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梁陈兴亡 第一节 侯景乱梁上(1 / 1)

侯景,朔方人,或云雁门人。此据《梁书·景传》。《南史》云:景怀朔镇人。少而不羁,见惮乡里。及长,骁勇,有膂力,善骑射。《南史》云:景右足短,弓马非其长。案景右足短之说,他无所见,恐非其实。以选为北镇戍兵,《南史》云:为镇功曹史。稍立功效。

尔朱荣自晋阳入,景始以私众见荣。荣甚奇景,即委以军事。会葛贼南逼,荣自讨,命景先驱。以功擢为定州刺史,大行台。自是威名遂著。齐神武入洛,景复以众降之。仍为神武所用。《南史》云:高欢微时,与景甚相友好。及欢诛尔朱氏,景以众降。仍为欢用,稍至吏部尚书。

景性残忍酷虐。驭军严整,然破掠所得财宝,皆班赐将士,故咸为之用,所向多捷。总揽兵权,与神武相亚。魏以为司徒、南道行台,案事在大同八年,即东魏兴和四年。拥众十万,专制河南。

《南史》云:欢使拥兵十万,专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体。又云:时欢部将高昂、彭乐,皆雄勇冠时。景常轻之,言似豕突尔,势何所至?案欢所用,战将多而有谋略者少;又欢居晋阳,去河南较远,势不能不专有所任;此景之所以有大权也。

神武疾笃,谓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计,反覆难知,我死后,必不为汝用。”乃为书召景。景知之,虑及于祸,《南史》云:将镇河南,请于欢曰:“今握兵在远,奸人易生诈伪,大王若赐以书,请异于他者。”许之。每与景书,别加微点,虽子弟弗之知。及欢疾笃,其世子澄矫书召之。景知,惧祸,因用王伟计求降。

《北齐书·神武纪》亦云:世子为神武书召景。景先与神武约,得书书背微点乃来。书至无点,景不至。又闻神武疾,遂拥兵自固。案神武猜忌性成,从未闻以将帅为腹心,而自疏其子弟;况文襄在神武世,与政已久,神武与景有约,文襄安得不知?说殆不足信也。

大清元年,西魏大统十三年,东魏武定五年。乃遣其行台郎中丁和来,上表请降。《本纪》事在二月。云:景求以豫章、广、颖、洛阳、西扬、东荆、北荆、襄、东豫、南兖、西兖、齐等十三州内属。

《景传》载景降表,则云与豫州刺史高成,广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兖州刺史邢子才,南兖州刺史石长宣,齐州刺史许季良,东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朱浑愿,扬州刺史乐恂,北荆州刺史梅季昌,北扬州刺史无神和等。

《廿二史考异》云:“豫章之章字衍。洛阳之阳当作扬。广州刺史下,夺‘暴显颖州刺史司马世云荆州刺史’十四字,当据《通鉴考异》补。朱浑愿,当依《考异》作尔朱浑愿。《纪》有西扬,《传》作北扬;《纪》有东荆,《传》但云荆;未审谁是。”

广州,后移襄城,今河南方城县。北荆,魏收《志》不言治所。或云治其首郡伊阳,在今河南嵩县东北。南兖州,正光中移治谯城。西兖州,治定陶,在今山东定陶县西北。后移左城,在今定陶县西南。北扬州,治项城。

景之叛也,颖州刺史司马世云应之。景入据颖城。诱执豫、襄、广诸州刺史。高澄遣韩轨等讨之。景以梁援未至,又请降于西魏。

三月,宇文泰遣李弼援之。《魏书》作李景和,弼字。轨等退去。《周书·文帝纪》云:景请留收辑河南,遂徙镇豫州。于是遣王思政据颍川,弼引军还。

七月,景密图附梁。大祖知其谋,追还前后所配景将士。景惧,遂叛。案景之降梁,在降西魏之先,事甚明白,安得云此时始有是谋?盖至此乃与西魏绝耳。

《周书·王悦传》云:侯景据河南来附,大祖先遣韦法保、贺兰愿德等率众助之。悦言于大祖,大祖纳之,乃遣追法保等。而景寻叛。

《裴宽传》言:宽从法保向颍川。景密图南叛,军中颇有知者,以其事计未成,外示无贰。景往来诸军间,侍从寡少。军中名将,必躬自造。至于法保,尤被亲附。宽谓法保曰:“侯景狡猾,必不肯入关。虽托款于公,恐未可信。若杖兵以斩之,亦一时之计也。如曰不然,便须深加严警。不得信其诳诱,自诒后悔。”法保纳之。然不能图景,但自固而已。

盖时西魏欲召景入关,而景不肯,遂至彼此相图。西魏兵力,未足取景,然其将帅严警有备,景亦不能图之,故弃颍川而走豫州也。景非不侵不叛之臣,此自西魏所知。为之出师,原不过相机行事。而当时事机,并不甚顺。必欲乘衅进取,势非更出大兵不可。然此时西魏,亦甚疲敝;兼之景既不易驾驭,又须抗拒东魏及梁;利害纷纭,应付非易,故西魏始终以谨慎出之。此自不失为度德量力。而梁之贪利冒进者,乃自诒伊戚矣。

梁武帝既纳元颢而无成,其年,中大通元年,魏孝庄帝永安二年。十一月,魏巴州刺史严始欣以城降。遣萧玩等援之。

明年,中大通二年,魏永安三年。正月,始欣为魏所破斩。玩亦被杀。是岁,六月,又遣元悦还北。高欢欲迎立之而未果,事已见前。其明年,中大通三年,魏节闵帝普泰元年。魏诏有司不得复称伪梁,罢细作之条;无禁邻国还往;盖颇有意于与南言和矣。是年,南兖州城民王买德,逼前刺史刘世明以州降。十一月,梁使元树入据。

四年,魏孝武帝永熙元年。二月,复以元法僧为东魏王。盖欲并建法僧与树。魏以樊子鹄为东南道行台,率徐州刺史杜德讨元树。树城守不下。七月,子鹄使说之。树请委城南还。子鹄许之。树恃誓约,不为战备。杜德袭禽之。送魏都,赐死。时梁以羊侃为兖州刺史,随法僧还北。行次官竹,《水经注》:睢水自睢阳东南流,历竹圃,世人谓之梁王竹园。官收其利,因曰官竹。闻树丧师,军亦罢。十二月,魏尔朱仲远来奔。以为定洛将军,封河南王,北侵。随所克土,使自封建。亦无所成。

五年,魏永熙二年。四月,青州人耿翔,袭据胶州,《魏志》云:治东武陵。陵字当系城字之讹。东武,汉县,今山东诸城县。杀刺史裴粲,来降。六月,魏以樊子鹄为青、胶大使,督济州刺史蔡俊讨之。师达青州,翔拔城走。是月,魏建义城主兰保,杀东徐州剌史崔祥,以下邳降。《魏书·纪》云:东徐州城民王早、简实等杀刺史崔庠,据州入萧衍。

六年,魏永熙三年。十月,以元庆和为镇北将军,封魏王,率众北侵。闰十二月,据濑乡。胡三省曰:即陈国苦县之赖乡。案其地在今河南鹿邑县东。是岁,魏始分为东西。

明年,为大同元年,西魏文帝大统元年,东魏孝静帝天平二年。东魏东南道行台元宴击元庆和,破走之。六月,庆和又攻南顿,为东魏豫州刺史尧雄所破。北梁州刺史兰钦攻汉中,西魏梁州刺史元罗降。《北史》在七月,《梁书》在十一月。

二年,西魏大统二年,东魏天平三年。九月,魏以侯景节度诸军入寇。十月,梁亦下诏北伐。侯景攻楚州,治楚城,在今河南息县西。刺史桓和陷没。景仍进兵淮上,陈庆之击破之。十一月,诏北伐众军班师。十二月,与东魏通和。自此岁通使聘,直至侯景来降,而兵衅始启。《北史·本纪》:东魏孝静帝武定二年,二月,徐州人刘乌黑聚众反,遣行台慕容绍宗讨平之。《北齐书·慕容绍宗传》云:梁刘乌黑入寇徐方,《北史》作梁人刘乌黑。此特人民之叛魏,非两国有战事。

侯景之来降也,高祖诏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及百辟等议,皆云纳景非宜。高祖不从。

《梁书·景传》。下文又云:初大同中,高祖尝夜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旦见朱异,说所梦。异曰:“此岂宇内方一,天道前见其征乎?”及景归附,高祖欣然自悦,谓与神通。乃议纳之。而意犹未决。曾夜出视事,至武德阁,独言:“我国家犹若金瓯,无一伤缺。今便受地,讵是事宜?脱致纷纭,非可悔也。”异接声而对曰:“侯景据河南十余州,分魏土之半,输诚送款,远归圣朝,若拒而不容,恐绝后来之望。此诚易见,愿陛下无疑。”高祖深纳异言,又信前梦,乃定议纳景。《异传》略同。此乃归罪于异之辞,不足为信,观前文叙廷议事,无并异欲纳景之说可知。高祖是时,于北方降者,无所不纳,何独至于景而疑之?

《南史·谢举传》云:侯景来降。帝询诸群臣。举及朝士,皆请拒之。帝从朱异言纳之,以为景能立功赵、魏。举等不敢复言。《南史》后出,但主博采,亦不足信也。乃下诏:封景为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董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辄行,如邓禹故事。遣北司州刺史羊鸦仁,督土州刺史桓和之,土州,治龙巢,在今湖北随县东北。仁州刺史湛海珍,仁州,治己吾,在今河南宁陵县南。精兵三万,趋县瓠应接。

七月,鸦仁入县瓠。诏以县瓠为豫州,寿春为南豫州。改合肥为合州,北广陵为淮州,项城为殷州,合州为南合州。以西阳大守羊思建为殷州刺史。高澄以书喻侯景云:“若能卷甲来朝,当授豫州刺史,即使终君之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摄;宠妻爱子,亦送相还。”景报书曰:“为君计者,莫若割地两和,三分鼎峙。燕、卫、晋、赵,足相奉禄;齐、曹、宋、鲁,悉归大梁。”观此,知景之意,亦仅在于河南,无意进取河北也。

六月,以鄱阳王范总督汉北征讨诸军事。范,鄱阳忠烈王恢之子。八月,命群帅大举北伐。以南豫州刺史渊明为大都督。渊明,长沙宣武王懿之子。

《南史·范传》云:为雍州刺史。范作牧莅人,甚得时誉;抚循将士,尽获欢心。于是养士马,修城郭,聚军粮于私邸。时庐陵王续。为荆州,既是都督府,又素不相能,乃启称范谋乱。范亦驰启自理。武帝恕焉。时论者犹谓范欲为贼。又童谣云:“莫匆匆,且宽公。谁当作人主?草覆车边己。”

时武帝年高,诸王莫肯相服。简文虽居储贰,亦不自安。而与司空邵陵王纶,特相疑阻。纶时为丹阳尹,威震都下,简文乃选精兵,以卫宫内。兄弟相贰,声闻四方。范以名应谣言,而求为公。未几,加开府仪同三司。范心密喜,以为谣验。武帝若崩,诸王必乱,范既得众,又有重名,谓可因机,以定天下。乃更收士众,希望非常。

大清元年,大举北侵,初谋元帅,帝欲用范。时朱异取急外还,闻之,遽入曰:“嗣王雄豪盖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残暴非常,非吊人之材。昔陛下登北顾亭以望,谓江右有反气,骨肉为戎首。今日之事,尤宜详择。”帝默然曰:“会理何如?”南康简王续子。对曰:“陛下得之,臣无恨矣。”会理懦而无谋。所乘襻舆施版屋,冠以牛皮。帝闻,不悦。行至宿豫,贞阳侯明《南史》避唐讳,渊明但称明。请行,又以代之,而以范为征北大将军,总督汉北征讨诸军事。内相乖离如此,安冀克捷?况范与会理、渊明等,无一为将帅之才,而必用为元帅,安得不召舆尸之祸邪?

《明传》云:代为都督,趋彭城。《敕》曰:“侯景志清邺、洛,以雪仇耻,其先率大军,随机抚定。汝等众军,可止于寒山,在今江苏铜山县东南。筑堰引清水,以灌彭城。大水一沈,孤城自殄,慎勿妄动。”观此,知武帝欲以扫**北方之责,全委诸侯景,即使克捷,景又安可制邪?

《传》又云:明师次吕梁,作寒山堰,以灌彭城。水及于堞,不没者三版。魏遣将慕容绍宗赴援。时魏以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高欢从父弟清河王岳及潘乐共御渊明。明谋略不出,号令莫行。诸将每谘事,辄怒曰:“吾自临机制变,勿多言。”众乃各掠居人。明亦不能制,惟禁其一军,无所侵略。

绍宗至,决堰水,明命诸将救之,莫肯出。魏军转逼,人情大骇。胡贵孙谓赵伯超曰:“不战何待?”伯超惧不能对。贵孙乃入阵苦战。伯超拥众弗敢救。乃使具良马,载爱妾自随。贵孙遂没。伯超子威方将赴战,伯超使人召之,遂相与南还。明醉不能兴,众军大败。明见俘执。十一月。北人怀其不侵略,谓之义王。《羊侃传》云:大举北侵,以侃为冠军将军,监作寒山堰。堰立,侃劝明乘水攻彭城,不见纳。既而魏援大至。侃频言乘其远来可击;旦日,又劝出战;并不从。侃乃率所领顿堰上。及众军败,侃结阵徐还。观此,知当日梁兵,真同儿戏,他时台城被围,援军四集而不能救,而徒以扰民,其机已兆于此矣。渊明既败,慕容绍宗进围潼州。治夏丘,今安徽泗县。刺史郭凤弃城走。

十二月,景围谯城,不下。攻城父,拔之。遣其行台左丞王伟、左民郎中王则诣阙献策:求诸元子弟,立为魏主,辅以北伐。诏遣元贞为咸阳王,贞,树子。须渡江,许即伪位。乘舆副御,以资给之。齐遣慕容绍宗追景。景退入涡阳。相持于涡北。景军食尽。士卒并北人,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率所部,降于绍宗。景军溃。与腹心数骑,自硖石济淮。稍收散卒,得马步八百人,奔寿春。羊鸦仁、羊思建并弃城,魏进据之。恢复河南,遂成画饼矣。

侯景之去颍川也,王思政分布诸军,据其七州、十二镇。景既败,东魏使高岳、慕容绍宗、刘丰生攻之。宇文泰遣赵贵帅军至穰,并督东西诸州兵,以救思政。东魏起堰,引洧水以灌城。自颍川以北,皆为陂泽,兵不得至。贵还。

大清三年,西魏大统十五年,东魏武定七年。四月,绍宗、丰生共乘楼船,以望城内。大风暴起,船飘至城下。城上人以长钩牵船,弓弩乱发。绍宗穷急,赴水死。丰生浮向土山,复中矢而毙。陈元康劝高澄自以为功。澄从之,自将而往。六月,陷之。思政见俘。

《周书·崔猷传》言:思政初赴景,大祖与书曰:“崔宣猷智略明赡,有应变之才。若有所疑,宜与量其可否。”思政初顿兵襄城,后欲于颍川为行台治所,遣使人魏仲奉启陈之,并致书于猷。猷复书曰:“襄城控带京、洛,实当今之要地。如有动静,易相应接。颍川既邻寇境,又无山川之固。贼若充斥,径至城下。莫若顿兵襄城,为行台治所;颍川置州,遣郭贤镇守;则表里胶固,人心易安。纵有不虞,岂能为患?”仲见大祖,具以启闻。大祖即遣仲还,令依猷之策。

思政重启,求与朝廷立约:“贼若水攻,乞一周为断;陆攻请三岁为期;限内有事,不烦赴援。过此以往,惟朝廷所裁。”大祖以思政既亲其事,兼复固请,遂许之。及颍川没,大祖深追悔焉。

案颍川之败,实败于无援。小敌之坚,大敌之禽,若终无援师,即据襄城何益?自侯景之败,思政即势成孤悬,不拔之还,即宜豫筹救援之策。赵贵之兵,纵云沮于水不得至,岂出他道牵掣之师,亦不能筹画邪?而当时绝不闻有是,是弃之也。岂思政为孝武腹心,宇文泰终不免于猜忌欤?亦可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