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格兰与英格兰乃至苏格兰高地与低地间的恩仇故事里,除去因电影《勇敢的心》爆红的威廉·华莱士,1644—1746年这百年间屡屡重创不列颠正规军队的苏格兰高地勇士也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这些装备低劣的氏族战士用巧妙的战术重挫装备着火枪与刺刀的对手,而他们的战术演化成果在日后成为大英帝国的看家本领。
01
由于缺乏骑士传统,中世纪的苏格兰与爱尔兰军队往往依赖步兵,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他们继承了凯尔特人和维京人的步兵战吼冲击传统,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氏族首领豢养的“外来勇士”,他们往往装备战斧或戟,以近战搏杀决定胜负。
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盖尔人(苏格兰高地人及其爱尔兰盟友)的武装也逐步引入了火器,废弃了铠甲,但仍然以阔剑为首要兵器,保留着强烈的近战倾向。
17世纪40年代,随着英格兰内战波及整个英伦三岛,苏格兰议会军也和盖尔人保王党屡屡发生冲突。在这类战斗中,看似野蛮落后的高地人出色地将火力与冲击力结合起来,往往能依靠优秀的机动力、耐力和高昂的战斗意志击败看似近代化的苏格兰议会军。比如在1645年的因弗洛希战斗中,苏格兰-爱尔兰保王军指挥官就下达过这样的命令:“在能够将火力倾泻到敌人胸膛之前,绝对不要开火……也就是说,耐心地承受敌人的子弹,在他们烧着胡须之前绝不能开火。两翼都要无情打击敌军,带着剑和小圆盾冲入敌军当中,迅速将其打乱。”最终,忠实执行命令的1500名保王军以微不足道的代价击溃了大约2倍于己的议会军,歼敌1500余人。
换言之,由于此时普遍装备的火绳枪射速、精度都有限,且并无刺刀可用,高地人常常能够利用敌军的滥射,在付出轻微损失后迫近敌阵。尽管高地人的火器通常较为逊色,雷霆般的近距离开火却往往能够震慑住敌军。之后,高地人会扔下火枪,直接以剑盾冲击,大肆杀戮既缺乏近战能力也无暇装填弹药的敌人。与依靠机动战、消耗战决胜,会战进程往往长达数小时之久的欧陆交战相比,“盖尔式”或称“高地式”的交战往往会在不到1小时乃至几分钟内结束。
然而,火器的进步终究是时代潮流,火绳枪逐步被淘汰,到了17世纪80年代,相对而言更轻便、更快捷的燧发枪已成为英格兰-苏格兰正规军的主流装备,他们的防守能力得到极大的增强。刺刀的引入更使得近战也变得不再那么一边倒。不过,绝非泥塑木雕的高地人也与时俱进地调整己方战术。
在这一时期的诸多交战中,1689年7月27日高地人以寡击众的基利克兰基大捷堪称典范。约有2000人的高地军队在此役利用己方的机动力抢先占据可以俯瞰战场的高地,取得居高临下的战术优势。随后,他们充分利用敌军心理,不时发出恐怖号叫,迫使兵力两倍于己的苏格兰政府军在平地上摆开漫长横队,在炎热的夏日午后一连几个小时原地备战。等到政府军现出疲态后,高地人才在傍晚8时许以多个纵队发起恐怖的高地冲击。
包括主将邓迪子爵在内的诸多高地指挥官依照古老传统身先士卒。政府军手中的燧发枪不是摆设,当高地纵队推进到距离政府军仅有50~100码(45~91米)时,指挥官们在第一轮射击中纷纷殒命,数百名士兵非死即伤。可是,高地人的高昂斗志令他们稳住态势,硬是推进到距离政府军仅有20码(约18米)时才发出自己的“雷鸣”一击——有的记载甚至认为高地人的第一轮射击是在双方仅仅相隔一把长枪的距离时打出的!随后,高地人果断抛下枪支,拔出各式阔剑,10分钟内便以白刃战击溃敌军——此时政府军装备的插入式刺刀依然不利于近战。一份战报写道:“他们手持阔剑投入混战……噪声似乎也沉寂下去,双方的射击终止了,只能听到阔剑的撞击声和垂死者、负伤者的痛苦呻吟与吼叫。”
虽然基利克兰基之战以高地人大获全胜而告终,付出的代价是损兵700歼灭政府军2000人,但这样的伤亡——尤其是高级军官伤亡——也着实说明了他们的战术依然存在改进余地。经过一番摸索,除去依旧使用减少被弹面积的纵队队形外,高地人开始充分运用卧倒战术减少敌方步兵火力的杀伤,甚至利用防御方急于开火的心理,诱使他们过早打出最具威力的第一击。
以1715年的谢里夫缪尔战斗为例,此时的高地军队已经能够针对貌似强大的燧发枪火力采用种种巧妙的规避手段。一位目击者指出:“进攻命令下达后,原先列成极好队形的2000名高地人便混乱地冲向敌军,他们总是进行一些仰射,以此吸引敌军展开一轮(过早的)齐射……齐射一开始,高地人就卧倒,火力弱下去后,他们才站起来。这时候,大部分人会扔掉燧发短枪并拔剑……在4分钟内杀入敌阵。”
02
1745年,当高地人集结到詹姆斯党的查理王子旗下,挑战已经统治不列颠半个世纪的汉诺威派政府军时,大英军队早已在欧陆打出威名,“褐贝丝”步枪和套环式刺刀的结合也进一步地增强了英军步兵的近身格斗能力。不过,高地人的战术同样发生了诸多进化。查理王子的副官约翰斯通骑士就描述道:
高地人快速前行,距离敌军仅有一枪之隔时才开火,然后扔枪拔剑……利用己方(射击产生的)烟雾猛冲过去。当推进到敌军刺刀所及范围内时,他们屈下左膝,用(绑在左臂的)小圆盾护住身体,格挡住对方的戳刺,与此同时扬起持剑手臂攻击对手。一旦进入刺刀范围,杀入敌军队列,士兵也就不再具备自卫手段,战斗的结局一瞬间便定下。
政府军将领霍利也对高地人的战术深有体会:
当高地人进至步枪射程——或者说60码(54米)——之内时……(高地纵队)前列就会开火并扔下枪支,然后携带剑盾成群地发出怪叫冲过来,力求击穿……等到高地人遇上被攻击的目标时,他们已经堆成了12~14人纵深的队形。
显然,面对不断强化的刺刀,高地人也针对性地拿出了小圆盾格挡和单手剑进攻的对策。面对这样的近距离射击和剑盾纵队冲击,一旦刺刀起初失效,政府军单薄的3列或2列横队便很容易军心动摇,不仅会在刚一交手时便告崩溃,甚至往往未及交锋便抱头鼠窜。于是,在普雷斯顿潘斯和福尔柯克发生的高地人大获全胜的战斗也就不足为奇了。诚如时人所述,当时的政府军“习惯于远程交火,与其说是看到敌人,不如说是听见敌声,当他们发现自己要面对肉搏战,钢铁的刀光闪到了脸上,就会沮丧、惊讶”。
直至1746年2月6日,政府军的里士满伯爵还在私信里抱怨:“(只要政府军能够坚守阵地,就必定可以取胜)……可要是咱们的人老是见敌即逃,那就连西敏寺的学究都打不过。他们逃什么呢?他们听说这些(高地)人是拿着阔剑、小圆盾、长柄斧和鬼知道什么东西的亡命徒……”
然而,政府军高层也并非全然昏聩,福尔柯克惨败后,坎伯兰公爵在阿伯丁冬营里着手强化训练,以全营横队齐射取代了既复杂又难以阻挡高地冲击的各排轮射,且以刺刀训练增强士兵团结对抗高地剑盾的决心,又辅之以强大的炮兵霰弹火力,最终令信心倍增的政府军收获了卡洛登之战的胜利果实。
不过,后世盛传的一则“向右刺”传闻则是纯属虚构,尽管早在1746年4月就有人在《苏格兰杂志》上宣称,政府军的胜利源自这个“灵机一动”:
随后改变的是刺刀运用方向。这个变动很小,却影响深远。此前,使用刺刀的人会去攻击直面他的持剑者,此时却变成攻击位于他右侧战友面前的敌人……于是,敌人的右侧就向他敞开。这个办法也就克制住了敌军。
虽然这个故事流传甚广,但正如诸多军史学家所述,这种动作“实用价值难以断定”,“几乎不可能在混乱的战场上顺利完成”,“十分不切实际”。此外,由于盾牌过于沉重,筋疲力尽的高地士兵在卡洛登战场上只携带了极少的“小”圆盾,右刺动作即便使出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更重要的是,早在同年11月的《苏格兰杂志》上,便有亲历者撰文反驳“右刺”观点:“据我们所知,前文所述毫无根据,使用刺刀的方式并无变化!”
尽管在卡洛登终归战败,高地人的战术思想却仍被英军继承下来。10多年后,不少高地幸存者作为高地团的一员,跟随曾担任坎伯兰公爵副官的沃尔夫出征北美,在亚伯拉罕平原的血战中再度展现近距射击与冲击相结合的恐怖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