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在商场里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娃娃机面前抓娃娃,结果就是抓不到,然后发脾气,大哭,怎么也不肯走。抓娃娃本来就是个技术活,而且是个概率事件。他的妈妈只好承诺,去楼下超市给他买个一样的。三岁多的孩子,能明白一些事情了,所以他依然大哭:“没有,楼下超市根本没有。”妈妈只好用上第二个大招——转移注意力,那妈妈给你买个小汽车怎么样?小汽车的**看来足够大,孩子不闹了,跟着妈妈离开了。
如果说我们这代人小时候得到的尊重太少了,那么我们下一辈这代人,得到的“尊重”可以说是过多了。
我们宁愿转移注意力、做虚假承诺、粉饰太平,也不肯让孩子直面并经历痛苦——是的,你今天确实得不到那个娃娃了。所以,今后每次遇到抓不到娃娃的情况,孩子还是只能靠大哭发泄,最后靠父母解救。
遗憾的是,不管哭多少次,还是没有真真正正地体验“得不到的痛苦”,接受“得不到的事实”,化解“得不到的怨气”。
CC开始也经历过抓不到就大哭的情况,我是怎么做的?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只告诉她,我们已经抓完了这次的10个硬币,没抓到,只能下次再试试。
“呜呜,妈妈下次你能给我抓一个吗?”
“妈妈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但下次我会更小心地抓。”
(哇——又开始大哭。)
“妈妈知道你很喜欢,没拿到很难过,但有些东西是我们花钱可以买到的,有些就是不能,我们只能下次试试看。”
后来再去那个商场,就带CC抓10块钱的,抓不到的时候,她就会主动说,“这次没抓到,下次再试试”。
有时候玩到剩最后一个硬币的时候,CC会捏着那枚游戏币围着娃娃机转很多圈,才下定决心抓哪一个;还有时候对抓娃娃没兴趣,便也不抓了。
无论如何,对满怀期待到期待落空这件事,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化解方式。
一个心智健全的孩子,不是永远快乐,不经历痛苦,而是在经历过悲伤之后,有自我恢复的能力。在应对不同情绪的经历中,成长为乐观、勇敢的人。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见不得孩子哭,一味地粉饰太平,那么孩子就失去了自己成长的机会。
父母的职责也不是给孩子筑造蜜罐,而是当他深陷痛苦时,帮助他认识痛苦,接受痛苦,走出痛苦。即便有一天他走出父母的臂弯,没有人从旁安慰,他也不会觉得孤立无援,因为他已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那些残酷。
那么,父母帮助孩子的核心技术是什么?
——当下共情,事后复盘。
拆分来看就是:认识情绪—看清事实—接受结果—总结经验。
总结一下就是:承认孩子的感觉,并给情绪命名,告诉他我们知道他很难过/失落/沮丧/生气……(认识情绪);
但我们确实得不到这个玩具(看清现实);
如果难过,妈妈可以抱抱你,在旁边陪着你,但也仅此而已(接受结果)。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很多时候,事发之时并不符合共情的条件,也有的时候共情没用,给情绪贴标签、讲道理,反而会让原本趋于平静的孩子哭得更厉害。
如果当下的共情没有成功,那么接下来的事后复盘,就更不能少了(总结经验)。
举一个我家的例子吧。
每晚睡前,讲完故事关灯之后,我都会跟CC聊会儿天。尤其是某天她跟别人闹矛盾,或者我们之间有过不愉快时。
一天晚上,因为她拖延刷牙,最后没有了睡前读故事的时间,她大发脾气,其间还玩抹布,把刚换好的秋衣和睡衣全弄湿了,我当时情绪很差,便嚷了她。
最后C爸来救场,带她玩了些别的,才平静地跟我上床睡觉。
(这就属于“当下不符合共情的条件”的其中一种,因为我自己当时都不冷静。)
熄灯之后。
我先说:“对不起,妈妈今天不该大声嚷你。”
(CC“哇”的一声就哭了。)
CC:“妈妈,我发脾气的时候你还喜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但妈妈不喜欢你无理取闹。”
CC:“你发脾气的时候,我也还是喜欢你,可我还是有一点点不喜欢你(发脾气)。”
我:“可是你刷牙太磨蹭,上床时间本来就晚了,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玩湿布,结果把衣服全弄湿了。”
CC哭得更厉害了,黑夜里,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
CC:“可是,我就是看见洗手池脏了,我想擦擦。”
我:“原来CC是想擦干净,妈妈误会你了,对不起哦。”
心中的委屈宣泄后,CC释放般地号啕大哭,然后在我轻拍的安抚中,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事情当然还没结束。
我:“今天没有了故事时间,你是不是很难过?”
(CC猛地点点头,没忍住,又哭了。)
我:“那明天我们怎么才能多听故事呢?”
CC:“早点刷牙。”
我:“对,我们刷快一些,就能多看一本,这样嗖嗖地快刷(我比画了一下速度)。”
CC:“嗯,妈妈,我明天早早地就刷牙,你帮我快快地刷。”
说到这里的时候,CC的声音已经要飞起来了。即便在黑夜里,我也知道她脸上挂着的,是对明天的憧憬。
我:“妈妈以后也提前准备,还有谢谢你今天想帮妈妈洗洗手池,我们明天早上起来一起洗好不好?”
CC:“好。”
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一醒,CC就开开心心地跟我说:“妈妈,我们再说一遍我刷牙的时候用抹布洗洗手池的故事好不好?”
至此我也知道,我们算是和解了,孩子的委屈、失落,我的为难、歉疚都得以抚慰。
很多妈妈说,每次和孩子回顾事件时,他都哭得更厉害了。这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是一个“揭开伤疤见伤口”的过程。但是只有理智地复盘,才能看到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发脾气,下次如何避免。弄明白这些,才是孩子经历每一次负面情绪时,应该得到的成长。
在这个事件里,表面上经过C爸的安抚,CC已经平静,但是她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其实并没有释放。不然,我重复事件的时候她为什么会大哭?不然,第二天她为什么还想重复一遍?因为她也想证明,这件事已经不能引起心中波澜,伤不到她了。
所以平日里,当CC抢别人的玩具或被别人欺负后,她发脾气或我发脾气后,当晚,我一定会跟她一起复盘整件事。
一般开始的时候她都会大哭,像重新经历了一次般情绪激动,但只有再次复习和面对痛苦,她才能自己消化和排解,直到真正地看清,接受,找出对策。
大人常常觉得“我必须帮孩子解决掉这个问题,不然我就不是好父母”,有时候还会掩耳盗铃地认为帮孩子隔离了、转移了,只要眼不见痛苦就没了。其实我们只是仓促地在当下把事情解决了,却没给孩子看清事实和认识自己的机会。
那些见不得孩子哭的家长,最后怎么样了?他们最终成了孩子情绪的保姆,一直在忙着帮孩子四处灭火。同一个问题、同一种情绪,经历了数十次数百次,数年数十年,孩子依然没有从中得到经验和启示,获得自己解决问题、排解情绪的能力。而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也便是白白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