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晋中叶形势下 第一节 秦灭前燕(1 / 1)

晋自怀、愍倾覆,元帝东渡以来,中原形势,盖尝三变:刘、石东西对峙,其后刘卒并于石,一也。石虎死后,燕、秦又东西对峙,其后燕卒并于秦,二也。前秦丧败,后燕、后秦,又成东西对峙之局,其力莫能相尚,宋武夷南燕,破后秦,功高于桓、谢矣,然关中甫合即离,其后陵夷衰微,北方遂尽入于拓跋氏;三也。前章所述,为后赵吞并北方,及其分裂之事,此章所述,则前秦吞并北方,及其分裂之事也。

桓温之入关也,苻健大子苌中流矢而死,健立其第三子生为大子。明年,六月,健寝疾。健兄子菁,勒兵入东宫,将杀生自立。时生侍健疾,菁以健为死,回攻东掖门。健闻变,升端门陈兵。众皆舍杖逃散。执菁杀之。

数日,健死。生僭即皇帝位。生为史所称无道之主,载其**暴之迹甚多,然实未可与刘聪、石虎,等量齐观,故刘知几谓“秦人不死,知苻生之厚诬”也。即就史所载者观之,其消息,仍有可以微窥者。

史称健临死,诫生曰:“酋帅、大臣,若不从汝命,可渐除之”,即可知其所诛夷,多出于不得已。今观其所杀者:大傅毛贵,车骑尚书梁楞,左仆射梁安,皆受遗辅政者也。左光禄大夫张平,生母之弟也。侍中丞相雷弱儿,司空王堕,侍中大师录尚书事鱼遵,亦皆大臣。弱儿之死也,及其九子二十七孙;遵及其七子十孙;皆可知其族之强大。

梁安、雷弱儿,据上章第六节所述,实有通晋之嫌,其余亦可推想。然则生之行诛,亦诚有所不得已,而造谤者则自此起矣。生杀其妻梁氏,盖亦以其族之逼,然皇后且然,更何有于妾媵?于是谓其所幸妻妾,少有忤旨便杀之,流其尸于渭水矣。舅氏既诛,自可谓其母系忧恨而死。生眇一目,造谤者遂谓其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只之言,皆不得道,左右忤旨而死者,不可胜纪;且谓其使大医令程延合安胎药,问人参好恶并药分多少,延曰:“虽小小不具,自可堪用。”生以为讥其目,凿延出目,然后斩之矣。

当时用刑,率多酷滥,遂谓其常弯弓露刃,以见朝臣,锤钳锯凿,不离左右;又谓宗室勋旧,亲戚忠良,杀害殆尽;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归;人情危骇,道路以目矣。他如怠荒、**,自更易诬。

《金史·海陵本纪》,述其不德之辞,连章累牍,而篇末著论,即明言其不足信,正同一律。史家之文,惟恐其自己出,断不能以己之所是,著诸篇章;前人之辞,虽明知其不足信,又不容抹杀之不传于后;若一一辩之,则势将不可胜辩;此则不能不望好学深思者之心知其意者也。参看前章第三节。五胡之主,史传其**暴者,实录居多,惟苻生则系被诬,当与南朝诸主一例。当时苻秦,君与贵戚猜疑之深,至于如此,自非一人之力,所克翦除,故黄眉虽以谋杀生自立,事发伏诛,而生卒为雄子坚及其庶兄法所弑,时姚襄死之翼月也。

苻坚既弑苻生,以伪位让其兄法,法自以庶孽不敢当,坚乃僭称大秦天王。旋杀法。其骨肉相屠,亦可谓烈矣。坚为五胡中雄主,读史者多美其能用王猛,其实猛之功烈,亦止在能摧抑豪强;其于政事,庸有综核之才,然史氏所传,实多溢美;至于灭燕,则燕之自亡,直其时,能成其功者甚多,无足称也。

《猛传》云:坚僭位,以猛为中书侍郎。时始平多枋头西归之人,始平,见第二章第二节,枋头,见第四章第二节。豪右纵横,寇盗充斥,乃转猛为始平令。猛下车,明法峻刑,鞭杀一吏。百姓上书讼之。有司劾奏。槛车征下廷尉诏狱。坚亲问之,曰:“夷吾、子产之俦也。”赦之。岁中五迁,权倾内外。宗戚旧臣,皆害其宠。尚书仇腾,丞相长史席宝,数谮毁之。坚大怒,黜腾为甘松护军,甘松,见第五章第二节。宝白衣领长史。尔后上下咸服,莫敢有言。

《坚载记》云: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之。特进樊世,氐豪也,有大勋于苻氏,负气倨傲,众辱猛。猛言之于坚。坚怒曰:“必须杀此老氐,然后百寮可整。”俄而世入言事。坚谓猛曰:“吾欲以杨壁尚主,壁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杨壁臣之婿也,婚已久定,陛下安得令之尚主乎?”猛让世。世怒,起将击猛。左右止之。世遂丑言大骂。坚由此发怒,命斩之于西厩。诸氐纷纭,竞陈猛短。坚恚甚,嫚骂,或鞭挞于殿庭。自是公卿已下,无不惮猛。

又曰:以猛为京兆尹。其特进强德,健妻之弟也。昏酒豪横,为百姓之患。猛捕而杀之,陈尸于市。其中丞邓羌,性鲠直不挠,与猛协规齐志。数旬之间,贵戚强豪,诛死者二十有余人。于是百僚震肃,豪右屏气。此盖苻生未竟之绪也。必贵戚慑服,然后政令行而民获小康,且可用其力以竞于外,此秦之所以骤强;而是时之燕,适与之相反,其不格明矣。

慕容俊之死也,群臣欲立其弟恪。皝第四子。恪辞,乃立其大子(左日右韦)。时年十一。以恪为大宰,录尚书,行周公事。慕容评为大傅,副赞朝政。慕舆根为大师。慕容垂为河南大都督、兖州牧、荆州刺史,镇梁国。垂,皝之第五子。梁国,见第二章第三节。孙希为并州刺史。傅颜为护军将军。慕舆根与左卫慕舆干潜谋诛恪及评,入白大后可足浑氏,可足浑氏将从之,(左日右韦)使其侍中皇甫真与傅颜收根等斩之。大和元年,慕容恪有疾,召(左日右韦)兄乐安王臧,告以司马职统兵权,吾终之后,必以授垂。又以告评。月余而死。

初恪之攻拔洛阳也,略地至于崤、渑。见第五章第一节。苻坚惧其入关,常亲屯陕城以备之。陕,汉县,今河南陕县。其后苻双据上邽,双坚弟。上邽,见第三章第三节。苻柳据蒲坂,见第三章第四节。叛于坚。苻廋据陕城,苻武据安定,并应之。安定,见第二章第二节。柳、廋、武,皆健子。将共伐长安。廋降于(左日右韦)。坚恐(左日右韦)乘胜入关,乃尽锐以备华阴。见第三章第三节。(左日右韦)群下议欲遣兵救廋,因图关右,评固执不许,乃止。双等之叛,《通鉴》在大和二年十月。双等皆为坚所讨杀。

枋头之役,为(左日右韦)使乞师于坚,请割虎牢以西。虎牢,见第四章第二节。坚遣其将苟池率步骑二万救(左日右韦)。王师引归,池乃还。可足浑氏与评谋杀垂。垂惧,奔坚。王师既旋,(左日右韦)悔割虎牢之地。坚以垂为向导,遣王猛等步骑三万,攻慕容筑于洛阳,(左日右韦)遣慕容臧精卒十万救之,败于荥阳。见第二章第二节。筑以救兵不至,降于猛。《通鉴》从《燕书》系大和五年正月。《十六国秦春秋》在四年十二月,见《考异》。

大和五年,九月,坚又遣王猛率杨安等步骑六万伐(左日右韦)。猛克上党,见第二章第二节。又令杨安陷晋阳。见第三章第四节。(左日右韦)遣慕容评等率中外精卒四十余万距之。屯于潞川。潞水,今浊漳水。评以猛悬军深入,利在速战,议以持久制之。猛遣其将郭庆,以锐卒五千,夜从间道,出评营后,并山起火,烧其辎重,火见邺中。(左日右韦)惧,遣使让评,催其速战。评与猛战于潞川,大败,死者五万余人。评等单骑走还。猛遂长驱至邺。坚复率众十万会之。散骑常侍徐蔚等率扶余、句丽及上党质子五百余人,夜开城门,以纳坚军。

与评等数十骑奔昌黎。见第二章第二节。坚遣郭庆追(左日右韦),及于高阳,见第五章第二节。执之。

先是慕容桓以众万余,为评等后继,闻评败,引屯内黄,见第五章第三节。后退保和龙。慕容皝所起宫名,在龙城。及是,庆追评、桓于和龙。桓杀其镇东慕容亮而并其众,攻其辽东大守韩稠于平州。此当指晋平州所治之肥如县,见第三章第八节。庆遣将军朱嶷击桓执之。《本纪》在咸安二年二月。评奔高句丽,高句丽缚而送之。坚以王猛刺冀州,镇邺。郭庆刺幽州,镇蓟。徙(左日右韦)及其王公已下并鲜卑四万余户于长安。

前燕之亡,论者多归罪于慕容评。然评在俊世,亦尝数专征伐,非不知兵者。潞川密迩邺都,一败则不可为悔,秦兵方锐,持重以老其师,未为非计。速战之议,出自燕朝,(左日右韦)年尚幼,未知谁实主之,评因惧罪而曲从,固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义,然以丧师之咎,专责诸评,则非平情之论。

《垂载记》云:垂本名霸,恩遇逾于世子俊,故俊不能平之。少好畋游,因猎坠马,折齿,俊僭即王位,改名(左垂右夬),外以慕却(左垂右夬)为名,内实恶而改之。寻以谶记之文,乃去夬,以垂为名焉。此说或出附会,然垂之见忌,由来已久,则由此可知。(左日右韦)之世,盖政出多门,莫能相尚,其时忌垂者非评一人。且一木焉能支大厦之倾,垂即不去,燕岂能终存邪?

《(左日右韦)载记》云:时外则王师及苻坚交侵,兵革不息。内则(左日右韦)母乱政,评等贪冒,政以贿成,官非才举。其尚书左丞申绍上疏,言“守宰或擢自匹夫、兵将之间,或因宠戚,借缘时会。又无考绩,黜陟幽明。贪惰为恶者,无刑戮之惧,清勤奉法者,无爵赏之劝。百姓穷弊,侵赇无已。兵士逋逃,乃相招为贼盗。后宫四千有余;僮侍厮养,通兼十倍;日费之重,价盈万金;绮縠罗纨,岁增常调。戎器弗营,奢玩是务。令帑藏虚竭,军士无?榆之资。宰相侯王、迭以侈丽相尚。风靡之化,积以成俗。卧薪之喻,未足甚焉。”此盖自俊入中原已来,惑于纷华靡丽,积渐至此,并非必至(左日右韦)之世而后然也。五胡窃据,本无深根固柢之道,一遇劲敌,而其亡也忽焉,亦无足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