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破仑时代用骑射打败火枪(1 / 1)

19世纪初期,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军队遭遇过一支使用弓箭的敌人,他们来自俄罗斯,是蒙古人后裔。

“欧洲战争中最后一次使用弓箭得追溯到1813年,当时,充当俄军轻骑兵的巴什基尔人和卡尔梅克人仍然拥有弓箭,法军将领马尔博在莱比锡会战中就是被俄军的箭射伤的。”

——伏龙芝军事学院斯韦钦教授《战争艺术的演化》

“卡尔梅克人居然选择箭这种古代兵器而非现代兵器,实在是令我们倍感怜悯,比起我们枪支的威力,再没什么比这些兵器更好笑了。”

——法国大军团第80号公报,1807年6月19日

当时,俄军的巴什基尔、卡尔梅克骑兵以其独特的弓箭兵器吸引了各国观察者的注意。在法国的大话王马尔博的笔下,巴什基尔人虽然射死了他团里的一名军士,也射中了他的大腿,却“除了弓箭别无武器,是世上最无害的部队”,许多人甚至将这些骑射手称作“北方的丘比特”“北方的爱神”,以此来开他们的玩笑。但在英国人威尔逊眼中,巴什基尔人总归有些战果,而且“时常能够运用他们那悄无声息的武器”。

01

18世纪末19世纪初,中国蒙、藏地区的骑兵已经大面积火器化,叉子枪甚至成为他们的特色兵器之一,土尔扈特的渥巴锡汗虽然在东归之后鄙夷地表示俄国人“马上一般,耐寒亦差,其征战之武器除鸟枪、腰刀外,不晓骑射”,可当他身处俄国境内时,也同样选择让最骁勇的士兵手持火枪。结果,到了拿破仑战争时期,巴什基尔人和卡尔梅克人——后者就是土尔扈特东归时未能一同离开的部族——反倒还坚持着质朴的弓箭骑射传统。所以,在分析这些俄军游牧骑兵的战斗力之前,我们不妨先思考一个问题,他们身处枪炮比重更高的欧洲,为何仍然会使用弓箭?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俄国素来对这些东方游牧骑兵秉持既利用又限制的政策,以1736年2月22日针对巴什基尔人的法令为例,文本里就明确规定禁止他们拥有铁匠铺和枪支。至于臣服更晚的卡尔梅克人,各类限制就更为严厉甚至有些苛刻了。直到俄国即将卷入反法同盟战争的1798年,才从兵源角度出发,一边在游牧民中划分征兵区,一边稍稍放宽了限制。不过,几十年的禁令显然已经造成枪支使用技术的断层,反倒促使牧民们对箭术精益求精。

在1812年至1814年这场决定欧洲命运的战争中,俄国可以说是竭尽全力,不仅征召了数十万俄罗斯、小俄罗斯(今乌克兰)、白俄罗斯士兵,动员了上万名南俄各地的哥萨克,也抽调了1万余名来自东南的其他民族骑兵:20个巴什基尔团、4个克里木鞑靼团、2个捷普佳尔团、2个米沙尔团、2个阿斯特拉罕卡尔梅克团和1个斯塔夫罗波尔卡尔梅克团(改信东正教的卡尔梅克人)。以一个团500人计算,仅仅巴什基尔人就出动了1万多名壮丁,卡尔梅克人也出动了1500人。另一方面,1812年的俄国面临着单兵火器短缺的严峻现实,甚至到了要求正规军骑兵交出马枪,分给原本只有长矛的民兵使用的地步,游牧骑兵当然就更难分到火器。于是,等到俄国最终把如此多的巴什基尔和卡尔梅克骑兵弄上战场时,虽然若干先锋终究会配备火器,绝大多数人的投射武器却还是弓箭。

02

那么,俄军征召的这些游牧骑兵具体武备到底如何呢?虽然来自他们本身的口述材料少之又少,但当时的欧洲各国已经有了相当完整的记录,因而也能够还原一二。

以数目最多的巴什基尔人为例,曾在1805—1808年游历俄国的英国画家波特有过如下描述:

我大概是在目击成吉思汗或者跛子帖木儿的军队吧……这些人套在锁子甲里,戴着亮闪闪的头盔,装备着长矛,顶上饰有彩旗,其他兵器包括刀剑和弓箭。每个箭筒里装有24支箭。弓相当短,材质和形制都是亚洲式的……尽管存在诸多缺陷,可他们在远距离射击移动目标时的表现还是相当惊人。

一位19世纪30年代的佚名记录者如此描述巴什基尔骑兵的战斗状况:

40步(25~30米)是优秀射手的平均射程。巴什基尔人在战斗中把背上的箭筒移到胸前,用牙齿咬住2支箭,把另外2支搭在弓上,立刻一支一支地射出去。在受到攻击时,他……大声喊叫、敞开胸膛、撸起袖子,大胆地冲向敌人,射出4支箭后,他就改用骑枪去戳刺。

巴什基尔人的战弓通常是不到1米长的复合弓,配备长约1.2米的箭矢,箭头形状各异,箭筒里一般存有16~25支箭。准备射击时,他们往往会将几支箭含在嘴里,几支夹在左手,以便快速射出,而后用骑枪或刀剑展开近战。当然,在1807年和1812年最初出动的几个巴什基尔团里,士兵的装备、训练都还不错,但后期动员的巴什基尔人装备往往就没有那么富裕了,尽管还能做到弓箭人手一套,但骑枪、刀剑时常出现短缺,火器就更不用提了。迟至1812年11月,波罗的海沿岸的几个巴什基尔团还是仅有弓箭,于是只好暂时用于押解战俘、维持后方治安。

03

巴什基尔和卡尔梅克骑兵要到1807年6月才首度出现在拿破仑战争的战场上。根据沙皇的旨意,奥伦堡军区在1806年年底、1807年年初征召了9500名巴什基尔人和500名改宗东正教的卡尔梅克人——至于在依然信奉佛教的卡尔梅克人那里,征兵工作就进行得颇为困难了。这些人总共编成20个团。与通常一人一马的正规骑兵不同,这些游牧骑兵均为一人双马,以斯塔夫罗波尔卡尔梅克团为例,该团在1807年1月27日共有599名官兵和1226匹战马。

1807年6月16日,第1、第2巴什基尔团和斯塔夫罗波尔卡尔梅克团终于抵达东普鲁士前线。虽然此时俄普联军败局已定,可双方还是不时发生战斗,这3个团随即参与了发生在塔普拉肯的后卫战。英国观察员威尔逊爵士对这些新来的骑兵颇感兴趣,做了过于理想化的描述:

1500名巴什基尔人从大鞑靼地区赶来,在韦劳与(俄国)主力军会合,他们头戴钢盔,身穿锁子甲……对着一个敌军(法军)中队射出了一阵箭雨,造成了一定的杀伤,而后冲向敌军,抓获了若干战俘。

不过,威尔逊提到的战斗倒是真有其事,巴什基尔、卡尔梅克团在6月16日和7个顿河哥萨克团一起投入战斗,与法军的龙骑兵师和轻骑兵师交了手。就连大军团公报都可以间接证明这一点:

一群卡尔梅克人在蒂尔西特附近用箭作战,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们的士兵大笑不已。

法军第3轻骑兵旅(下辖第1骠骑兵团、第13、第24猎骑兵团以及意大利猎骑兵团)当天的作战日志写得糊里糊涂:

在塔普拉肯战斗中,我们得去对付那种除了骑枪之外还携带箭筒和箭的哥萨克,人们把他们称作巴什基尔人。

军官伤亡名册倒是给出了一些额外信息:此战法军共有2名龙骑兵军官和5名猎骑兵军官负伤,按照正常比例推算,总损失应在100人左右。

俄军方面的材料则要系统一些,统帅本尼希森在回忆录里说得简明扼要:“当天(6月16日)抵达战场的两个巴什基尔团和一个卡尔梅克团表现出众。”原来,等到格鲁希的龙骑兵师先头部队在桑迪滕村过河后,指挥俄军后卫骑兵的普拉托夫将军就动用巴什基尔人伏击面对俄军左翼的法国龙骑兵,另外又出动手头最好的阿塔曼哥萨克团准备侧击向俄军右翼行进的法国龙骑兵。

崔克维奇参谋对随后战斗的描写更为细致:

中午时分,敌人在大炮的火力掩护下用浮桥渡河,敌方右翼骑兵在格鲁希师长的指挥下分成两个纵队向上游运动,准备攻击哥萨克左翼……普拉托夫将军下令巴什基尔人攻击法军,他们以出众的勇气执行了命令:几名志愿者用枪支与敌人对射,把他们诱了出来,引到了科尔姆村,惹得几个法军骑兵中队过来追击他们前所未见的民族。一支巴什基尔部队就埋伏在丘陵后头,敌人很难观察到他们,等到进入射程后,隐蔽着的巴什基尔人朝着敌方骑兵放出了几百支箭,然后迅速向右转,用骑枪攻击敌军侧翼。敌军在这种“新鲜”的兵器面前陷入了震惊和迷惑,根本无力抵抗冲击。巴什基尔人毫不留情地展开追击,一直追到步兵所在地为止。

法军第1军的作战日志则从侧面证实了崔克维奇的说法:

一个由掷弹兵和腾跃兵组成的前卫营刚刚列队完毕,就遭到哥萨克和卡尔梅克人的冲击,后者还朝他们射出了黑云般的箭矢,不过还是无法突破步兵。

随后的战斗基本符合后卫战斗的流程:普拉托夫的俄军骑兵见好就收,带着阿塔曼团和巴什基尔人俘获的3名军官和32名士兵朝着塔普拉肯且战且退,拉萨尔的法军轻骑兵和格鲁希等人的龙骑兵不断前进,但也没有太大战果。英国观察员威尔逊还提到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轶事:有位被俘的军官误以为自己中了毒箭命不久矣,一直闹腾到第二天才确信自己其实没什么大碍。

普拉托夫很快就开始充分利用巴什基尔人和卡尔梅克人的潜力,时而让他们在夜间多燃篝火伪装援军,时而等到日暮再让断后的弓骑兵全线“开火”,狠狠地用箭雨虚张声势一把。于是,虽然这些游牧骑兵至多参与了4天的战斗,却给法军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因而在战后立刻成为被关注的焦点。

可以说,俄军游牧骑兵的首次亮相的确证明了自身实力,虽然他们的训练完全不适合正面大会战,也的确啃不动步兵,但在后卫战这种场合,巴什基尔人和卡尔梅克人却可以发挥自身灵活机动的长处,成为合格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轻骑兵。此外,他们的弓箭作为“投射火力”,也能够很好地帮助原本就缺乏枪械的哥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