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陵既立,明帝遂大杀宗室,而其祸始于鄱阳王锵。锵,高帝第七子也。
隆昌元年,迁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兵置佐。锵雍容得物情,为郁林所依信。郁林心疑明帝,诸王问讯,独留锵,谓曰:“闻鸾于法身何如?”锵曰:“臣鸾于宗戚最长,且受寄先帝,臣等年皆尚少;朝廷之干,惟鸾一人,愿陛下无以为虑。”郁林退,谓徐龙驹曰:“我欲与公共计取鸾,公既不同,我不能独办,且复小听。”及郁林废,锵竟不知。
延兴元年,海陵年号,即郁林之隆昌元年也。进位司徒,侍中如故。明帝镇东府,权威稍异。锵每往,明帝屣履至车迎锵,语及家国,言泪俱下,锵以此推信之。
而宫、台内皆属意于锵,劝令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隆曰:“殿下但乘油壁车入宫,出天子置朝堂,二王夹辅号令,粲等闭城门上仗,谁敢不同?宣城公政当投井求活,岂有一步动哉?海陵即位,明帝封宣城公。东城人政共缚送耳。”子隆欲定计,锵以上台兵力,既悉度东府,且虑难捷,意甚犹豫。
马队主刘巨,武帝时旧人,诣锵请间,叩头劝锵立事。锵命驾将入,复还回内,与母陆大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签知谋告之。数日,明帝遣二千人围锵宅害锵,谢粲等皆见杀。凡诸王被害,皆以夜遣兵围宅,或斧斫关、排墙,叫噪而入,家财皆见封籍焉。遂杀子隆及安陆王子敬。
子隆,武帝第八子,子敬,武帝第五子也。武帝诸子中,子隆最以才貌见惮,故与锵同夜见杀。时年二十一。子敬年二十三。第三子庐陵王子卿,代锵为司徒,寻复见杀。时年二十七。于是晋安王子懋起兵。
子懋,武帝第七子也。武帝末刺雍州。隆昌元年,移刺江州。闻鄱阳、随郡二王见杀,欲起兵赴难。与参军周英、防(外门里合)陆超之议,传檄荆、郢,入讨君侧。
防(外门里合)董僧慧攘袂曰:“此州虽小,孝武亦尝用之。今以勤王之师,横长江,指北阙,以请郁林之过,谁能对之?”于是部分兵将。母阮在都,遣书密欲迎上。阮报同产弟于瑶之为计。
瑶之驰告明帝。于是纂严。遣中护军王玄邈、平西将军王广之南北讨。使军主裴叔业与瑶之先袭寻阳。声云为郢府司马。子懋知之,遣三百人守盆城。叔业溯流直上,袭盆城。子懋闻叔业得盆城,乃据州自卫。
子懋部曲多雍土人,皆踊跃愿奋,叔业畏之,遣于瑶之说子懋曰:“今还都必无过忧,政当作散官,不失富贵也。”子懋既不出兵攻叔业,众情稍沮。中兵参军于琳之,瑶之兄也,说子懋重赂叔业。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因说叔业,请取子懋。
叔业遣军主徐玄庆将四百人随琳之入城。琳之从二百人仗自入斋。子懋笑谓之曰:“不意渭阳,翻成枭獍。”琳之以袖障面,使人害之。时年二十三。
高帝第十五子南平王锐,时为湘州刺史。叔业仍进湘州。锐防(外门里合)周伯玉大言于众曰:“此非天子意。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同?”锐典签叱左右斩之。锐见害。伯玉下狱诛。郢州刺史晋熙王銶,高帝第十八子。时年十六。
南豫州刺史宜都王铿,高帝第十六子。时年十八。皆见杀。时九月也。
十月,复杀桂阳王铄,高帝第八子。衡阳王钧,高帝第十一子,出继衡阳元王道度。道度,高帝长兄也。钧时年二十二。江夏王锋,高帝第二子。锋有武力。明帝杀诸王,锋与书诘责,左右不为通。明帝深惮之。不敢于第收锋,使兼祠官于大庙,夜遣兵庙中收之。锋出登车。兵人欲上车防勒,锋以手击却数人,皆应时倒地。遂逼害之。时年二十。建安王子贞,武帝第九子,时年十九。巴陵王子伦。武帝第十三子。时年十六。
是月,以皇大后令,称帝早婴尪疾,降封为海陵王,而鸾即位,是为高宗明皇帝。改元建武。十一月,称王有疾,数遣御觇视,乃殒之。时年十五。明年,建武二年。六月,诛西阳王子明,武帝第十子。年十七。南海王子罕,武帝第十一子。年十七。邵陵王子贞。武帝第十四子。年十五。
永泰元年,正月,复杀河东王铉,高帝第十九子。明帝诛高帝诸子,铉初以才弱年幼得全。及年稍长,建武四年,诛王晏,以谋立铉为名,铉免官,以王还第。禁不得与外人交通。永泰元年,明帝暴疾甚,乃见害。二子在孩抱,亦见杀。
临贺王子岳,武帝第十六子。明帝诛武帝诸子,惟子岳及弟六人在后,时呼为七王。朔望入朝,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儿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长大。”永泰元年,上疾甚,绝而复苏,于是诛子岳等。延兴、建武中,凡三诛诸王,每一行事,明帝辄先烧香,呜咽涕泣,众以此辄知其夜当杀戮也。子岳死时年十四。司徒,胡三省曰:指帝弟安陆昭王缅。
西阳王子文,武帝第十七子。年十四。
衡阳王子峻,武帝第十八子。年十四。
南康王子琳,武帝第十九子。年十四。
永阳王子珉,武帝第二十子,明帝以继衡阳元王为孙。年十四。
湘东王子建,武帝第二十一子。年十三。
南郡王子夏,武帝第二十三子。年七岁。
巴陵王昭秀,文惠大子第三子。年十六。
桂阳王昭粲,文惠大子第四子。年八岁。
于是高、武之子孙尽矣。高帝十九男:武帝外,豫章文献王嶷、临川献王映、长沙威王晃、安成恭王暠、始兴简王鉴,皆没于永明世。第九、第十三、第十四、第十七皇子皆早亡。其至郁林世者,惟武陵昭王晔殁于隆昌元年,系善终。余皆为明帝所杀。
武帝二十三男:文惠大子、竟陵王子良、鱼复侯子响,事已见前。第六、第十二、第十五、第廿二皇子早亡。余亦皆为明帝所杀。文惠大子四子,郁林、海陵外,即昭秀、昭粲也。王鸣盛曰:通计高帝之子孙及曾孙三世,为明帝所杀者凡二十九人,而其子之见于史者,独有铉之二子,其实所杀必不止此数,当以其幼稚而略之也。
《南史·齐武帝诸子传》曰:高帝、武帝,为诸王置典签帅,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每至觐接,辄留心顾问。剌史行事之美恶,系于典签之口。莫不折节推奉,恒虑弗及。于是威行州部,权重蕃君。
武陵王晔为江州,性烈直不可忤,典签赵渥之曰:“今出郡易刺史。”及见武帝,相诬,晔遂免还。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此系南琅邪,治白下,见《齐书·本传》。
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而止。还,泣谓母曰:“儿欲移五步亦不得,与囚何异?”秀后辄取子罕屐伞、饮器等,供其儿昏,武帝知之,鞭二百,系尚方,然而擅命不改。邵陵王子贞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
西阳王子明,欲送书参侍读鲍僎病,典签吴修之不许,曰:“应谘行事。”乃止。言行举动,不得自专。征求衣食,必须谘访。
永明中,巴东王子响杀行事刘寅等,武帝闻之,谓群臣曰:“子响遂反。”戴僧静大言曰:“诸王都自应反,岂惟巴东?”
武帝问其故。答曰:“天王无罪,而一时被囚。天王,释见上节。取一挺藕、一杯浆,皆谘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诸州惟闻有签帅,不闻有刺史。”
竟陵王子良尝问众曰:“士大夫何意诣签帅?”
参军范云答曰:“诣长史以下皆无益,诣签帅便有倍本之价,不诣谓何?”子良有愧色。及明帝诛异己者,诸王见害,悉典签所杀,竟无一人相抗。
又《恩幸传》曰:故事,府州部内论事,皆签前直叙所论之事,后云谨签,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签,故府州置典签以典之。本五品吏,宋初改为士职。宋氏晚运,多以幼少皇子为方镇,时主皆以亲近左右领典签,典签之权稍重。
大明、泰始,长王临蕃,素族出镇,莫不皆内出教命,刺史不得专其任也。宗悫为豫州,吴喜公为典签。悫刑政所施,喜公每多违执。悫大怒曰:“宗悫年将六十,为国竭命,政得一州如斗大,不能复与典签共临。”
喜公稽颡流血,乃止。自此以后,权寄弥隆。典签递互还都,一岁数反,时主辄与间言,访以方事。刺史行事之美恶,系于典签之口。莫不折节推奉,恒虑不及。于是威行州郡,权重蕃君。
刘道济、柯孟孙等奸慝发露,虽即显戮,而权任之重不异。明帝辅政深知之,始制诸州急事,宜密有所论,不得遣典签还都,而典签之任轻矣。
案《萧谌传》言:谌回附明帝,劝行废立,密召诸王典签约语之,不许诸王外接人物,谌亲要日久,众皆惮而从之。
然则明帝之翦戮诸王,内外皆得典签之力,故能深知其弊,而思所以渐戢之也。众建亲戚,不过欲借作屏藩,至于以幼小莅之,则其权不得不更有所寄;即长大而昏愚者,亦何独不然;于是本意失而更滋他祸矣。
私天下之制,亦何一而可哉?吴喜公即吴喜,其人饶权略,亦有武干,而已不能制一衰迟之宗悫,果有桀骜欲擅土者,典签又岂足以制之?而不见童(左马右矣)之子响,畏耎之子懋乎?
高、武子孙虽尽,而萧谌及王晏,亦旋见诛夷,并及其子弟亲族。谌以建武二年六月诛。兄诞,为司州刺史,以梁武帝为别驾,使诛之。弟诔,与谌同豫废立,时方领军解司州围,于其还日诛之。晏之诛以四年正月。《晏传》云:高宗虽以事际须晏,而心相疑斥。初即位,始安王遥光便劝诛晏,帝曰:“晏于我有勋,且未有罪。”遥光曰:“晏尚不能为武帝,安能为陛下?”帝默然变色。时帝常遣心腹左右陈世范等出涂巷,采听异言。伧人鲜于文粲,与晏子德元往来,密探朝旨,告晏有异志。
世范等又启上云:“晏谋因四年南郊,与世祖故旧主帅于道中窃发。”未郊一日,敕停行。元会毕,乃召晏于华林省诛之。子德元、德和俱被诛。晏弟诩,为广州刺史,上遣南中郎将司马萧季敞袭杀之。大祖从子景先,与世祖款昵,常相随逐。建武世为中领军。其子毅,性奢豪,好弓马,为高宗所疑。晏败,并陷诛之。华林省,胡三省曰:省在华林园,故名。惟徐孝嗣爱好文学,不以权势自居,故得见容于建武之世焉。晏诛,以孝嗣为尚书令。
王敬则以隆昌元年,出为会稽大守。帝既多杀害,敬则自以高、武旧臣,心怀忧恐。帝虽外厚其礼,亦内相疑备。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安。
三年中,萧坦之将斋仗五百人行武进陵,敬则诸子在都,忧怖无计。上知之,遣敬则世子仲雄入东安慰之。
永泰元年,帝疾,屡经危殆。以张瑰为平东将军吴郡大守,置兵密防敬则。内外传言:“当有异处分。”
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诸子怖惧。
第五子幼隆,遣正员将军徐岳,密以情告徐州行事谢朓,朓敬则女夫。为计若同者,当往报敬则。朓执岳驰启之。敬则乃起兵。率实甲万人过江。
张瑰遣将吏三千人迎拒于松江,闻敬则军鼓声,一时散走。瑰弃郡逃民间。朝廷遣左兴盛、刘山阳等三千余人筑垒于曲阿长冈。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湖头湖谓玄武湖。备京口路。敬则以旧将举事,百姓儋篙荷锸随逐之,十余万众。遇兴盛、山阳二砦,尽力攻之。官军不敌,欲退,而围不开,各死战。
马军主胡松领马军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敬则军大败。兴盛军容袁文旷斩之。《梁书·丘仲孚传》:为曲阿令,王敬则反,乘朝廷不备,反问始至,而前锋已届曲阿。仲孚谓吏民曰:“贼乘胜虽锐,而乌合易离。今若收船舰,凿长冈埭写渎水以阻其路,得留数日,台军必至,则大事济矣。”敬则军至,值渎涸,果顿兵不得进,遂败散。
子世雄、季哲、幼隆、少安在京师,皆见杀。长子元迁,领千人于徐州击虏,敕徐州刺史徐元庆杀之。
敬则事起,南康侯子恪在吴郡,子恪,豫章文献王嶷子。高宗虑有同异,召诸王侯入宫。晋安王宝义及江陵公宝览等住中书省,宝义,明帝长子。宝览,安陆昭王缅之子。高、武诸孙住西省。敕人各两左右自随,过此依军法。孩抱者乳母随入。其夜,大医煮药,都水办数十具棺材,须三更当悉杀之。
子恪奔归,二更达建阳门。刺启时刻已至,而帝眠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帝所亲左右单景隽共谋,少留其事。
须臾,帝觉,景隽启子恪已至。惊问曰:“未邪?”景隽具以事答。明日,悉遣王侯还第。《齐书·竟陵王子良传》。《南史·豫章王嶷传》云:子恪,建武中为吴郡大守。敬则反,以奉子恪为名,而子恪奔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劝上并诛高、武诸子孙。于是并敕竟陵王昭胄等六十余人入永福省。令大医煮椒二斛。并命办数十具棺材。
谓舍人沈徽孚曰:“椒熟则一时赐死。”期三更当杀之。会上暂卧,主书单景隽启依旨毙之。徽孚坚执,曰:“事须更审。”尔夕三更,子恪徒跣奔至建阳门。上闻,惊觉曰:“故当未赐诸侯命邪?”徽孚以答。上抚床曰:“遥光几误人事。”及见子恪,顾问流涕。诸侯悉赐供馔。以子恪为大子中庶子。说少不同,恐不如《齐书》之可信。明帝之猜忌好杀,初无待于遥光之教。又士大夫之见解,往往右护同类,而薄视所谓佞幸者流,实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亦不能以寸耳。观《南史》以高、武诸孙之获全,悉归功于沈徽孚,而谓单景隽早欲相毙,亦可见其说之久经传述,已遭改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