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电话里,也能听到这儿的雨声吧?”
菊治说。
“电话里也能听到雨声吗?我倒没注意。我家庭院里的雨声,电话里也能听到吗?”
文子向院里望去。
一带绿树的对面,可以听到千佳子打扫茶室的声音。
菊治望着院子说:
“我跟文子小姐打电话,也没注意你那里有没有雨声,后来我才感到,那是一场很大的雨啊。”
“呀,打雷很可怕呢……”
“是啊是啊,您在电话里也说了。”
“就连这些小事,我也很像母亲。雷一响,母亲就会用衣袖裹住我的小脑袋。夏天出门,母亲总要抬头看看天空,嘴里不住嘀咕‘今天会不会打雷呢?’。现在,有时我一听到打雷,就用衣袖遮住脸膛儿。”
文子从肩膀到前胸隐隐显得有些忸怩:
“那只志野茶碗我带来啦。”
说着,她走了出去。
文子回到客厅,将裹着茶碗的小包递到菊治面前。
菊治犹豫了一会儿,文子又把茶碗拉过去,从盒子里掏出来。
“这乐烧筒形茶碗,也是夫人当作茶杯使用的吧?是了入制的吗?”
菊治问。
“是的,黑乐和赤乐盛粗茶和煎茶不相宜,所以母亲爱用这只志野茶碗。”
“是啊,黑乐盛进煎茶,茶的颜色看不出来……”
看到菊治无意将放在那里的志野茶碗拿在手里观赏,文子说道:
“虽说不是什么好的志野瓷,不过……”
“不。”
然而,菊治还是不愿伸手。
正像文子早晨在电话里说的,这只志野茶碗的白色釉子上隐隐现出微红,瞧着瞧着,那白色下面的红色越来越鲜艳了。
而且,碗口稍稍现出薄茶色,有一处的薄茶色显得很浓。
那里是嘴唇接触的地方吗?
看来是沾上的茶锈,也许是嘴唇弄脏的。
这种薄茶色再仔细一瞧,依然泛着微红。
正如今早文子在电话里说的,这是她母亲残留的口红痕迹吗?
这样看来,瓷的开片(19)里也混合着茶色和红色。
口红已经褪了色,宛如枯萎的红玫瑰,又像陈旧的血色。菊治心里甚觉奇怪。
他同时感到了令人作呕的不洁和令人痴迷的**。
茶碗整体是青黑色,绘着大叶子的花草,有的叶心出现了暗红色。
这种花草画看起来单纯而健壮,仿佛唤醒了菊治病态的官能。
茶碗的款式凛然可观。
“真好。”
菊治说着,拿在手里。
“我对瓷器不太懂,可是母亲很喜欢用来喝茶。”
“这是一只适合女人用的茶碗。”
菊治从自己的话语里十分鲜活地感受到了文子母亲这个女人。
尽管如此,文子为什么把渗入母亲口红的志野茶碗拿来给自己看呢?
菊治弄不明白,这是因为文子太天真,还是太缺乏心计了呢?
只是,文子那种顺从一切的态度似乎也传给了菊治。
菊治将茶碗放在膝头一边旋转,一边瞧着,他尽量避免指头碰到碗口。
“还是收起来吧,假如给栗本婆子看到,又要惹麻烦了。”
“嗯。”
文子将茶碗收到盒子里包了起来。
文子本想拿来送给菊治的,但她似乎不好意思开口。或许她觉得菊治并不喜欢。
文子站起来将小包放到门口。
千佳子从庭院里弓着身子走进来。
“请把太田家的水罐拿来吧。”
“就用我家里的东西吧,太田小姐正在这里呢……”
“说什么呀?就是因为文子小姐在这儿才要用嘛。我不是说了吗?通过这件志野瓷遗物,可以聊一聊太田夫人的往事。”
“你不是很恨太田夫人吗?”
菊治问道。
“我怎么会恨她呢?我只是和她性格不合罢了,我不会去恨一个死者。不过就是因为不投缘,我不理解那位夫人,但另一方面,有时反而能将她一眼看穿。”
“看穿,看穿,这就是你的癖好……”
“也可以不被我看穿嘛。”
文子来到廊下,接着坐到客厅门口。
千佳子耸着左肩,回头看了看。
“我说,文子小姐,让我用一下你母亲的那件志野瓷吧。”
“好呀,请吧。”
文子回答。菊治把之前放进抽斗里的志野水罐拿了出来。
千佳子将扇子插进腰带,抱起水罐盒子,进了茶室。
菊治走到客厅门口。
“今早电话里听说你搬家了,吃了一惊,家里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操办的?”
“嗯。是一位熟人买下来的,还算简单。那位相识临时住在大矶,房子很小,说要和我换一换。不过,再小的房子我也不能一个人住进去。而且,要是上班,还是租房子住便当些,所以就暂时住在朋友家里了。”
“工作定了没有?”
“没有,真的要做事,我也没有什么特长……”
说着,文子笑了。
“我本来打算等有了工作再来拜访的,既没有房子,又没有工作,孤身漂泊,谁见了都会感到可怜的。”
菊治想说,这样的时候来最好。他本来以为文子无依无靠,但看样子她并不寂寞。
“我也想卖房子,但一直犹豫不决。不过,我是一心想卖掉,排水管坏了也没修理,榻榻米也都成了这个样子,席子也没能换一换。”
“您不久就要在这座宅子里成亲吧?到时候……”
文子说得很爽快。
菊治看看文子。
“是听栗本说的吧?你想想我现在能结婚吗?”
“是因为我母亲吗?既然她使您如此痛苦,就不要再去想了,母亲的事已经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