后为言,文帝不得已,遂敕废后自杀,与《后妃传》岐异。观下述阿那瑰以蠕蠕公主妻神武,而敕秃突佳留住,待见外孙乃归,恐以《蠕蠕传》之言为信;抑非蠕蠕有是言,当时魏朝,亦未必有欲害文后者也。然以惮于御敌之故,而使文后死于非命,魏之军人,亦可耻矣。

兰陵公主之适蠕蠕也,自晋阳北迈,资用器物,神武亲自经纪,咸出丰渥。蠕蠕公主之来也,阿那瑰女妻神武者,号曰蠕蠕公主。武明皇后亦避正室以处之。阿那瑰使其弟秃突佳来送女,仍戒曰:“待见外孙,然后返国。”神武尝有病,不得往公主所,秃突佳怨恚,神武即自射堂舆疾就之。

观此诸事,可见当时宇文、高氏畏北狄之甚。齐既与柔然睦,而柔然为突厥所破,突厥又夙睦于西魏,固无怪文宣之欲经略之也。又宇文氏为慕容氏所破,别种窜于松漠之间者为奚、契丹,至南北朝末,亦渐强盛,能犯塞。此等虽未必大敌,然必边塞安,乃能尽力于西南二方,文宣乘闲暇之时,出兵经略,固不能谓为非计也。

文宣之用兵于北垂,事起天保三年。梁承圣元年。《北齐书·本纪》:是岁,三月,讨库莫奚于代郡,大破之。获杂畜十余万,分赉将士各有差。以奚口付山东为民。二月,阿那瑰为突厥所破,自杀。其大子菴罗辰,及瑰从弟登注俟利发,注子库提,并拥众来奔。茹茹余众,立注次子铁伐为主。九月,帝自并州幸离石。十月,至黄栌岭。在今山西汾阳县西北,接离石县界。仍起长城,北至社干戍,胡三省云:此长城盖起于唐石州,北抵武州之境。案唐石州,今山西离石县,武州,今山西五寨县。社干戍,《通鉴》作社平戍,胡《注》云:《齐纪》作社干。四百余里。立三十六戍。

四年,梁承圣二年。二月,送铁伐、登注、库提还北。铁伐寻为契丹所杀。国人立登注为主,仍为其大人阿富提等所杀。国人复立库提。九月,契丹犯塞。帝北讨。十月,至平州。从西道趋长堑。胡三省曰:曹操征乌丸,出卢龙塞,堑山堙谷,五百余里,后人因谓之长堑。案卢龙塞,在今河北迁安县北。诏司徒潘相乐率精骑五千,自东道趋青山。复诏安德王韩轨率精骑四千,东趋断契丹走路。

帝至阳师水,胡三省曰:《唐志》:贞观三年,以契丹,室韦部落置师州及阳师县于营州之废阳师镇,即此。倍道兼行,掩袭,大破之。虏获十余万口,杂畜数十万头。乐又于青山大破契丹别部。所虏生口,皆分置诸州。十二月,突厥复攻茹茹。茹茹举国南奔。帝自晋阳北讨突厥,迎纳茹茹。乃废库提,立菴罗辰,置之马邑。亲追突厥于朔州。突厥请降,许之而还。

五年,梁承圣三年。三月,菴罗辰叛。帝亲讨,大破之。辰父子北遁。四月,茹茹寇肆州。帝自晋阳讨之。至恒州黄瓜堆,在今山西山阴县北。虏骑散走。五月,北讨茹茹,大破之。六月,茹茹率部众东徙,将南侵。帝率轻骑于金山下邀击之。茹茹闻而远遁。十二月,北巡。至达速岭,在今山西平鲁县西北。览山川险要,将起长城。

六年,梁绍泰元年。六月,亲讨茹茹。七月,顿白道,留辎重,亲率轻骑五千追茹茹,及于怀朔镇。帝躬当矢石,频大破之。遂至沃野。获口二万余,牛、羊数十万头。是年,发夫一百八十万人筑长城,自幽州北夏口胡三省云:盖即居庸下口。案居庸关,在今河北昌平县察哈尔延庆县之间。至恒州,九百余里。据《赵郡王琛传》,筑城时在六月。十二月,先是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余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

八年,陈永定元年。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拔而东,至于坞纥戍,库洛拔,《通鉴》作库洛枝。坞纥戍,《通鉴》作坞纥戍。凡四百余里。八年筑城之役,亦见《赵郡王叡传》。经略北边之事,盖至此而粗毕,故自是不复北出,亦无复大举矣。

史所称帝之雄武,大抵皆指此诸役言之。《纪》于天保四年伐契丹之役云:“帝亲逾山岭,为士卒先,指麾奋击。”又云:“是行也,帝露头袒膊,昼夜不息,行千余里,惟食肉饮水,壮气弥厉。”五年四月之役云:“大军已还,帝率麾下千余骑,遇茹茹别部数万,四面围逼。帝神色自若,指画形势,虏众披靡,遂纵兵溃围而出。虏走,追击之。伏尸二十里。获菴罗辰妻子及生口三万余人。”前所引《北史·本纪》,谓帝每临行阵,亲当矢石云云,即櫽栝是诸役而为言也。

当时北边安静,远国来朝贡者颇多,此数年中,奚、契丹、突厥外,尚有肃慎、地豆干亦来朝,皆见《本纪》。其功绩似不无足称,然亦不过使北边暂告安静而已。当时之茹茹、突厥及奚、契丹,兵力皆不甚强;史于文宣武功,又不免铺张扬厉;实亦无甚足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