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孝庄帝杀尔朱荣(1 / 1)

元颢败后,尔朱荣复继平内乱。其年,九月,侯渊讨韩楼于蓟,破斩之。幽州平。《周书·宝炽传》:葛荣别帅韩娄、郝长众数万人据蓟城不下,以炽为都督,从骠骑将军侯深讨之,炽手斩娄。深即渊,避唐讳改字。明年,梁中大通三年,魏庄帝永安三年,长广王晔建明元年,前废帝即节闵帝普泰元年,后废帝中兴元年。

正月,东徐州城民吕文欣、王赦等杀刺史元大宾,据城反。魏东徐州,治下邳。以樊子鹄为行台讨之。

二月,克之。东徐平。事亦见《魏书·鹿悆传》。万俟丑奴以去年夏僭号。从《尔朱天光传》。《本纪》在七月,盖魏朝至此始闻之。

九月,陷东秦州。是岁,除尔朱天光雍州刺史,率贺拔岳、侯莫陈悦等讨之。

天光初行,惟配军士千人。诏发京城已西路次民马给之。时东雍赤水蜀贼断路胡三省曰:东雍州时治郑县。赤水,《水经注》:在郑县北。诏侍中杨侃先行晓喻。蜀持疑不下。天光遂入关击破之。简取壮健,以充军士。悉收其马。

至雍,又税民马。合得万匹。以军人寡少,停留未进。荣遣责之,杖天光一百。而复遣二千人往赴。天光令贺拔岳率千骑先驱。至岐州界长城,与丑奴行台尉迟菩萨遇,破禽之。丑奴弃岐州,走还安定。置栅于平亭。平亭,在泾州北。天光至岐,与岳合势。于汧、渭之间,停军牧马。宣言待至秋凉,别量进止。

丑奴谓为实,分遣诸军,散营农稼。天光袭破之。丑奴弃平亭,欲趋高平。天光遣岳轻骑急追,禽之。天光逼高平,城内执送萧宝夤。囚送魏都。斩丑奴,赐宝夤死。泾、豳、二夏,北至灵州,并来归降。二夏,谓夏州及东夏州。东夏州,在今陕西北境。其党万俟道洛、费连少浑犹据原州。天光使造高平李贤,令图道洛。贤绐道洛出城。天光至,遂克之。遣都督长孙邪利率二百人行原州事。道洛袭杀邪利。天光与岳、悦驰赴之。道洛还走入山,西依牵屯。

荣责天光失邪利,不获道洛,复使杖之一百。天光与岳、悦等复赴牵屯。道洛入陇,投略阳贼帅白马龙涸胡王庆云。龙涸,亦作龙鹄,今四川松潘县。道洛骁果绝伦,庆云得之甚喜。乃自称皇帝,以道洛为将军。《纪》在六月。天光率诸军入陇。至庆云所居水洛城,禽庆云、道洛。悉坑其众,死者万七千人。分其家口。于是三秦、河、渭、瓜、凉、鄯善,咸来归顺。据《魏书·天光传》。

《周书》鄯善作鄯州。三秦,秦州。东秦、南秦、河、凉州。渭州,后魏置于陇西郡。鄯州,治西都,今青海乐都县。贼帅宿勤明达,降天光于平凉,复北走,收聚部类,攻降人叱干麒麟。麒麟请救。天光遣岳讨之。未至,明达走于东夏。岳闻尔朱荣死,不追之,还泾州以待天光。天光亦下陇,与岳图入洛之策。迨前废帝立,乃复出夏州,遣将讨禽之焉。

尔朱荣破葛洪后,为大丞相,进位大师。及平元颢,又造立名目,称为天柱大将军。荣寻还晋阳,遥制朝廷。亲戚腹心,皆补要职、百寮,朝廷动静,莫不以申。至于除授,皆须荣许,然后得用。庄帝虽受制权臣,而勤于政事。朝夕省纳,孜孜不已。以选司多滥,与吏部尚书李神俊议正纲纪。

荣乃大相嫌责。曾关补定州曲阳县令,神俊以阶悬不奏,别更拟人,荣大怒,即遣其所补者,往夺其任。荣使入京,虽复微蔑,朝贵见之,莫不倾靡。及至阙下,未得通奏,恃荣威势,至乃忿怒。神俊遂上表逊位。荣欲用其从弟世隆摄选,世隆时为尚书左仆射。上亦不违。荣曾启北人为河内诸州,欲为犄角势,上不即从。

元天穆入见论事,上犹未许。天穆曰:“天柱有大功,为国宰相。若请普代天下官属,恐陛下亦不得违。如何启数人为州,便停不用?”

帝正色曰:“天柱若不为人臣,朕亦须代;如犹存臣节,无代天下百官理。”

荣闻,大怒,曰:“天子由谁得立?今乃不用我语。”皇后复嫌内妃嫔,甚有妒恨之事。帝遣世隆语以大理。后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即自作,今亦复决。”世隆曰:“兄止自不为。若本自作,臣今亦得封王。”

荣见帝年长明晤,为众所归,欲移自近,皆使由己。每因醉云:“入将天子拜谒金陵,后还复恒、朔”;而侍中朱元龙,辄从尚书索大和中迁京故事;于是复有移都消息。荣乃暂来向京,言看皇后娩难。帝惩河阴之事,终恐难保,乃与城阳王徽,侍中杨侃、李彧,尚书右仆射元罗谋。皆劝帝刺杀之。惟胶东侯李侃晞、济阴王晖业言:荣若来,必有备,恐不可图。李彧,庄帝舅延寔之子。尚帝姊丰亭公主。任侠交游。尔朱荣之死,武毅之士,皆彧所进。孝静初被杀。延寔为青州刺史,尔朱兆入洛,亦见害。侃晞,凤之孙。与鲁安等同杀荣。后奔梁。皆见《魏书·外戚传》。又欲杀其党与,发兵拒之。帝疑未定。而京师人怀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之徒,已避之东出。

荣乃遍与朝士书,相任留。中书舍人温子升以书呈帝。帝恒望其不来,及见书,以荣必来,色甚不悦。武卫将军奚毅,建义初,建义,亦孝庄年号,后乃改永安。往来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以为荣通亲,不敢与之言。毅曰:“若必有变,臣宁死陛下难,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无异心,亦不忘卿忠款。”

是年,八月,荣将四五千骑向京。时人皆言其反,复道天子必应图之。九月初,荣至京。有人告云:“帝欲图之。”荣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岂可信之?”于是荣不自疑,每入谒帝,从人不过数十,皆不持兵仗。帝欲止。城阳王曰:“纵不反亦何可耐,况何可保邪?”北人语讹尔朱为人主,上又闻其在北言我姓人主。先是长星出中台,扫大角。

恒州人高荣祖,颇明天文,荣问之曰:“是何祥也?”答曰:“除旧布新象也。”荣闻之悦。又荣下行台郎中李显和曾曰:“天柱至那无九锡?安须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见机。”都督郭罗察曰:“今年真可作禅文,何但九锡?”参军褚光曰:“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气,何虑天柱不应?”荣下人皆陵侮帝左右,无所忌惮,事皆上闻。

奚毅又见求闻。帝即下明光殿与语。帝又疑其为荣,不告以情。及知毅赤诚,乃召城阳王及杨侃、李彧,告以毅语。荣小女嫁与帝兄子陈留王,小字伽邪,荣尝指之曰:“我终当得此女婿力。”徽又云:“荣虑陛下终为此患,脱有东宫,必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大子,则立陈留,以安天下。”并言荣指陈留语状。

十五日,天穆到京。《魏书·荣传》云:帝既图荣,荣至入见,即欲害之,以天穆在并,恐为后患,故隐忍未发。驾迎之。荣与天穆并从入西林园宴射。荣乃奏曰:“近来侍官皆不习武,陛下宜将五百骑出猎,因省辞讼。”先是奚毅言:“荣因猎挟天子移都,至是,其言相符。”

十八日,召温子升,告以杀荣状。并问以杀董卓事。子升具道本末。上曰:“王允若即赦凉州人,必不应至此。”良久,语子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不必死?宁与高贵乡公同日死,不与常道乡公同日生。”上谓杀荣、天穆,即赦其党,便应不动。应诏王道习曰:“尔朱世隆、司马子如、自云晋南阳王模之后,时为金紫光禄大夫。朱元龙,比来偏被委付,具知天下虚实,谓不宜留。”城阳王及杨侃曰:“若世隆不全,仲远、天光,岂有来理?”仲远,荣从弟。帝亦谓然,无复杀意。城阳曰:“荣数征伐,要间有刀,或能很戾伤人,临事愿陛下出。”乃伏侃等十余人于明光殿东。

其日,荣与天穆并入。坐食未讫,起出。侃等从东阶上殿,见荣、天穆已至中庭,事不果。十九日是帝忌日。二十日荣忌日。二十一日,暂入,即向陈留王家。饮酒极醉。遂言病动,频日不入。上谋颇泄。世隆等以告荣。荣轻帝,不谓能反。

《魏书·荣传》云:荣启将入朝,世隆与荣书,劝其不来。荣妻北乡郡长公主亦劝不行。荣并不从。

《世隆传》云:庄帝将图荣,或榜世隆门,以陈其状。世隆封以呈荣,劝其不入。荣自恃威强,不以为意。遂手毁密书,唾地曰:“世隆无胆,谁敢生心?”

《北史》则云:庄帝之将图荣,每屏人言。世隆惧变,乃为匿名书,自榜其门,曰:“天子与侍中杨侃,黄门马道穆等为计,欲杀天柱。”以此书与北乡郡公主。并以呈荣,劝其不入。又劝其速发。皆不见从。案当时恐无肯泄密谋于尔朱氏者,且谁能榜世隆之门?

《北史》所言盖是,此可见荣之难于告语矣。北乡郡,《魏书·帝纪》作乡郡,当从之。《五代志》:上党郡乡县,石勒置武乡郡,后魏去武字为乡郡。魏收《志》无北乡郡。

二十五日旦,荣、天穆同入。其日大欲革易。上在明光殿东序中,西面坐。荣与天穆,并御床西北小**南向坐。城阳入,始一拜,荣见光禄卿鲁安等持刀从东户入,即驰向御坐。帝拔千牛刀手斩之。《魏书·荣传》云:帝先横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乱斫,荣与天穆、菩提,同时并死。时年三十八。得其手板,上有数牒启,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悉在出限。帝曰:“竖子若过今日,便不可制。”天穆与荣子菩提亦就戮。

于是内外喜叫,声满京城。既而大赦。以上叙荣事,以《北史·本传》为主。案荣本粗才,无可成大业之理。《北史·荣传》云:性甚严暴。弓箭刀矟不离于手。每有嗔嫌,即行忍害。左右恒有死忧。曾欲出猎,有人诉之,披陈不已,荣怒,即射杀之。又云:荣好射猎,不舍寒暑。法禁严重,若一鹿出,乃有数人殒命。曾有一人,见猛兽便走,谓曰:“欲求活邪?”即斩之。

自此猎如登战场。曾见一猛兽,在穷谷中,乃令余人,重衣空手搏之,不令伤损。于是数人被杀,遂禽得之。列围而进,虽险阻不得回避。其为人,盖与魏道武相类。然道武行之代北可也,荣行之中原,则不可一日居矣。然北魏本出窃据,非如后汉之足以维系人心;况尔朱氏安知名分?徒恃大赦,欲安反侧,安可得邪?

尔朱氏之族:天光较有才略,然时方督师下陇,与洛邑声势不相接;仲远刺徐州,去洛邑亦较远,且其人本无能为;惟兆刺汾州。去晋阳、洛邑皆近,兆又夙从荣征伐,故荣一死,而兆之师即至焉。庄帝之杀荣,遣奚毅、崔渊镇北中。

北中郎府城,在河桥北岸。今河南孟县南。

是夜,尔朱世隆奉乡郡长公主,率荣部曲,焚西阳门出走。便欲还北。司马子如曰:“事贵应机,兵不厌诈。天下洶洶[4],惟强是视。于此际会,不可以弱示人。若必走北,即恐变故随起。不如分兵守河桥,回军向京。出其不意,或可离溃。假不如心,犹足示有余力,使天下观听,惧我威强。”世隆从之。

还攻河桥,禽奚毅等害之。据北中城,南逼京邑。庄帝以杨津为并州刺史,北道大行台,经略并、肆。李叔仁为大都督,讨世隆。魏兰根为河北行台,节度定、相、殷三州。后代以薛昙尚。

帝临大夏门,集群臣博议。百寮恇惧,计无所出。李苗请断河桥。城阳王及高道穆赞成其计。苗乃募人,以火船焚河桥。官军不至,苗战殁。然世隆因此退走。至建州,后魏置,今山西晋城县东北。刺史陆希质拒守。城陷,世隆尽屠之,以泄其忿。停高都,后魏郡,在晋城东北。尔朱兆自晋阳来会。共推大原大守行并州刺史长广王晔为主。景穆子南安王桢之孙。

尔朱仲远亦率众向京师。庄帝使源子恭镇大行丹谷。在晋城东南。郑先护为大都督,与贺拔胜等拒仲远。胜与仲远战于滑台东,失利,遂降之。先护部众逃散。尔朱兆攻丹谷,都督崔伯凤战殁,羊文义、史仵龙降,源子恭奔退。兆轻兵倍道,与尔朱度律荣从父弟。自富平津上,富平津,即孟津。率骑涉渡。《北史·景穆十二王传》:任城王云之孙世俊,尔朱兆寇京师,为都督,守河桥。兆至河,世俊便隔岸遥拜。遂将船五艘迎兆军,兆因得入。京都破残,皆世俊之罪,时论疾之。《魏书》无“遂将船”以下二十一字。案世俊虽无守意,然兆之得济,必不能恃其所将之五船也。

十一月三日,大风鼓怒,黄尘涨天。骑叩宫门,宿卫乃觉。弯弓欲射,袍拨弦,矢不得发。一时散走。庄帝步出云龙门,为兆骑所系。兆先令卫送晋阳。留洛旬余,扑杀皇子,污辱妃嫔,纵兵虏掠,乃归晋阳。

十三日,害帝于五级寺。时年二十四。并害陈留王览。即伽邪。城阳王徽走山南。至故吏寇弥宅。弥怖徽云:“官捕将至。”令避他所,使人于路邀害之,送尸于兆。

史言尔朱荣死后,徽总统内外,算略无出,忧怖而已。性多嫉妒,不欲人居其前。每入参谋议,独与帝决。朝臣有上军国筹策者,并劝帝不纳。乃云:“小贼何虑不除?”又吝惜财物。有所赏赐,咸出薄少。或多而中减,与而复追。徒有糜费,恩不感物。

案徽诚非匡济之才,然时事势实艰难,亦不能为徽咎也。庄帝先以高道穆为南道大行台,外托征蛮,阴为不利则南行之计,未及发,为尔朱世隆所害。

长广王之立也,以世隆为尚书令,先赴京师。世隆与兆会于河阳。兆让世隆曰:“叔父在朝多时,耳目应广,如何不知不闻,令天柱受祸?”按剑瞋目,声色甚厉。世隆逊辞拜谢,然后得已。深恨之。时尔朱度律留镇洛阳,仲远亦自滑台入京,世隆乃与兄弟密谋,别行拥立。

广陵王恭,献文子广陵惠王羽之子。以元叉专权,托称瘖病,绝言垂一纪。居于龙华佛寺,无所交通。世隆欲立之。而度律意在南阳王宝炬。孝文子京兆王愉之子。乃曰:“广陵不言,何以主天下?”世隆兄彦伯,密相敦喻。又与度律同往龙华佛寺,知其能言。三月晔至邙南,世隆等遂废之而立恭。是为《魏书》所谓前废帝。《北史》从西魏追谥,称为节闵帝。

兆以己不与谋,大恚,欲攻世隆。诏令华山王鸷兼尚书仆射、北道大使慰喻之,兆犹不释。鸷,平文子高凉王孤之六世孙。《魏书》以为尔朱氏党。云:兆为乱,庄帝欲率诸军亲讨,鸷与兆阴通,乃劝帝曰:“黄河万仞,宁可卒渡?”帝遂自安。及兆入殿,鸷又约止卫兵。帝见逼,京邑破,皆由鸷之谋。

案时魏朝兵力,自不足用,庄帝即亲讨,亦何能为?逮兆既入殿,又岂卫兵所能格邪?此等传说,自近虚诬。然观此时特令鸷喻止兆,则其为尔朱氏之党不疑也。世隆复遣彦伯自往喻之,兆乃止。

《北史·世隆传》曰:世隆与兄弟密谋。虑元晔母干豫朝政,伺其母卫氏出行,遣数十骑如劫贼,于京巷杀之。寻又以晔疏远,欲推立节闵帝。夫当时元魏之君,奚翅仅亦守府?况于其母?既视置君如弈棋矣,亲疏又何择焉?

《天光传》言:兆入京后,天光曾轻骑向都见世隆等,乃还雍,世隆等议废立,遣告天光,天光亦与定策。然则当时之废立,盖专以犄兆,即无神武之兵,尔朱氏之内难亦必作。然其毒痡四境,使人人有时日曷丧之怀,则并其内难之作而亦有所不能待矣。

时天光控关右,仲远居大梁,仲远时仍为徐州刺史,不之镇而居大梁,后又移屯东郡。兆据并州,世隆处京邑,各自专恣。除天光史言其“差不酷暴”,彦伯史言其“差无过患”外,均极贪虐,而仲远尤甚。

于大家富族,诬之以反,没其家口;簿籍财物,皆以入己;丈夫死者,投之河流;如此者不可胜数。诸将妇有美色者,莫不被其**。东南牧守,下至民俗,比之豺狼。世隆既总朝政,生杀自由。公行**佚。信任近小,随其与夺。度律亦所至为百姓患毒。

世隆之入洛也,主者欲追李苗赠封,世隆曰:“吾尔时群议:更一二日,便欲大纵兵士,焚烧都邑,任其采掠,赖苗京师获全,天下之善士也,不宜追之。”尔朱兆既纵掠京邑,先令卫送庄帝于晋阳,乃自于河梁监阅财货。贪暴如此,虽与之天下,岂能一朝居?况乎怨仇者之日伺其侧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