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猛地一颤,惊愕地看着她,似乎不愿相信这话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他等待了几天的驱逐不但没有现出原形,反而摇身变成了这样一番妖冶的秦淮河春景。可是这番景致却更令他害怕,也更令他厌恶,似乎这等来的是一条美人蛇,它藏着更锋利更邪恶的牙齿。就这样她都不把他赶走,已经这样了她居然还要默许他的行为,还要忙不迭地把女儿塞给他,看来真是跳楼大甩卖了。是不是看实了只有他这个男人会娶这样一个傻子?
他似乎已经被这蛇咬中了,他开始感到疼了,他一边捂着那个隐隐作痛的伤口,一边却觉得这毒性正蔓延全身,毒性所过之处他开始变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起来。他忽然便仰起脸,声音不高却不阴不阳地对她说,结婚是要钱的。我没有钱。
她猝然停住了摘豆角的手,一只豆角还吊在她的手里。她慢慢抬起头,像不认识一样仔细看着他。他毫不退缩,迎着她的目光,他们之间散发着金属撞击的寒凉气味。她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拈出来挂在了嘴唇上,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没有钱结婚。
她手里仍然牢牢抓着那只豆角,忽然就无声地冷笑了,你是不是以为这世上的每一个母亲都愿意把女儿连同房子送给你这样的男人?
他声音平板,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但没有任何一点感情色彩在里面,他说,哪个十八岁的女孩都不会有那么老的**。如果我没有猜错,她至少有三十岁了吧。
……你以为你告诉我你二十五岁我就相信吗,你以为你告诉我你叫许峰我就相信吗,也许你叫王二狗,也许你叫李发财,也许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你以为你说的就都是真话吗?不,只是我愿意去相信,而不代表你说的本身就是真的。在这世上什么是真的?就是你愿意去相信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相信她只有十八岁那她就是十八岁,她在我的眼里从来就是一个婴儿,就算她已经三十了,可她在我的眼里连十八岁都没有。
她真的已经三十岁了?还是三十岁都不止?
……她如果只比你大一两岁,那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一两岁而已。
………
一两岁会死人吗?
………
一两岁不会死人的。
………
你以为像你这样一分钱都没有的外地人,家又在农村还穷得叮当响,还会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吗?
他看着她,忽然阴森森地冷笑了,那你为什么不但要把女儿嫁给我还要把房子倒贴给我?
那只豆角还吊在她的手上,好像已经在她那里生根发芽了。她久久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好像简直已经把他看熟了,她才慢慢垂下眼睛,握着那只豆角疲惫地说了一句,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顿了顿她又说,我不想把女儿交给一个坏人。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没有享过任何福,可这不是她的错。
他阴森森的声音突然被淋湿了,他的声音也沙哑潮湿起来,可是你说你并不相信我的话,你甚至都不相信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是不相信你的名字,可是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愿意相信。
万一我是坏人呢?
你不是。是吗?
……你会对格格好的,是不是?
………
是不是?
………
是不是?
……是。
他忽然便开始嚎啕大哭,她也跟着一起哭。那只豆角还长在她的手上,坚若磐石。卫生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格格肥大的影子罩在一团水蒸气里出现了,她尖叫着,下雨了,妈妈下雨了。她的尖叫和肥肉立刻淹没了他们和他们的话题。
第二天晚上,已经过了九点半了,他理直气壮地敲开了她们母女睡觉的那间卧室。宋怀秀皱着眉头披着她那件古老的睡袍出来了,她一边用手掩着门一边轻声埋怨道,你不知道格格已经睡下了吗,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着,你这样敲门会把她吵醒的。这话让他真倒胃口,他真想问一句,你每晚睡觉前还要给她讲睡前故事吗?给你那老婴儿。这话虽然忍住了,但他却觉得自己站在那里更加理直气壮了,越发觉得这个时候敲她的门是应该的。他笔挺地站在黑暗里,她无法看清楚他的脸,却感觉今晚黑暗中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固。她下意识地把挂满褶子的睡衣像水一样往肩上提了提,似乎有点怕冷。她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这黑暗给他罩上了一层安全的醉意,好像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城堡站在她面前。他站在自己的城堡里对她说,我是想和你说,我同意和格格结婚。不过……她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他下面蛰伏着的正蠕动着的话。不过,我有个条件,这房子现在是你的名字吧,如果让我和格格结婚,就得把名字改成我和她的。他诧异自己竟说得这么流利,显然是这邪恶的黑暗滋养了他的流利,可是这流利还是让他有点害怕了,就好像是另一个人披着他的皮囊和声音在替他说话。他又有点后悔,想把这些话收回来,可是已经晚了。她已经开口了。
她躲在另一张面目模糊的面孔后面,用一种同样不属于她的声音冷冷说,你急什么,这房子迟早是你的。等我死了,房子就是你和格格的了。他不说话也不动,只有和她对峙着。她又在黑暗中静静地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到我快死的时候我会安排好这些的。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几年的。年轻人,你不应该提太多的要求。
他们还站着不动,却好似已经在黑暗中看到了对方透明的构造,他微笑了一下,终于说,因为,除了我,没有男人愿意娶她这样的女人。
她怎么了?她只是一个婴儿,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婴儿。所有的婴儿都是没有罪过的……所有的罪恶都在我们身上,在我们这些健康人身上。
可是除了我,没有人会愿意娶她。
告诉我,你会对她好吗?
……会吧。
什么叫会吧?会还是不会?
………
我只需要一个肯定的回答,哪怕就一个字。
会。
……好了孩子,快去睡吧,今晚已经不早了。格格要是发现我不在她身边她会惊醒的,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其实没有一点安全感,唯恐别人会抛弃她。你以后如果和她结婚了,要记得,每晚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抱住她。只有这样她才能睡着,才能在黑暗中不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孩子,在他听来却觉得分外残忍。似乎她正挥刀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什么肉来喂他,这让他觉得血腥却也觉得快意,似乎这也是他该得的。
第三天晚上,他在阁楼上刚刚关灯睡下,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感觉到了这脚步声里夹带着的杂乱电压了,这电压让他紧张。他假装睡着了,直到那脚步声像音符一样渐渐上升上升,一直升到了他的耳边突然停住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与宋怀秀那张模糊的面孔再次对视了。
夜空中贴着一面金黄的圆月,月光穿过阁楼的窗户,流淌进来,汩汩流了一地。在满地银色的月光里这张孤零零的小床愈发像一叶不知将去往何方的扁舟,船上躺着一个人,船头站着一个人。在远处是那座被红丝绒盖起来的荒凉金属岛屿,寸草不生。空旷,辽远。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手向他伸过来一样东西,他看不清是什么,却无端觉得心跳加速,觉得口干舌燥。他不敢接,她便一动不动地把那只手伸到他面前。她的声音也被这月光浸湿了,湿漉漉的,像狗的舌头落在了他的脸上,让他几欲泪下。她说,我想过了,你说得对,结婚总是要用钱的。格格爸爸死得早,这么多年我也没攒下多少钱,这个存折你就拿去吧,给你们结婚用。结了婚想在这屋里添置点什么家具就添置点,这屋里的家具也都老了,可是质量是真好啊,都是她爸爸亲手做的。你给自己买身新衣服,也记得给格格买个戒指……她总归是要嫁人了,我替她高兴都不及。只是……
他静等着她把下面的话说完。
只是,你们明天就去把结婚证领了吧。领了证就是合法夫妻了,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一点。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
更多的月光涌了进来,阁楼里像流淌着一条银色的大河,河水使这两个船上的人愈加渺小了。他们之间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存折。他不知道上面的数目,他想她总不会把全部的数目都给他。可是就这已经足够他心惊胆战一会儿了,不知为什么,这钱拿在手里竟给他一种杀人之后拿到赃物的感觉,让他不能不害怕。尤其是窗口还有这么巨大的月亮,简直是一只无所不在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起来,宋怀秀便开始打扮格格,她给胖女儿绑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给她擦了白白一层粉,又打上腮红,涂了一个大红的嘴唇,最后又给她穿上了一条大红色的裙子。她一边给格格穿一边说,这裙子她都已经在箱子里保存了十年了。十年?他想,看来她是在格格二十岁的时候就急着把她嫁出去,没想到直到十年之后才能了这桩心愿。看来他真是她们的救世主。他独自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笑着,不乏凄凉。
领完证往回走的路上,仍然是两个瘦子夹着一个巨大的胖子往回走。其中一个瘦子因为关节炎又犯了,看起来一瘸一拐,他们像是相互绑架在一起一般慢慢往前走。格格顶着一个红嘴唇和两个红脸蛋,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裙子,她大约也知道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一路上分外兴奋,只要见到个人就要冲着人家尖叫大笑。吓得路人纷纷躲避他们,他们两个一左一右使劲按捺着她,还是按捺不住,她还是要挥开双臂冲着汽车尖叫着。整条马路上格格简直像一面嚣张的红旗,热烈地狂欢地燃烧着,不惟想烧掉身边这两个人,简直是想烧光这条马路上所有的人和车辆。
他一边按捺着格格疯狂甩动的胖肩膀,一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觉得他就是在做推销被人一次又一次关在门外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奇耻大辱的感觉。他娶了这个女人简直像在给自己做免费的广告,看看这个男人吧,快来看看这个可怜而伟大的男人吧。当前面出现了一家咖啡馆的时候,他真想撒个谎告诉她们,他进去买两杯咖啡,让她们在外面等着他。然后他进去了,再然后他从此就消失了。存折已经在他手里,而且是她送给他的,不是他偷的也不是他抢的,她连报案也不能。何况这样一个老女人和这样一个傻女儿,又能把他怎样。
可是,他不能。他看了那家咖啡馆一眼,犹豫了大约两秒钟之后,便从它门口走过去了。
他们按捺着格格走上了一条回家的捷径,格格还在兴奋地尖叫,把路边的一个小孩子吓哭了,他抱歉地对孩子的母亲点了点头,唯恐别人知道这是他的新娘。路边种着很多蔷薇,花开得正好。宋怀秀忽然停住了,她站在路边折下了一朵粉色的蔷薇,然后递到他手里。她躲在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后面使劲笑着,说,把这花送给格格吧,你还从来没有送过她一朵花呢。你看看现在那些小伙子,动不动就一捧玫瑰一捧玫瑰地送给女孩子。每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们向女孩子送花的时候就觉得特别羡慕,从来没有人给格格送花……你也送格格一朵吧,好吗?她的声音已经近于乞求了。她躲在她满脸的皱纹后面乞求着他。
她这种做法这种腔调让他又是厌恶又是难过,他不愿再看她一眼,接过花,眼睛却向周围瞟着,似乎是在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周围没有人看着他们,可是他捧着那朵花还是送不出去。那一瞬间,他真想把这花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操你妈的,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破花。他不知道他想骂谁,他就是觉得他想狠狠骂人,再被人狠狠揍一顿,最好今天就能被抬进医院。
宋怀秀一直注视他脸上的表情,最后,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那朵蔷薇,一瘸一拐地走到格格面前,把那朵花别在了格格的辫子上。格格忽然抱住了她,大喊着,妈妈,妈妈,我好看不好看。宋怀秀的泪下来了,她说,妈妈在呢,妈妈一直和你在一起呢,你现在是个小新娘了,你真是好看,可是妈妈真舍不得你啊。妈妈看着你长到现在,没有一天和你分离过。现在你已经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他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别处,只觉得酸涩异常,他便使劲看着更远的地方。忽然,她抓起了他的一只手,放在了格格那只肥大的手上,他的手居然都握不住那只手。然后,她像个牧师一样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会对格格好的,是吗?
又来了。他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他现在只想消失,消失,消失,马上从这对母女面前永永远远地消失。可是,那句话再一次阴凉地爬满了他的全身,你会对她好的,是吗?
他望着天空,他现在已经不能把她们当作人类了。她们不过是走错了地方的外星人。如果能够,他真想把她们送回自己的星球啊。天空中飘过一朵白色的云,像一艘宇宙飞船。一艘即将让她们搭乘的宇宙飞船。
可是,那声音第三次爬过了他的神经,你会对她好的,是吗?
他站在云朵下,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替他回答了,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然后呢,然后他应该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婚宴没有办,他只添置了几件新家具,宋怀秀把屋里那几件老家具搬到了阁楼上,然后,自己住在了阁楼上,把原来那间卧室和卧室里的双人床让给了他和格格。她每晚早早就爬上阁楼,一晚上都不再下来,似乎是急于给他们腾出地方来。
婚后一个月的一个晚上,格格已经睡着了,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宋怀秀忽然像幽灵一样站在了那扇通往阁楼的木门后。他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动,似乎他已经晋级为这里真正的主人。宋怀秀自己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看着电视不看她,她的声音慢慢爬了过来,有些犹疑还有些很深的惊慌在里面浮动着。她说,格格一个人睡了?
嗯。
你都不抱着她睡觉吗?
……你不抱她她是睡不着的。
她不也睡得好好的。
你答应过我会对格格好的。
我没有对她不好。
你都不肯抱着她睡觉。
你又不和我们睡在一起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我知道。
………
他不再说话,眼睛又开始看着电视,他当她已经从他面前消失了。他们中间空白了有五分钟之后,她忽然再次讪讪地开口了,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就和我说,我能做到的都会为你和格格去做,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一个女儿一个女儿一个女儿。他简直要咆哮了,他知道为她这傻女儿她能把心摘出来,想到这里仿佛为了惩罚她一般,他冷冷说了一句,干什么都是要钱的,我现在没钱了。
我不是已经把存折给你了吗?
结婚都用光了。
都用光了?
是。
那你想怎样?
我说了我现在没有钱。
………
………
我又攒了几个月的退休金了,明天我都给你取出来。
他眼睛还盯着电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相反,他想流泪,他想一边流泪一边骂她,操你妈的,你就这么下贱吗?你犯什么错误了要这么下贱?傻逼,傻逼,你就是傻逼。他忽然又发现他更想骂的其实是他自己,于是他便用更大的力气在心里咆哮,傻逼,傻逼,傻逼,你就是个大傻逼。你就是个王八蛋。你就是个骗子。你就该下地狱。该下十八层地狱。
夜已深,窗外月光如雪。
婚后三个月的一个下午。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窗外的银杏通体透黄,能把人的眼睛都点着了。各种各样的落叶落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踩在上面吱嘎作响,好像人正走在薄脆的冰面上。紫藤的叶子落光了,露出了扭曲在一起的狰狞的枝条,使那幽深的走廊显得愈发诡异,好像真的是时光深处遗漏下来的一眼山洞。偶尔一个老太太坐在走廊口,也总让人觉得她是从那山洞的深处走出来的,似乎还要再走回去。站在六楼的窗前便可以看到楼下空地上的那些落叶,金黄的毛茸茸的一层,像地上铺了一张毯子,让人觉得踩上去一定是柔软的。
一阵风吹过,更多的落叶踩着下午已经西斜的光线向地面飞去。这个下午宋怀秀站在窗口,格格正在屋里午睡,他则坐在沙发上抽烟。这抽烟的习惯是两个月前才开始的。宋怀秀站在窗前忽然对他说了一句,你对格格好吗?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她背对着阳光站在窗口,所以他只能看到她正站在一圈金色的光晕里,她的五官她的表情全被这光晕吸走了。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又怎么不好了?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你撒谎。
他又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的身后正有一片梧桐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看起来像乘坐着马车的圣诞老人。他高声说,你老问这个到底想怎么样???
她还是没有动,声音平静得吓人,我就是想让你对她好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对她不好了?你见我打过她还是骂过她?
从结婚以来,你抱着她睡过一次吗?
………
你都不肯碰她一下。
……你偷看我们?
你都不肯碰她一下。她是你的妻子。
你居然偷看我们?
你不肯对她好为什么说会对她好又为什么要娶她?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嫁给我,你自己陪着她一直陪着她不就行了吗?
因为,我陪不了她多少年的,我迟早要先离开她的。如果我死了,你让她怎么活下去?
……所以你就把她塞给我?
我就是想让你替我去照顾她,能一直照顾着她,照顾到她死的时候,一定要让她死在你的前面好吗,不要再把她转手给别人了。她只是个无辜的婴儿,她不是小猫小狗,你不能再把她送人。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个婴儿。
………
即使你不爱她你也可以做到去照顾她的对不对,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我一直都愿意相信这点,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人,我可以至今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年龄,这都不重要,形式上的问题永远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我相信你是个好人。那么你就是个好人,对吗?
……你真的不用这样的。
所以我才把格格交给你,我把她交到一个好人手里我才能放心。你现在告诉我,你怎样才肯对她好?你要怎样才能做到对她好?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
就算你不爱她你也把她当成你的责任好吗?你想想,我已经把全部的积蓄都送给你了,我已经没有一分钱了,这房子也迟早是你的,只要我一死这房子其实就是你的了。现在什么都是你的了。格格她不过是个婴儿,她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睡觉的角落一口饭一个怀抱,就这一点东西你能给她吗?你告诉我。
………
你还是不答应是吗,你还是嫌我给你的东西少是吗?可是我真的已经倾其所有了你知道吗?你还想要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你怎样才能给她一个怀抱啊,我只盼着你每晚都能抱着她睡觉,像抱着你的孩子一样,你们可以不**,可以不像一对男女,却把她当成你的孩子好吗?
………
你还是不答应吗?
………
我明白了,你其实还是嫌我碍事是吧?即使我住在阁楼里你仍然嫌我碍事是吧?我会离开的,你放心,我会给你们腾出地方来的。
你不要这样说。
她的声音忽然愈发平静和幽远了,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我明白了……我明白怎样才能让你对格格好了。你要记住,你欠了她的债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如果我死了,你就再也还不清她了。
听到这句话,他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想对着她喊一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来得及喊出这句话,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窗外又有几片落叶划着苍凉的手势落下去了,与此同时,他看到那个站在金色光晕里的人影忽然以落叶的姿势向洞开的窗户仰了下去。
只一个瞬间,她就从那扇窗前消失了。
他久久久久地站在那里动不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屋子都是他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在他还没有挪到那扇窗户之前,他忽然看到,又一片红色的落叶划着一种奇异的弧度飘落下去了。
它在空中留下了一滴血迹一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