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1)

孙频 3594 字 2个月前

黄昏的山林里飘过一缕诡谲的异香,细若游丝。

就那么一缕,可是,很邪,邪到了锋利;很细,很轻,像一页薄薄的宣纸,一放进水里就自己先化掉了,连点骨架都没有。这香味像是从两扇花纹繁复古旧、腐朽颓败的木门后面散发出来的。那两扇门紧紧闭着,寂静像野草一样凄艳茂密地包裹着这两扇门,却令人无从猜测这门后面究竟是什么,这异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妖冶、陌生的香味,妩媚得过了,已经近于可怖。

这异香从树梢间擦过的一瞬间,像一只苍白、冰凉、诡异的手,只用寒香的指尖拂过树梢,叶子乘坐一天中最后的光线,旋转着往下落去,落去。

这叶子触到卫瑜的皮肤时,她顿时觉得这点碰撞像根针一样直直往她身体深处扎去。她下意识地抱住肩,打了个寒战。

黄昏迟钝混浊的光线从树叶中间筛下来,大大小小地向她身上砸去。她抬起头,从树叶的缝隙间看了看天色,她不知道这山有多高,但知道今晚是一定到不了山顶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这山路恐怕也赶不得。没想到,这刚开发出的山这么荒凉,山里全是原始森林,一路上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越走,山林越深,树木越茂密,叶子肥大得像长了一树的手掌。一星半点的野杜鹃突然跳出来,猩得像血。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飘来一缕一缕妖冶的香味,断断续续的,像从陌生的世界飘过来的一支音乐。她无端地觉得这异香的尽头一定系着什么神秘的东西。

这么妖冶的香味,不像是人间的,她不想撞见。

迟疑了几秒钟,卫瑜决定返下山去,显然她一开始就估计错了,虽然已经赶了一段山路,但距离山顶还是很遥远,今晚到山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是在天黑之前到山脚住宿,明天再上山顶吧。石阶仍然新鲜粗糙,可见素日里来这座山的人还是很少。她开始往回返,往下走了没几步,忽然看到前面的石阶上晃着个人影。她吓了一大跳,在这寂静得不见人影的山里,忽然看到一个人竟比见了任何动物还吃惊,那人简直是天外来物。

她渐渐看清楚了,果然是个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那个男人像只蜗牛一样,背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正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他走得很慢,边走边有些犹疑地看着周围。见是一个同类,卫瑜放下心来,干脆站在那级台阶上不再动,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男人的犹疑。仿佛就是一瞬间,她把自己刚才那点恐惧全转嫁到这个男人身上了。现在,她自己成了观众。隔着几个台阶,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他为她垫了底,心里竟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得意。

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男人才会有的气息。这气息像动物的皮毛一样蹭着她,潮湿却温暖,几乎把她的眼泪逼出来了。她竟然在这深山老林里见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原来,人的气味竟是这样温暖。那个男人只顾着看脚下的石阶,还捎带着紧张地观察周围,不提防前面还站着个人。都走到人家跟前了,他还是看着山路,突然就看到前面有一双脚。他简直是大骇,脚下已经乱了方寸,倒退了两步才把重心稳住,不致摔到山下去。

那个男人刚才的一系列表情都巨细无遗地收进卫瑜眼里去了,像深夜里的两只船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在这只船上瞥见对面船上的灯火时,便疑心那一定是狐妖所化,断不会是同类,又怕这船真的与自己擦肩而过了,自己前面会是更渺茫的孤单,心里更是恐慌。她突然发现,因为这男人刚才脸上的表情太过真实了,看起来反而更戏剧性。原来,真实得过了,倒仿佛成了舞台上的表演。在她津津有味地观察着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像火中取栗一般从恐惧中快速拣出一个判断——是遇到同类了。他摇摇欲坠地掩饰着刚才的惊恐,迅速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然后,一手掩饰性地叉在腰上,仰着脸,眯着眼看着卫瑜。卫瑜抿着嘴,不敢笑。

那男人明显是佯装出来的轻松,半生不熟的:“喂,你是人吗?”

卫瑜使劲咬着嘴唇,忍着笑:“你才不是人。”

“你是不是这山上的山妖?一个女人在这深山里转悠,你不害怕?”

“你才是山妖。”

“那让我摸摸你的手,看有没有热气,要是凉的,就说明你不是人。你敢吗?”

“我不是人,我在这儿找食物呢,我今晚就吃了你。”

那男人先撑不住了,笑着作了个揖:“山妖姑奶奶,饶了我吧,我家中还有老娘等我回去,你要吃了我她就饿死了。”

卫瑜也笑,她知道,通了。他们像两只昆虫把触角碰在一起,接上头了。

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把刚才全身绷起的神经都松开了。那些神经紧张多时,现在一条条都疲惫得爬不起来了。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低着头,先是看到了一双昂贵的登山鞋,然后,再一点点往上挪去,最后看到的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凡是有这种脸的男人,多数是因为一双眼睛在作怪——看上去多少有些坏的眼睛。

这次是男人站着,俯视着她:“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专门跑到这林子里来爬山的。”

“这山又不是你家的,你爬得,别人就爬不得?”

“这是女人爬的山?”

“女人爬的山都贴着标签吗?”

“你背这么点东西就敢来爬山?”

“谁像你一样把房子背过来?”

“姑奶奶,你都不背帐篷晚上睡哪儿?不怕野兽吃了你?”

“我到山下找人家去。”

“方圆十里你看得到人家?你胆子也太大了,没人管你?你老公呢?没老公,那你男朋友呢?都不管你?就放任自流,让你一个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

“你不也一个人跑进来了吗?”

“你能和我比吗?我是经常登山露营的,经常住到山上。”

“那你刚才还那么害怕做什么,好像我会吃了你?”

“你突然跳出来,还是个女人,我能不害怕吗?总得搞清楚你是人是妖吧。”

“我走得好好的,明明是你突然跳出来的。现在搞清楚我是人了?”

“还没让我摸你的手,试试?”

话从男人嘴里生鲜地滚落出来,却也只限于嘴上那寸地盘。他的手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只随便往身上一插,便无精打采地在卫瑜对面坐了下来。他背靠自己的大旅行包,就像靠着一座小型的房子。卫瑜看得出,他正试图把身体里那些蜷伏的疲倦和恐惧一点一点熨平,他自己不也毛骨悚然、几欲先走吗?装什么装?

山上的光线越来越暗,透明的夜色像突然在这山林里长出的植物,刹那间已经长得漫山遍野。两个人被包裹在一团小小的暖湿的空气里,像一只透明的粽子把他们和周围的夜色隔开了。两个人的恐惧撞击到一起时,竟像两把铁器撞出了火光,却可以拿来取取暖。其实只是两个人,他们却横着坐在路边,如水母一般把手和脚都伸展开了。两个人都有些懒得动,似乎整座山都成了他们俩的,不过两个人跋扈地坐在这山上,竟像铺天盖地满山是人一般,管它天黑不黑。

可能是身体里的褶子被熨得差不多了,那个男人体内又长出了说话的力气,他接着把刚才的话温了一遍,就像饭吃了一半,凉了,得回锅热一热。他又问一遍:“丫头,你跑这深山老林里干什么?”

“玩。这又不是你家的自留地,你管得着我吗?”

“丫头,这可都是原始森林,有黑熊有毒蛇的,你觉得好玩吗?”

“那你跑来干什么?你比别人多了个脑袋不成?”

“我这纯属个人爱好,一段时间不爬山我就浑身难受。每年我都要爬几座山的,一走就是一两个月。你能和我比吗?”

“我闲得发慌,出来散散心还不成?”

“你就不能挑个正经地方去散心?起码也叫个男人陪着。这湘西的山里妖气最重,我一个男人都走得心惊胆战的,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就没找个男人陪你来?不会连一个男人都没有吧?”

“我混得不好,就是没男人。那你怎么也是一个人来?”

“我每次出来都是一个人,早习惯了。你才多少道行?修炼到我这步没有个十年八年是不行的。”

“你怎么不带个女人陪着你?不会混得连个女人都没有吧?”

“女人多了和没有一样。再说了,女人都是中看不中用,能把她们拉到山上来用?”

“女人多了和没有一样?你有很多女人?是女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呵呵,自个儿琢磨去吧,多了和没有一样。”

“不和你说了,我得下山了,要不今晚我真没地方住了。”

“快拉倒吧,天已经黑了,天一黑,野兽和妖怪就都出来了,就在路上等着你呢。你要敢,就试试。”

“那我睡哪儿?”

“在这座山上,你就暂时跟着我混吧,有我睡的就有你睡的。刚才我拿望远镜已经看到前面有座废弃的木屋,估计早没人住了,今晚咱们就住那儿去。”

“你负责我今晚的住宿?”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瘦的,吃也没意思。”

“你去死吧。”

两个人为彼此壮了胆,重新背起包,跌跌撞撞地赶路。夜色开始慢慢混浊起来,周围的一切轮廓在渐渐变厚变硬,如铁画银钩。白天里太阳烘焙过的植物的清香现在一下发酵了,浓得像棉花一样堵着人的鼻子。这样的香味使植物突然有了荤腥的肉感。那缕诡谲的异香像一条柔软却锋利的芯子穿梭在这片植物的气息里,令人摸不到,它从面前拂过时,却有类似于蛇尾扫在皮肤上的阴森。她有些害怕,紧走两步,跟上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头也没回,却像是把她那几步疾走的脚步声全捏在手里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害怕了吧?我叫张楚河。”她想,这人怎么一点逻辑都没有,自己又没问他叫什么,便说:“你爸爸是不是喜欢下象棋,给你起的名字都是楚河?”他不回头,却笑:“告你个名字你就真信啊。”她一愣,然后冷笑:“你叫什么关我什么事?你告诉我你叫阿狗,我就叫你阿狗;你说你叫阿猫,我就叫你阿猫,不过就一符号,你还那么敝帚自珍的。”张楚河呵呵笑着:“丫头自尊心还挺强,你看我都不敢问你芳名,将就着叫你‘丫头’吧,你可别生气。”

卫瑜想,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连个名字都不问,那就是说这男人也不过把她当个路人甲。路人嘛,有来,就有去,去了就当从来没有出现过。过后想起她的时候,可能连脸都是被蒸成一团的馒头,不辨眉目的。他像是怕他们之间要发生点什么,可不,这样的林子里,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孤单里太容易发生点什么了,就是榨也能榨出点什么来。所以,他从根子上就要早早截住,不给它一点点水分存活?卫瑜想着,嘴上还是留着刚才的一点笑容,嘴唇却是干的,像是被风干了贴在那里,牙齿粘在上嘴唇上,下不来。她在心里冷笑着:你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着?生怕被别人惦记上了。

两个人终于走到那间木屋前了。这是座破败的吊脚楼,木门木窗都散发着腐朽的木质的清香。从那扇门里看进去,是一团坚固得不留任何缝隙的黑,那团完整的黑,似乎伸手就能掰下一块。卫瑜倒吸了一口凉气,张楚河放下背上的包,从包里翻出一只应急灯。一束雪亮的灯光拿在手里,像是拿着一件兵器一样壮了胆。两个人跟在这灯光后面向里面看去,灯光像尖利的牙齿把那团黑暗咬开了一角,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连只老鼠之类的动物都没住着,单单就是一团黑横在里面。两个人跟在这灯光后面踏进了木屋,像坐在一截火车上突然驶进了陌生的异地空间,时空都错乱了。

很快,应急灯的灯光变钝了,有些暗淡,把一团毛茸茸的橘黄色投到地上,就像这点光在那里结出了果实。两个人坐在这团果实里,像两只小动物分食这点不多的灯光。张楚河一边埋头在包里找东西一边说:“明晚必须得找个人家住,应急灯和手机都得充电。”张楚河正好坐在灯光的芯子里找东西,卫瑜则坐在边上,就好像他正在舞台的那束追光灯里,她乐得做个观众再仔细观察一下这个男人。刚才遇到他时彼此只顾了提防,连看都没看清,她只是知道遇到的是个男人。

张楚河一张瘦长的脸,五官没有什么特征,总体来说是一张平庸的脸,除了看人的目光多少有点邪气,那目光戏谑下藏着一种很深的坚硬,像是水底的河床一样嶙峋。他的骨架瘦小,看上去也不能给人多少安全感。但他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质感,那就是,他有一种几乎没有破绽的自来旧。手和脚自然是他的,关键是他全身上下的名牌——价格昂贵的旅行包和包里那些专业的设备,虽然没有盖戳,但看上去就是他的。这些东西没有刚打造出的粗鄙的新鲜,相反,一切都是旧的,旧得像黑白底片,泛着毛边,却一望而知是贴身的东西,像一层皮肤,下面连着他的血液。

这时,卫瑜已经初步断定,这应该是个有钱有闲的男人,从年龄和他这种闲云野鹤的游玩方式来判断,应该不是日理万机的成功人士,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不像她自己,一年出门两次都是靠加班多了攒下的轮休。那他有可能是个“富二代”,寄生在一个有钱的父亲身上?第一轮演算下来,虽坐在原地未动,她却感觉离这男人又近了些,看着他虽不像看着自家的东西,却是伸手可以摸到局部了。

她暗想,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一个“富二代”?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艳遇?自己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一直等着在火车上、飞机上能有个把次艳遇,结果坐在旁边座位上的不是一脸凶悍的女人就是老眼昏花的老头儿。今天,这艳遇倒像自己长了脚一般走过来了。怪不得她突然就心血**决定来这湘西的山里玩呢,她每年要外出旅游两次,这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这次怎么就单挑了这座山?原来是天公撮合。孤男寡女在一起待上几天,要是不碰撞出点东西来,那就是两个人都有病。她有些暗暗地得意,但同时她又发现,她在为这点得意感到可耻。

想到这里,她趁着张楚河没抬起头,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免得他觉得她有蜘蛛布网等猎物的嫌疑。她垂下睫毛看自己的脚。自己穿的是一双极普通的运动鞋,与张楚河脚上的专业登山鞋往一起一放,简直是连她的人都被打回了原形。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这时候张楚河把头从包上抬了起来,就像那头是从包里长出来的。他看着她迟疑了两秒钟,说话了:“丫头,和你商量个事吧,以后几天咱俩就一起行动吧,彼此有个照应,我们这几天里的费用AA制好不好?”

卫瑜心里先是一凉,继而是冷笑,在他刚才那迟疑的一两秒钟里,她就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一定是和钱有关的。陌生人之间就这点好,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就像脱件外套一样容易,反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还没说什么呢,他一个男人家先把钱的问题**裸地摆出来了。用着这么昂贵的登山设备和一个女人谈AA制,生怕她占了他一点便宜,真是越阔越小气。不过,不小气怎能阔得了呢?越阔的人越怕别人是冲着他的阔来的,恨不得身上拴上一只警犬,日夜看护着他和他的钱,一有生人走近便狂吠不止。这时候她突然明白怪不得他连她的名字都不问。他防着她,他从一开始就防着她。他怕她对他有企图。

可是这时候令她周身发冷的是,她对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兴趣,而这点兴趣的源头正是他身上的那点阔,或者说,貌似阔。

她想起了那个笑话:下雨了,一个穷人往富人的伞下凑,想避避雨,结果,沿着伞流下来的雨水全灌进了他的脖子里。

她对自己笑,笑和唇都是凉的。

她坐在越发昏暗的灯光边缘,像坐在一团腐烂的花丛里,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好啊。”张楚河根本看不清她埋在暗处的脸,却仪式性地冲着她一笑,以示歉意。他的笑容和他的眼睛一样,埋在下面的全是波澜起伏的坚硬。他从包里取出踌躇了半天的食物:一包压缩饼干和一根火腿肠。他先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包里有吃的没?要是没有就分你一点。”卫瑜心想,要吃你一点东西还不得付你钱?她理都没理他,吃了一点从自己包里拿出来的干粮。两个人似乎谁也不忍心看谁,都像是在暗中偷着吃一般,仓促地、狼狈地很快就吃完了。

最后一点灯光越发地黄而脆,这深山老林的木屋里带着一点莫名的阴气,似乎灯光正被这阴气吸去,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张楚河边铺睡袋边说:“丫头,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睡在这又脏又冷的地上,要不就和我挤进一只睡袋,咱俩将就一个晚上。因为你没有睡袋,我也只有一只。”卫瑜想,他连块饼干都舍不得送给她吃,现在却舍得把一半睡袋让给她?如果她是个男人,他未必会这么做吧,在这深山老林的深夜里还想抱着个免费的女人睡?他是不是甚至会想,要能**那就更好了。这算盘打的。她心里一针一线地想着,针针见血,嘴上却说:“我哪敢和你一起睡?我还是睡外面吧。再说了,我要是睡你半只睡袋,不是还得付你一宿的租金?”张楚河呵呵笑:“我又没说我要做什么。你放心,这深山老林的,说不准半夜来只黑熊,你就是想做什么,我还没那心思呢。你要是想睡外面,我可先说好,半夜你要是被黑熊叼走了,我不负责救你。至于这半只睡袋的租金就免了,人道主义嘛,呵呵。”

张楚河舒舒服服地钻进了睡袋,卫瑜一个人在门口枯坐着。虽是夏天,这山里的晚上与山外好比两个季节,加之身上衣裳单薄,坐了一刻竟全身瑟瑟发抖,心中便埋怨要不是遇上了这男人,自己早在山下找到住处了。真是的,为什么要跟着他来这儿过夜,就为了一场即将发生的艳遇?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卫瑜枯坐着,正疑心这男人是不是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他却在一团漆黑中开口说话了,因为太黑,她辨不清他的脸在哪儿,似乎这声音很独立地就自己跑过来了。他说:“哎,你听说过湘西的赶尸匠没有?这是一种专门的职业,做赶尸匠的人得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胆子大,二是身体好,三是长得要丑。以前的湖南人要是客死他乡,就得有人把他的尸体赶回来,不然据说死者会死不瞑目。赶尸匠在尸体头上戴顶草帽,在后面赶着走,你说奇怪不奇怪,不知用的是什么神秘的办法就真赶回去了。他们白天休息,都是赶夜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就是他们赶路的最佳时候。他们不走人多的地方,专走深山峡谷,就是为了不遇到活人。说不好这林子里现在就有赶尸匠正赶着尸体走路呢,说不好这屋子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要不怎么在这地方会有座屋子?”

卫瑜听得毛发倒竖,连忙大声喊了一句:“讨厌。”这男人的声音呵呵地绕着过来了:“我说,你还是进来睡吧,难不成你还真要在那儿坐一宿?地上那么潮你怎么睡?晚上山风很大,会着凉的。”卫瑜想了几秒钟,觉得这样僵持着终究是自己不上算,一个晚上毕竟长着呢,怎么熬过去?她已经困得快撑不住了。她还是趁早踩着这台阶下吧,不过他要是打算做点什么别的,那是休想。空手套白狼?她冷笑,她没那么多便宜给他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