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坐地铁。我像是个胆怯又不懂事的孩子,乖乖站在黄色安全线后,等列车停稳,让下车的人走出来,我没有急着上车,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不对,排队时站在我身后的几个人已经逆着下车的人流抢先进入了车厢。
一瞬间我有点茫然。数年的海外生活,让我变成了自己祖国的陌生人。东京的地铁在上下班高峰时段拥挤到无以复加,可是人人静默排队,上车与下车井然有序;雅典地铁的管理显得轻松随意,购票检票全凭自觉,可是上下车时也无人争抢,司机会透过监控镜头观察上车的人群,有时候还会体贴地等待片刻,让几个刚刚进站的乘客赶得及上车。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久了,回到自己曾经熟悉的北京,我竟然不知所措。
稍一晃神,还没有踏进车厢,站台上提醒车门关闭的电铃就已经响起。我有点慌,赶忙挤进车厢。
列车驶出站台,透过车窗,我看见刚刚下车的乘客个个步履急迫,奔向出站口或是换乘。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急迫,这只是三百六十五天中一个平常的瞬间。
列车驶进黑暗,我才意识到,刚才车窗外划过的那些面孔,没有一张脸上表情轻松。
在雅典时,有希腊朋友问我,为什么电视里看见的中国人都那么严肃,为什么讲中文的时候都那么快,那么像吵架。在日本时,我经常能够从银座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辨识出我的同胞,因为中国人的脸上都写着大大的一个“急”字。
为什么这么急?
这是个太过宏大的话题,我没有办法在一篇小文里给出理性、不偏狭的答案。可是你我的心都知道,每个急迫行为的背后,都藏着焦虑情绪;而每个焦虑情绪的生起,都来自深刻的不安全感。如同站台上匆匆响起的电铃声,我们还没有上车,它就昭告时间急迫,再不上车就过时不候。
错过一班地铁,代价也许可以预期,从晚到三五分钟,到上班迟到,不一而足。可是生活的其他面向,错过的代价就无法估量。晚一天下单,房价可能上涨二十万;晚一个月发布产品,辛苦开发的APP可能价值蒸发;晚一年迁户口,孩子可能就上不了优质小学……朋友们口耳相传的这些焦虑,让他们躲不开急迫的追赶。
而我,总像是地铁车门关闭前晃神的那个人,最后一个意识到急迫的事实,最后一个踏进车厢。
我并非没有焦虑,只是早年的经历似乎已经把急迫之心用尽了。如今的我,更信奉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的话:
无论我们人类发明了多少办法来让事物变得更简单易行、功能强大、可测度、可称量,无论我们做什么,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感永远不会消失。事实上,我们在物质上越富有,我们的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性就越强烈和凸显。
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安慰到你,或者让你觉得释然。愿你和我一样,慢慢学着最后一个踏进地铁。
眼前如何美轮美奂,
最终不过是幻影流转,
一切归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