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之战:曹操霸业的奠基之战(1 / 1)

汉末三国时期的经典战役非常多,像官渡、赤壁、襄樊、夷陵等,因为关注的人很多,研究分析的人也相对较多。与之相比,奠定了曹操根基的兖州之战(历史上兖州之战发生了两次,一次是192年曹操与黄巾军相争的兖州之战,以曹操的胜利结束;另一次就是本文要讲的发生于194—195年曹操与吕布相争的兖州之战),虽然历时一年多,双方攻守反复易势,激烈异常,却鲜少有人探究,以至于出现了很多错误理解流于大众。那么真实历史上的兖州之战,曹操是如何击败三国第一猛将吕布,从而奠定自己霸业基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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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年四月,正在攻打徐州的曹操得知自己的后方基地兖州已经不复其有,旋即回师,于是,一场历时一年多的鏖战拉开了序幕。

其实说来有趣的是,这次令他失去兖州的和使他得到兖州的是同一个人——陈宫,这笔烂账就不在这里算了。

我们先来看这场战争爆发前的态势:从表面上看,当时的形势对曹操来说极为不利——孤师在外,深入敌境,后方反叛,归路断绝,可谓进退无门。但细考起来,实则不然。首先曹操进讨陶谦(徐州牧)已趋全胜,退军回师时,不用为防止陶谦趁机下黑手而牵扯太多精力和兵力。其次,曹操不算全无退路,这个之后会谈到。最后,曹操的兵力占优势。

那么双方的兵力到底是多少?

吕布这边比较好算,吕布率数百骑东出武关之后,到处辗转,皆未获优待,在张扬处应当募得了一定的兵力,但也不会超过2000人。

《三国志》中记载,吕布是辞袁绍、奔张扬时与张邈建立了友谊。但我认为这一段还是《英雄记》记载得更准确,因为吕布要到张扬那儿去,没必要绕那么大一圈先跑到陈留。

而从《英雄记》中“李傕、郭汜以吕布为颍川太守”“布求还洛,绍假布领司隶校尉”的记载来看,吕布必然是赴任了的,然后“过邈,临别,把手共誓”才合理。因为颍川(今河南禹州,在洛阳南200里)在陈留之西南,到颍川经过陈留很正常。

也就是说,兖州叛乱时,吕布不是从张扬那里出兵,而应是从颍川出兵进入兖州。所以吕布必然在颍川还募集了一定的兵力,满打满算,估计有5000~7000的兵力。张邈在陈留经营日久,自然有一定的军资,但估计也不会超过两万人。陈宫等人作为曹操辖下,手中的军力更不会太多,因为“时操悉军攻陶谦,留守兵少”,小城在700~1000,大城在2000~3000,或者都更少些,估计还大量夹杂预备役、民兵,而且还很难出兵,毕竟各郡县还是需要守备部队的。而且就日后的战事发展来看,这些人只是作壁上观的货色。而即使募兵能募得万余新兵,但短时间内也形不成战斗力。所以,吕布这边乐观估计的话,能有三四万的兵力。

简单来说,虽然张邈一声通告,兖州郡县的督将、大吏尽皆响应,造成一种吕布瞬间得了整个兖州的感觉,但基本就是一空架子。而且,吕布能够直接指挥的部队不会超过一万人,协同作战的话,吕布方正面兵力不会超过两万。

而曹操方面,虽然受降卒30万的水分很大,但兵力至少也有五万,且兵力相对集中。

这样的兵力对比,符合双方在初期交战中曹操方一直处于攻势地位的实情,正所谓“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02

我们再来看对战双方的主将,曹操方自然不必说了,吕布也不是大家印象中单纯的有勇无谋。

《三国志·夏侯惇传》记载了这样一件趣事:曹操以夏侯惇督濮阳,张邈叛变后,夏侯惇领轻军奔赴曹操家眷所在的鄄城,结果在路上碰到了吕布军。双方交战,吕布旋即退走,然后直接进入濮阳。后来吕布遣人假装去投降,将夏侯惇拿为人质索要钱财,军中震恐,韩浩平定了军中的慌乱,对“绑匪”表示不会顾及夏侯惇,“绑匪”于是投降叩头,表示我们只要钱而已。

陈寿言辞虽然模糊,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段记载很有问题。

张邈叛乱,吕布由颍川入兖州,郡县皆应,唯独范、鄄城、东阿三县不动。濮阳在夏侯惇辖下,自然也不会动,于是曹操家小所在的鄄城必然成为吕布的首选打击目标。夏侯惇旋即引军救援,两军短暂接触之后,吕布转而进军濮阳并将之袭取。

首先,曹操家小既然在鄄城,那么鄄城的守备级别不会低;其次,鄄城、濮阳、范县正好构成三角形,要固防还是有优势的。所以夏侯惇不会为了保护曹操的家小就抛弃了战略位置颇为重要的濮阳,濮阳必然有足够的守备兵力。

大胆推测一下,此时濮阳必有张邈的内应,但是碍于夏侯惇无法举事。于是吕布佯攻鄄城,吸引夏侯惇轻兵驰赴,这正符合三角防御的“攻其一则二应之”的战略部署。然后吕布趁机在濮阳内应的帮助下袭取濮阳。

另外,夏侯惇被绑票的事真是吕布干的吗?实际未必,打比方敌军刺客挟持了我军最高将领,能仅仅只为了要一点钱财?别闹了,就算不要求我军放下武器投降,也得内外策应,趁我军混乱展开攻击,最不济也得杀掉我军最高将领造成混乱。

结果就只是要钱?还被一吓唬就放了人质求饶命?实际情况恐怕是夏侯惇军中发生了叛乱,叛军眼看兖州事变,情况不妙,就把夏侯惇绑了,打算要些钱回家当土财主。又考虑到这样做实在不怎么光彩,这才算到吕布头上。

03

在双方交战之初,曹操对吕布有一句评价,是拿来定义吕布战略不足的常用观点,即“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

但这句话放在特定的语境下,与我们理解的就有所不同了。

曹操从襄贲回军,是有可能经过泰山、亢父,但我们知道,吕布是攻鄄城不能,才屯濮阳。而亢父在鄄城、乘氏以东,泰山在东阿以东。也就是说,如果吕布真要“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那么他就至少要先拿下“鄄城、范、东阿、乘氏”,才能保证后方无虞。而鄄城、范、东阿在荀彧的操作下已非吕布能够染指。

看史料就能明白,“豫州刺史郭贡帅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鄄城的守备在夏侯惇轻军驰赴后,已经不是轻易可以攻下的了。

范就在鄄城北侧,攻范则鄄城必然呼应。而东阿未能攻下,则是因为黄河渡口被程昱截断,“言陈宫欲自将兵取东阿,……昱又遣别骑绝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至于乘氏,曹操也早就派乘氏巨族的李乾稳定铺路,“太祖遣乾还乘氏,慰劳诸县”。

那么曹操根本不用担心吕布能断亢父、泰山之道,又何必说这句话?

其实看《程昱传》这句“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再回头去看曹操那句话,恐怕曹操庆幸的成分更大一点。

当然,吕布与曹操的军事能力确实不能相提并论。陈寿说其“无英奇之略”毫无假辞,但“虓虎之勇”也不是无的放矢。

假设说曹操嘲笑吕布的战略眼光成立的话,那么战术战斗上,吕布则给曹操上了一堂很生动的课——“论骑兵是怎么运用的”:“布出兵战,先以骑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陈乱,驰突火出,坠马,烧左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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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青州兵的战斗力,很多人颇有微词,但还不至于到杂兵鱼腩的程度。毕竟青州兵在曹操军中所占的兵员比例还是比较大的,而曹操就是靠这支部队,追袁术至九江,两战陶谦,号称精锐的丹阳兵在其面前亦是一败再败。这样的军队,面对吕布却直接崩溃了。

联系之前吕布与袁绍进讨常山,以区区数十骑,“一日或至三四”地驰突敌阵,这种对敌人阵形薄弱处的洞察、摧锋折锐的果敢、倏忽来去的迅捷,必有可令人称道之处,否则他也挣不来那句“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称谓。

难怪吕布在白门楼被擒时,依旧以自己的骑兵统御向曹操自荐。而以吕布对骑兵战术的熟稔程度来看,就算他真的能断亢父、泰山之道,估计也不会去。毕竟让骑兵在山地与狭窄的地形下作战是十分愚蠢的,“凡骑兵与步兵战者,若遇山林、险阻、陂泽之地,疾行急去,是必败之地,勿得与战。欲战者,须得平易之地,进退无碍,战则必胜”。

《献帝春秋》中对吕布军队的战力有一段更为让人咂舌的记载:有人做内应,帮曹操开了濮阳城门,曹操烧东门断退路来激励将士,结果被偷袭的吕布军打败,曹操本人都差点做了俘虏,“布骑得太祖而不知是,问曰:‘曹操何在?’太祖曰:‘乘黄马走者是也。’布骑乃释太祖而追黄马者”。如果此条史料属实,则吕布军的战斗力实在凶悍。

好在曹操方也有狠人,不至于一面倒。吕布有支部队屯兵于濮阳西面四五十里的地方,曹操前往夜袭,清晨破之。尚未回还,吕布救兵已至,双方三面会战,自早上至日落鏖战数十合。曹操招募陷阵,典韦应募,“将应募者数十人,皆重衣两铠,弃楯,但持长矛撩戟”,吕布军矢箭如雨,“韦不视”,并让随从报告敌军接近的距离,当吕布军靠近到五步的距离时,典韦大呼而起,以短戟掷敌,无不应手而倒。战了多时,吕布军众撤退。日暮之时,曹操才得以撤军。

濮阳西四五十里大抵在滑县与浚县之间,曹操攻此屯应是为包围濮阳进行前期清场。吕布军冲锋,先以弓弩压制敌军,对史料中的“韦不视”,很多人解释为典韦对射来的如雨箭矢视而不见,展示了典韦的英勇,但这样根本无法解释典韦为何要求身边的人报告敌人与自己的距离,也无法呼应“大呼起”。因为这里忽略了一个无论在古代还是在现代战争中一直很重要的东西——堑壕。所以这里描述的场景是,典韦在堑壕中规避敌人的箭矢,在敌军冲近之后突然跃出,投掷短戟击杀敌人,就这样打退了敌军。

你有“虓虎之勇”,我有“古之恶来”,到了这种地步也没啥权谋计略了,双方就在濮阳这里互殴了百余日,曹操居然败多胜少。局势似乎在慢慢偏向吕、张联军,但这时候似乎是老天爷觉得这样下去太无聊了,于是放出蝗灾来,双方都陷入粮尽的境地,不得不暂时休战退兵,先找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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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蝗灾基本可以算是此战的转折点了。如果说列阵对攻的硬实力双方不相上下的话,那么这次蝗灾之后,双方的软实力差距就体现出来了。

曹操没粮食,退到鄄城,袁绍发来热情洋溢的信笺。信中对兖州被袭表示十分遗憾,做出了大量的分析论证后,得出目前收复兖州已无能为力,还是早做退路为好的结论。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你把家小迁到邺城来吧,以后在我眼皮子底下干,我们必定有光辉灿烂的明天。

曹操犹豫了很久,给袁绍回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信中先自我检讨,向没有听取袁老大的命令早早干掉张邈,以致有今日之祸的错误做出了诚恳的道歉。然后又充分阐述了兖州对于壮大我们势力的重要性,并清晰地论述了吕布、张邈必然失败,我们必然胜利的几个关键因素。最后信心满满地表示,老大你再给我点兵、给我些粮,我将在兖州为您打回一片天,让我们的胜利来得更猛烈些吧!

最终,袁绍被曹操忽悠住了,给了曹操五千生力军,“绍哀之,乃给兵五千人,还取兖州”。而且不只如此,据史料分析,袁绍甚至亲自出兵攻下了东郡,“(袁绍将臧洪)徙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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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吕布,已经落魄到被地方武装击败的地步了,“布到乘氏,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

这里要先更正一个说法,很多人说吕布被一个村民打败,其实“县人”并不是村民的意思。县人有两种意思,一是指与某某同县的人,二是指县正。

当然,不管是被村民打败,还是被县正打败,都改变不了吕布刚刚虎落平阳就被人狠揍的节奏。

《三国志·曹操传》中未有攻克濮阳的记载,而之后的战事,濮阳也再无牵入,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次蝗灾或者袁绍的进逼,使吕布不得不放弃濮阳。

曹操有袁绍的大腿可以抱,吕布去抱谁的大腿呢?张邈?不好意思,张邈表示我的地盘也在兖州啊,都遭灾呢,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吕布又想到乘氏去打个秋风,结果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何况吕布这时只能算只“平阳虎”。没办法,吕布只好“东屯山阳”。

其实到了这一步,吕、张联盟已经基本回到起点了,他们在兖州的势力范围缩小到定陶一线。之前呼应他们的兖州诸县基本没有出现过,濮阳以东的郡县曹操方也没有攻略的记载。之前所说的“郡县皆应”的水分有多大,此时已经展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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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平静地度过了一个冬天之后,曹操率先发起了攻击。

曹操进攻定陶,并很快拿下了定陶北城(定陶城中泗水横贯而过,将其分为南北两城),吴资退保南城。曹操正在攻打,吕布带领援军赶到,但刚刚从蝗灾中挣扎出来的吕布军已经战力打折,毕竟缺粮对以骑兵为主的吕布军来说损害更大,因此反被曹军打败。但曹军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在击退吕布军后,曹军也无力再进攻定陶南城,只得将已经攻下的北城吐出来,选择撤退。

到了夏天,吕、张联盟开始有所行动,吕布遣将薛兰、李封进屯巨野。此时陈宫在东缗,吕布在山阳,薛兰、李封再到巨野去,整个都挤在了一起。这个部署看似是打算在巨野决战,但后来作为先头部队的薛兰、李封被曹操轻易打爆,连救援他们都赶不及,实在让人不能理解。

那么是吕布在报自己在乘氏被当作落水狗的仇吗?《李典传》给出了答案。薛兰、李封虽然挂着“布将”的前缀,但实际上还是兖州士族。《李典传》中透漏出三个很重要的信息:第一,李乾是乘氏豪族,效忠曹操;第二,薛兰、李封招李乾;第三,薛兰、李封要求李乾叛曹,李乾不从,而后薛兰、李封杀掉李乾。

那么很明显,曹、吕双方敌对,薛兰、李封身为吕布的人,却能“招”曹操方的李乾来劝降,这两个人必然跟李乾是旧识,否则不会选择诱降李乾,李乾也不可能大大方方去他们那儿送死。

薛兰、李封的身份一明确,吕、张联盟的意图就显露出来了,他们实际进攻意向应当还是鄄城至东阿一线。但乘氏李乾像一把刀一样抵在腰眼处,如直接攻击鄄城或东阿,李乾必然会趁机骚扰吕、张联盟的后方。于是他们意图招降在乘氏的李乾,再以乘氏为跳板,进逼鄄城至东阿一线。结果李乾不肯叛曹,薛兰、李封还把李乾杀了,跟乘氏李家成了死仇,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了这一步,那就没办法了,就在巨野决战!

《三国志》对这场战斗的描述只倾向于曹操以奇制胜,以少胜多,“布复从东缗与陈宫将万馀人来战,时太祖兵少,设伏,纵奇兵击,大破之”。

《魏书》则更详尽些,“於是兵皆出取麦,在者不能千人,屯营不固。太祖乃令妇人守陴,悉兵拒之。屯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布疑有伏,乃相谓曰:‘曹操多谲,勿入伏中。’引军屯南十馀里。明日复来,太祖隐兵堤里,出半兵堤外。布益进,乃令轻兵挑战,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骑并进,大破之,获其鼓车,追至其营而还”。

一开始吕布来,怕树林有伏兵,第二次来时曹操却将伏兵藏在了大堤里,先用少量的士兵挑战,待交阵后,伏兵尽出,将吕布军打败。“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凡战,所谓奇者,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交战之际,惊前掩后,冲东击西,使敌莫知所备,如此则胜”。

此战之后,吕、张联盟势穷力竭,曹操趁势进军,攻破定陶,吕布、张邈只得仓皇出走徐州。曹操彻底清扫了兖州的敌对势力,为自己的霸业奠定了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