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李白生平剑不离身,白衣骏马游走江湖,神采飞扬,桀骜超然。“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何等利落潇洒!寒剑一旦出鞘,便叫天下人侧目惊心,为之倾倒。人生,原本就该这样仗剑天涯,青春,原本就该这样肆意挥洒。
五岁幼龄,尚属开蒙读书之时,李白便随父母举家迁徙。从西域碎叶到锦州昌隆,颠沛于大漠黄沙之上,流离于崇山峻岭之中。那场旅途旷日持久艰辛异常。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残阳的光芒揉进了他的眼眸,从此,双瞳愈发清亮;苍茫云海,九天银河,天地的广阔渗进了他的灵魂,从此,热血开始沸腾。
人生之初的这段迁徙之旅,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远游的种子,指引着他日后无数场红尘际遇,无数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十五岁那年,少年李白已练得一身的好剑术,眼如星辰,炯亮生辉。
十八岁时,诗人隐居于戴天大匡山,击剑弹琴博览群书之余往来旁郡,逍遥山水。
七年后,诗人收拾行囊,告别亲友,一人一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故乡蜀中。在这太平盛世,他在青春韶华,开始了意气风发、跌宕壮丽的旅程。
宝剑与热血,诗才与豪情是诗人行走天下的筹码,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开元六年(公元718年),匡山大明寺。
别匡山
晓峰如画参差碧,藤影摇风拂槛垂。
野径来多将犬伴,人间归晚带樵随。
看云客倚啼猿树,洗钵僧临失鹤池。
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
春有凉风秋有月,夏有蝉鸣冬有雪,好一个清幽所在。
静,是他这时期的绝对主题。好比一个高手出山之前的蛰伏,勤修苦练,是每日必做的功课。此时天下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唐玄宗李隆基尚能励精图治,选贤举能广开才路。
世俗间繁花似锦如火如荼,深山里少年诗人心情激**亦不甘老死林泉。匡山隐居十年间,李白登山习剑强健体魄,观览千卷默诵百家积累才情。这个独对青山,专心勤练“黯然销魂剑”的剑仙侠客,心系天下。
我们做不成李白,因为没有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才气与豪情;我们做不成李白,因为没有他蛰伏青山十数载铁杵磨成针的毅力和耐心;我们做不成李白,这个千年前谪仙一般的人物是遨游九万里的大鹏,而我们只是孤鸟。
开元初年(公元713年)的李白正青春年少,彼时的他不仅是位轻财好施、仗剑天涯的少年侠客,亦是位纵情山水的文艺男青年。从“十五学神仙,仙游未曾歇”,到流放夜郎坎坷暮年,东到大海,西到甘陇,长江黄河、五岳黄山,北到幽州、雁门关,西南到夜郎,南到苍梧、九嶷山乃至其他无数名山大川,都曾留下过他的足迹。他一生跋山涉水,从未曾停下脚步。
独坐敬亭山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山是诗人的风骨,深沉,巍峨。敬亭山沉默矗立千百年,亦如诗人遗世独立于红尘。山风呼啸,鸟雀的踪迹瞬间便隐没于高峰葱郁深处,偶尔一两声清脆的鸣啾,不知从何处响起,久久回**在空谷幽涧之中。
缥缈的白云无谓浮华乱世,无谓时光洪流,甚至无谓聚散分离,只静静地继续着自己闲适自在的轨迹。诗人与敬亭山惺惺相惜,彼此相看两不厌。山就是他,他就是山,澄净自在无忧无虑。那繁华盛世,那纸醉金迷早已幻化成了过眼烟云,在风中消散。
这种情感在他壮年仕途遭挫,长安三年不受重用的经历后便酝酿得更加深刻。正是这巍峨大山的抚慰,使诗人暂时忘记了浪子的悲愁与浊世凡尘的丑恶,徜徉于大山怀抱之中,暂得一份恬静愉悦。
早先庄子就提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中国历代文人墨客皆颂山水之灵秀,李白亦是如此。清风碧松,山花绣颊,江火流萤,在自然的造化神奇面前,个人的荣辱顺逆又算得了什么?让我们停下脚步吧,将那一份宠辱不惊铭记于心,去感动于生命中每一处灿烂美丽的风景。
清溪行
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
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
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
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
水是诗人的魂魄,灵动,磅礴。那烟云盛世里唯一一汪至清至澄的水,便是停泊在诗人血肉里的不羁灵魂。清如明镜,澄似透明。这水、这不羁的灵魂时而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般苍凉壮阔;时而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般气势惊人;时而如“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般清新沁凉;时而如“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般恬静温柔。
千年前的明月曾伴诗人高歌狂舞,曾陪诗人击剑痛饮,千年后的月光依旧清冽如许,浸染红尘,繁华或者萧条,欢腾或者寂寥,从不厚此薄彼。梦想最初赐予每一个人的热血都是同样沸腾的。
李白不愿意做那冷冰冰的寂寞的圣贤,只愿做那乘风破浪不改初心的酒中狂人。于是他乘风归去,做了谪仙。羁绊诸多的我们不愿意逆流而行,只愿意人云亦云,向来走的是山林中最好走的那一条路,只好苦苦挣扎于平凡的生活。
且歌且行中,李白的足迹不知不觉间已遍布天下。他的旅程丰富多彩,绵延一生。宋曾巩在《李太白文集·后序》中对李白一生行迹做了详细的概括。早在大匡山隐居之时,太华山、窦圌山、紫云山已被他悉数游遍,亦曾去过梓州,拜赵蕤为师,习纵横术;去过北川县,辛苦探寻大禹的出生地,为后世留下苍劲有力的“禹穴”二字。
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二十四岁的李白再游成都、峨眉山,然后舟行东下至渝州。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阴平道是四川通往陕、甘的另一条更艰险的蜀道,悬在峭壁上的狭窄道路叫人心惊胆寒,据传李白访问江油县尉时,曾走过这条路。
阴平道奇峰绵延,悬崖绝壁上长满倒挂的古松,山脚江水奔腾,一波又一波,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地撞上山石,而那狭窄滑湿的窄道蜿蜒在山间,叫人望而生畏。日后名扬天下的大诗人能够下笔如神炉火纯青,除了他天生的神游与狂想之外,恐怕与他一段又一段艰辛美妙的旅行大有关联。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李白出蜀,留下了一首《别匡山》之后,他仗剑东行,辞亲远游。从荆州江陵至会稽,湘江、洞庭湖、钟山、凤凰台、镜湖,他一路饮酒赋诗,畅游江南,行遍名山大川,阅尽名胜古迹,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锦绣佳作。
剑仙李白,这样一个飘逸豪放,爱喝酒,爱旅行,行侠仗义,浪迹天涯的资深文艺男青年,无疑是大唐史上最光芒万丈的一朵稀世奇花。起初寂静地开在青莲之乡、匡山之巅,一朝现世天下闻,他高歌着理想,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历史的洪流,叫天下人驰魂宕魄,让后世人刻骨铭心。
李白在长安第一次碰到贺知章时,后者见到其人,惊呼:“子谪仙人也!”谪仙人的一生就像是一部奇绝瑰丽,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神话。
剑仙李白一路高歌“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一路驰骋于雄伟壮丽的雪山,艰难险阻的蜀道,汪洋肆虐的大海,见惯了繁华背后的阴影,权贵身边的龃龉,见惯了仕途官场的黑暗,凡尘俗世的污浊,他一心投身于山水之中,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胜景,终年不移。
无论顺境逆境,却都不忘济世安邦的理想,奔放豪迈不减当年,一片丹心仍系苍生。
剑仙李白一生皆剑胆琴心酷爱自由,赏就要赏最难得的奇景,攀就要攀最险峻的高峰,喝就要喝最凛冽的美酒。纵使五花马、千金裘,又怎比得上他一心向往的黄鹤楼、鹦鹉洲,又怎比得上几杯催肝裂胆、痛快淋漓的烈酒。你看他,醉眼睥睨,豪气干云,纵声连呼:上酒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