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动人间佛教(1 / 1)

我个人从小就是受传统的丛林教育,

我到现在八十余高龄,

仍然过着传统的佛教生活。

例如,吃饭一粥一菜,我甘之如饴;

睡觉一方榻榻米之地,我也安之如素;

传统的丛林生活,

所谓“衣单两斤半,洗脸两把半”,

我都能照做。

只是佛教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众生的,

不能以个人习惯去要求大家照做,

所以我有传统的本质,

但有现代人间佛教的性格。

二〇〇二年的农历春节,“远见·天下文化事业群”创办人高希均教授,与几位朋友到佛光山过年。一天早晨在云居楼谈话时,高教授忽然问我:“什么是人间佛教?”我一时觉得对这些学者、教授,也不能提出什么大道理来谈,我就扼要地对他说:“佛说的、人要的、净化的、善美的,凡是有助于幸福人生之增进的教法,都是人间佛教。”想不到后来“佛说的、人要的、净化的、善美的”这四句话,就成为现在我们推动人间佛教必然的宗要。

说到人间佛教,当初佛陀出生在人间,出家、成道、说法都在人间,佛陀既未在天上说法,也没有和地狱、饿鬼开示,完全是对人而说的道理,这不就是人间佛教吗?因此,凡是“佛说的”,我们都把他规范为人间佛教。

佛陀对人所说的法,诸如慈悲、忍耐、智慧、欢喜、自在、解脱、安乐、富有等,这些不都是“人要的”吗?所以当然是人间佛教。只是人间有邪恶的,有丑陋的,有污秽的;人间佛教就是要针对人性里的贪、嗔、痴、嫉妒、我慢等丑恶的一面,以戒、定、慧来加以净化,希望把人性的真善美提升起来,使之达到光明、清净、善美的境界。

率领佛光山梵呗赞颂团于欧洲巡回展演,与全体团员于德国柏林市政府广场合影(陈碧云摄,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三日)

因此,人间佛教就是要从净化心灵的根本之道做起,但也不是因此而偏废物质方面的建设,而是要教人以智慧来运用财富,以出世的精神来做入世的事业,从而建立富而好礼的人间净土。所以我说人间佛教是佛说的,是人要的,是净化的,是善美的。

回想我童年出家,老师们都叫我们睡在地下,都说沙弥戒不可以睡卧高广大床,但令人不解的是,佛教为什么又要教人念佛,以求升西方极乐世界去享受富乐呢?现在一般社会人士不也都说“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佛教为什么又要批评他们“不是冤家不聚头”呢?我们平时出门坐个公共汽车,也要花个几块钱,可是为什么佛教又把黄金视为毒蛇呢?

当然,金钱有善有恶,有人确实为财而死,但也不能因此一味地排斥金钱,如果说把世间欲乐完全排除,那又要如何生活呢?因此我觉得“离欲”的佛教必定是少数修行者所要实践的,一般大众必定要推行“少欲”的佛教,“少欲知足、淡泊清净、和谐无诤、尊重包容”,这才是人间佛教所要弘化的内涵。

因为人间佛教是“以人为本”的佛教,人在世间生存,日常生活少不得各种资生物用,所以人间佛教不能不顾及现实人间的生活需要;只不过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而世间的物质有限,过多的贪欲一旦得不到满足就会失望,因此人间佛教提倡“少欲知足”,少欲才会安乐,知足才是富有。

相对的,贪吝不舍的人,心中永远不会满足;不懂得满足,即使拥有再多财富还是贫穷,所以过去我常说,世间上有很多“富有的穷人”。人生唯有懂得知足,才是富有;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能少欲知足,自然能淡泊清净、和谐无诤,人与人之间自然互相尊重包容,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和平。

过去太虚大师他们说“人生佛教”,在我觉得,人生需要佛教,但什么佛教才是人生需要的呢?因此我就发展出人间佛教的思想。我觉得过去的佛教重视山林,重视丛林寺庙,重视僧侣,重视讲说玄谈,其实那些都不重要,因为他们都离开了人间佛教。

所谓人间佛教,要从山林走上社会,要从寺院走进家庭,要从僧众扩及到信众,要从玄谈而到重视生活服务。也就是说,人间佛教是“现实重于玄谈,社会重于山林,大众重于个人,利他重于自利”,人间佛教主张,每个人不但要时时开发自己的真如佛性,以求自度;而且要念念开发社会的福慧净财,以期度他。所以我提出“发心与发展”,以及“自觉与行佛”,作为人间佛教实践与修行的法门。

所谓“发心”,就是希望人人“发慈悲心,怨亲平等;发增上心,定慧等持;发同体心,人我一如;发菩提心,自在圆满。”所谓“发展”,就是由个人及于社会,大家共同来“发展人性的真善美好,发展世间的福慧圣财,发展人际的和乐爱敬,发展未来的生佛合一”。

发心,就是自觉;发展,就能行佛。一般佛教修行的目标,都是为了解脱生死,达到圆满涅槃的境界;人间佛教则更进一步为利益一切众生而奉献。

因此,什么是人间佛教?简而要之地说,人间佛教就是要把佛陀对人间的开示教化,落实在生活里,透过对佛法的理解与实践,增加人生的幸福、安乐与美好。所以凡是人需要的、人能实践的,而且实践之后能让人获得自在解脱、安乐富有的,就是人间佛教。

人间佛教是一个时代的自然产物,他是佛教为未来众生所开出的救生艇,是佛教为普罗大众所标举出来的救命指南。“人间佛教”俨然已经成了“现代”、“文明”、“进步”、“实用”的代名词。

佛教,我们把他分为传统的、现代的,传统的佛教发源于印度,后来随着时空推移而分布到世界各地;在流传、发展的过程中,由于每个地方的地理环境、气候、文化、风俗、习惯都不同,因此形成各具当地特色的佛教,这是很自然的发展,无可厚非。只是传统佛教早已走了样,我们自然不能固守传统,不可抱残守缺,而应该顺应现代的社会、现代的文明、现代的思想潮流,发展出适应现代人需要的现代化佛教;如此才能把过去诸佛菩萨和高僧大德的教化,以现代人熟悉、乐意接受的方式,揭橥于大众。

所以,人间佛教就是现代化的佛教,所谓“现代化”,含有进步、迎新、适应、向上之意。人间佛教虽然积极走上“现代化”,但并不是完全否定传统,而是要把传统与现代加以融和。

传统佛教的佛法义理,诸如缘起、中道、无常、因果等,这是人生的真理,从释迦牟尼佛宣说至今未曾更改,是“亘古今而不变,历万劫而常新”;但是佛教随着时空的推移,有些仪式、规矩、制度,都需要随着时代而进步。所以我曾提出“教义是传统的,方法是现代的;思想是出世的,事业是入世的;生活是保守的,弘法是进步的;戒律是原始的,对社会入世是现代的”,以此作为传统与现代融和的原则。

我个人从小就是受传统的丛林教育,我到现在八十余高龄,仍然过着传统的佛教生活。例如,吃饭一粥一菜,我甘之如饴;睡觉一方榻榻米之地,我也安之如素;传统的丛林生活,所谓“衣单两斤半,洗脸两把半”,我都能照做。只是佛教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众生的,不能以个人习惯去要求大家照做,所以我有传统的本质,但有现代人间佛教的性格。

例如,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但我一直提倡用梵呗唱颂弘法、用歌唱音乐传教,因为佛教不是为我个人而有,而是为众生需要。尤其佛法是要带给人欢喜的,有欢喜才会有法喜,因此尽管直到现在,我个人的生活以简朴为乐,我喜欢清贫淡泊,但遇到信徒上山,我要有丰盛的素斋,要有好的供养,因为正常的吃是生活所必要的,何必一定要用苦行来要求别人呢?

甚至我个人可以不要金钱,但不能要求在家信众跟着一样不要钱,因为他们要养老,要医护,要家用,要结缘,如果要求大家都不要钱,以后生活怎么办呢?即使要修道,没有净财、资粮,又如何能安心呢?所以适当的“拥有”,是佛教需要给信徒的观念。

过去的佛教就是因为太过于偏重出世思想,不但把世间说成“苦空无常”,尤其讲到金钱都是“黄金是毒蛇”,讲到夫妻都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讲到儿女都是“一群讨债鬼”。

佛陀六年苦行

因为传统佛教过分否定人生所需要的物质、财富、家庭、眷属、感情、名位等,造成佛教与生活脱节,甚至充满消极遁世的思想而遭人诟病。所以我提倡人间佛教,我认为佛法不能悖离世间的生活,不必什么都要否定,只要合乎正业、正命的财富,反而应该鼓励人多多赚取净财;甚至对于夫妻、儿女,既然有缘成为眷属,就要好好教育成才,就应该彼此互敬互爱。

我曾在《如何建设人间佛教》这篇文章中明白指出,人间佛教所要建设的是“生活乐趣、财富丰足、眷属和敬、慈悲道德、大乘普济、佛国净土”的人间佛教。我觉得人间佛教一方面要随顺现实人生的需要,不否定世俗生活对物质、感情的追求,继而再用佛法引导大家进一步充实心灵的生活、扩大精神的世界,让人懂得“外财固然好,内财更微妙”,让人过着“吾有法乐,不乐世俗之乐”的佛化生活。

当人心经过佛法的熏陶,把追逐五欲六尘的染污欲,转化为欣慕解脱自在的善法欲;把自私小我的情爱,升华为人我一如的慈悲大爱,这种“净化的”、“善美的”佛性之显发,当下就是人间净土的实现,这才是人间佛教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

因此,人间佛教不能离开人间,不能脱离生活;人间佛教更不是空谈理论,还要有具体的实践之道,所以我提出“佛教人间化,人间佛法化,佛法生活化,生活信仰化,信仰理智化”,以此作为人间佛教的落实之道。

也就是说,人间佛教不能离开人间,否则即不名为人间佛教;但是我们也不能把佛教当成学术来研究,而是要把“佛学”变为“佛法”,要把“理论”变成“实践”,透过实践与体证,把佛法内化为人生的智慧,变成指引人生方向的信仰,有了这种合乎理智的信仰,人生才能圆满完成,这就是佛陀降诞人间“示教利喜”的本怀。

我在七十几年前,最初接受佛教教育的时候,太虚大师在四川汉藏教理院邀请梁漱溟先生讲演。梁先生早年曾隐居在一个佛教的寺院里发愤用功,研究佛学,没几年时间,他不仅深入佛法,世间学问更是大进。但是原本研究佛学的他,后来却由佛入儒了;为了说明自己的想法,他在黑板上写了六个字:“此时、此地、此人”。

意思是说,佛教讲到时间,都是无量阿僧祇劫,但他认为现实人生最为重要;谈到空间,佛教说此世界、他世界、十方一切世界,但他认为本土最为重要;谈到人,佛教强调一切众生、四生九有,但他认为现实的人类最需要帮助。

当时主持演讲会的太虚大师即刻回应说:“梁先生对佛教误解了,佛教在时间上虽说有过去、现在、未来,无量阿僧祇劫,但是着重的是现实当下的解决问题;佛教在空间上虽讲此世界、他世界、无量十方诸世界,但是着力于本土世界的建设与净化;佛教虽讲有情,不止人类而已,也说地狱、饿鬼、畜生,乃至胎生、卵生、化生等十法界无量众生,但是最为重视以人为本的普世救济。”

太虚大师的话,已经很清楚地说明了人间佛教的性格。人间佛教重视的是现世人生的富乐,人间佛教就是要把净土建设在人间,让人当生就能“现证法喜安乐”,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死后才要往生西方极乐净土。所以我在开创佛光山的时候,就立意要把佛光山建设成为生亡皆可往生的人间净土。

我的信念是:佛光山就是极乐净土,佛光山就能给你安养,因此我们设有佛光精舍,让护法卫教的信徒及功德主们,到了老年的时候能在佛光山颐养天年,而不一定要往生以后才到西方极乐世界,让阿弥陀佛来补偿他。我认为我们要把幸福、快乐在当下成就,不必将希望寄托于未来;今生行善、修持的所有福慧功德,现生就可以得到回报,而不必把希望寄托于来生。

所以,佛光山所提倡的人间佛教,是“入世重于出世,生活重于生死,利他重于自利,普济重于独修”;佛光山提倡人间佛教,就是要让佛教落实在人间,落实在我们的生活中,落实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上。

据说,梁漱溟先生到了九十四高龄时,也就是一九八七年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成立时,他第一个出席发言,并且说了以下这段话:“我是一个佛教徒,从来没有向人说过,怕人家笑话。一个人有今生,有前生,有来生。我前生是一个和尚,一个禅宗的和尚!”

可见梁先生最终还是肯定佛教,还是回到佛教的信仰里来,因为人间需要佛法,佛法是人生的慈航,是生命的灯塔,一个人有了佛法,就如在茫茫大海里找到了得度的舟航,又如在漆黑的暗夜里看到了指引的灯光,人生就不至于迷失、堕落。即使在平常生活中遇到一些困难、挫折,只要有佛法的指导,都能安然走过。

记得有一次,慈容法师跟我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位中年男士因为事业失败,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在心灰意冷,对人生无比绝望的情况下,他想要自杀求得一死百了。

自杀前,他打了一通电话到寺院里来,接电话的慈容法师了解事情原委后,再三的劝慰,并且鼓励他不要对人生感到绝望,请他不妨先到道场里来谈谈话,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人生一定还能寻得个转机。

结果挂完电话没多久,这位男士带着满脸愁容地来到道场,慈容法师一方面安慰他,同时巧妙地问出他家里的电话,暗中请人通知他的家人。最后在慈容法师的佛法开导下,男士的心情终于渐渐平复,这时他的家人也接到通知赶到道场,一家人见面相拥而泣,慈容法师只得再给他们一些开示、劝慰,后来终于在太太、儿女的陪伴下回到家里去。

一个月后,慈容法师接到这位男士的电话,再三感谢慈容法师在他万念俱灰时,给他开导、鼓励,让他得以重新站起来,现在他的债务经与债权人协商,已经获得解决,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他说,如果没有慈容法师,没有佛教,就没有现在的他,他的生命是因为佛法而获得重生。

其实世间上没有不能解决的事,问题在于能不能得遇佛法,肯不肯依止佛法。因为世间上再多、再大的问题,除了一些不可抗拒的天灾以外,都是源于人为的因素;因此,如何突破困境,解决世间的问题,唯有靠人类的自我觉醒。

佛法能启发人类本自具足的真如佛性,能使人转迷为悟。人生处世,不是迷,就是悟,一念迷,愁云惨雾;一念悟,慧日高悬;迷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学佛就是为了“转迷为悟”,也就是要“转识成智”,能够转识成智,才能“转苦为乐”、“转凡成圣”、“转烦恼为菩提”,才能免于生死轮回。

因此,过去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弘扬“人间佛教”?答案很简单,因为人间需要佛教!人生本来就有很多的苦难,很多的问题,很多的烦恼,很多的缺陷不圆满,人生要如何求得圆满?唯有学佛才能充实人生、认识人生、证悟人生,只有学佛才能圆满自己、完成自己。

我曾经把自己的一生,以每十年为一个时期,规划出“成长、学习、参学、文学、历史、哲学、伦理、佛学”等人生的八个时期,最后我把一切都回归到“佛法”里,因为在佛法的“一真法界”里,生命才能圆满。

我提倡人间佛教,就是为了把佛法落实在人间,融入到生活里,希望佛法能深植在每个人的心田中,让人人心中有佛,那么眼睛所看到的都是佛的世界,耳中所听到的都是佛的声音,口中所说的都是佛的语言,心中所想的都是佛的恩德;当身心获得净化,当下就能转识成智,就能过着解脱自在的佛化生活,这就是人间佛教所提倡的修行法门,也就是希望从身心的净化来实践六根清净的净土。

为了让佛法落实生活,我一生用心最多的,就是努力把佛法“通俗化”,我觉得佛法不一定要讲得玄奥难懂,只要能给人正见、正觉,以及幸福、安乐,就是最完美的佛教。因此,为了把佛法讲得通俗易懂,在我最初走上弘法之路时,往往为了把艰涩难懂的名相,以及深奥难明的义理,用生活性的语言表达,或是借由一则则故事、譬喻、事例来诠释,每次讲演前,总是挖空心思,总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及心力来准备教材。

例如,佛教的很多经典里,经常提到佛陀说法时通身放光;但是我告诉信徒,其实每个人都能“放光”,只要我们脸带笑容,就是脸上放光;我们口说好话,就是口中放光;我们手做好事,就是手中放光;我们心存好念,就是心中放光,因此不必从佛陀说法时如何放光、如何殊胜去探究,重要的是每个人自己都能“放光”才要紧。

除了用心于通俗佛法的讲说之外,为了接引不同年龄层、不同工作领域的社会大众学佛,我也总是学习观世音菩萨随缘、应机说法,例如我对青年谈“读书做人”,对妇女谈“佛化家庭”,对老人谈“安度晚年之道”,对儿童谈“四小不可轻”,对建筑业谈“命运的建筑师”,对美容师谈“美容与美心”,对文艺作家谈“文学之美”,对科学家谈“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对宗教界谈“宗教之间”,对政治界谈“佛教政治观”,对国际人士谈“文化交流”,对海外华侨则勉励他们要“落地生根”。

我觉得《普门品》里,观世音菩萨“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就是人间佛教。人间佛教就是不舍一个众生,不舍一个法门。过去的佛教因为只重视念佛、拜佛,失去了许多信徒;事实上佛教是要普度众生的,普度众生就是要让大家欢喜什么就做什么。你不念佛,可以禅坐;你不喜欢禅坐,可以抄经、拜佛;你不欢喜拜佛,也可以到寺院来吃素菜;你觉得素菜吃不习惯,也可以到道场来谈话联谊,或是唱梵呗、听音乐;甚至你不信佛也没有关系,你可以行佛,替佛教动员大众一起来做善事。所以我们提倡的人间佛教,就是多元化、多功能的弘化,就是依大家的根机需要,施设种种法门来实践佛陀的“观机逗教”,这就是人间佛教。

甚至过去一般寺院的共修,都只是念佛、拜忏、诵经、坐禅等,但是我认为共修不但指念佛会、禅坐会,还应该包括佛学讲座、读书会、座谈会、问题讨论,乃至各种活动等。

因为人间佛教不能只是闭门空谈理论,而是要能走出去,要能弘扬,要能推动,才能落实在人间生活里,因此举凡著书立说、讲经说法、设校办学、兴建道场、教育文化、施诊医疗、养老育幼、共修传戒、佛学讲座、朝山活动、扫街环保、念佛共修、佛学会考、梵呗演唱、素斋谈禅、军中弘法、乡村布教等,这些都是人间佛教所要推动的弘化之道。

人间佛教透过举办各种活动,作为一种接引的方便,同时也是在实践佛法。例如佛光山连续举办两年的国际水果节,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在帮农民卖水果,但实际上这是佛教慈悲、智慧、利他、服务的精神体现,是佛教全然无我、无所求的奉献,也是佛光山“非佛不做,唯法所依,集体创作,制度领导”的宗门思想之实践,透过这个活动,让农民乃至社会大众深受感动,继而对佛教生起信仰,这就是佛法。

主持“二〇〇二年第六期预备檀讲师研习会”,讲题“人间佛教的思想与实践”,希望个个成为人间佛教的实践与弘扬者(二〇〇二年十二月七日)

所谓“慈悲为本、方便为门,般若为用”,只要契合佛法,只要善于运用,八万四千法门都是上弘下化的好道具,因此我认为人间佛教的修行,不是个人的了生脱死,而是全方位的弘法利生。

人间佛教就是把“世俗谛”与“第一义谛”融摄起来,有次第地引导人循序走入佛法堂奥,帮助人运用佛法智慧来解决人间的种种问题,并且渐次开发佛性,让人获得解脱自在,让生命得到最终圆满,所以人间佛教是“真俗圆融”的佛教。

甚至《华严经》的“理事无碍”,就是人间佛教。我觉得世间的各种思想、学说,不管再怎么精辟、先进,如果不能对人类的幸福有所增进,都将成为空谈。佛法也是一样,尽管佛教的真理如何甚深微妙,如果不能落实到生活里,让人受用,给人利益,也是形同虚设;反之,能让人受用,才有价值。

在我自己的一生当中,自认为一直都很用心地在推广“人间佛教”,当我在讲述佛法时,要让大众听得懂;书写文章时,要让大众能体会;兴建道场时,要让大众用得上;举办活动时,要让大家能参与;开办法会时,要让大家能法喜;海外弘法时,也总是会提供语文翻译,我随时随地顾及大众的需要,因为实用的佛教,才是人们所需要的佛教。

甚至为了顺应时代的需要与众生的根机,早在一九五四年,我率先发起倡印精装本的佛书,我提倡街头布教;慢慢地,我又将之发展为监狱学校的弘法以及电台、电视的讲演。我组织了全台湾第一个佛教的歌咏队,从事环岛布教,宣扬佛法教义。五十多年来,我努力将寺庙演进为讲堂,将课诵本演变成佛教的读物,将个人的修行扩展至集体的共修,将诵经转化成讲经;甚至为了扩大在家信众参与弘法的空间,我创办了国际佛光会,设立了檀讲师的制度,希望让人间佛教的蓝图,逐步在佛光普照的理念下一一实现。

因此,我自觉我一生不是只有研究佛学,我是研究佛教;佛教太庞杂,不光只是研究佛法,所以我不敢自承是佛教的义理通家。不过我虽然没有时间一门深入,但我自觉自己称得上是广博多闻。因为我提倡“人间佛教”,我研究的是佛教,佛教是佛陀的教育法,既是教育,就必须透过各种方法、管道来弘扬佛法,而不能只是安居一处,深入研究佛学。

因此,我一生创办很多的佛教事业,包括文化、教育、慈善等,而且经常举办各种活动,诸如学术的、社教的、公益的,以及各种法会、共修等,尤其佛光会每年所办的活动,更是不知凡几。诸如“七诫”、“三好”、“慈悲爱心人”、“把心找回来”等活动,都是为了净化人心、和谐社会的教化活动。

公益信托“星云大师教育基金”设立了真善美新闻传播奖、三好实践校园奖、华文文学星云奖、星云教育奖等奖项

甚至为了让佛教走上现代化、年轻化、知识化、国际化,我不断在改革各种不合时宜的制度、行事、观念,以及对佛法义理作出新的诠释等。

我在十二岁出家之后,就一直想要革新佛教,因为我觉得既然有机会出家,就应该好好弘扬佛法,因此凡是有碍佛教发展的一些陋习、弊端,都应该一一改革。为此,多年来我从制度、教育、文化、弘法、观念、仪轨、事业等方面,作了诸多的革新,包括:

在制度改革方面:以民主选举方式产生住持、制定僧众序级考核、成立“佛光亲属会”与“功德主会”、制定“檀讲师”制度、倡导寺院功能多元化、不由“中国佛教会”发戒牒而径行传授三坛大戒,以及改变“中国佛教会”“不团结、收红包、赶经忏”等陋习。

在教育改革方面:创办了第一所连续五十年招生不间断的佛学院,并且遍及五大洲均有分部。另外,创办西来、佛光、南华、南天等多所社会大学,以及成立都市佛学院、胜鬘书院、社区大学等。

屏东地区大学院校第一届千部研习暨观摩会

在文化改革方面:成立多所美术馆,编辑佛教文学书籍,重编大藏经等。

在弘法改革方面:以歌舞传教、透过电视弘法、发行《人间福报》、成立云水书车,乃至首创妇女法座会,采用远距教学、网络视讯等。

在仪轨改革方面:举办短期出家、佛化婚礼、菩提眷属、青少年成年礼,以及两天一夜传授在家五戒、菩萨戒。

在福利改革方面:为僧众订定休假、医疗、进修等福利办法,以及成立公益信托基金,从事各种社会公益等。

值得一提的是,我对佛教的改革,并非一味地打倒旧有,我觉得改革不是打倒别人来树立自己,而是应该相互融和,因此虽然我主张佛教要革新,但也不排斥传统。例如,过去的信徒只在初一、十五才到庙里拜拜,但我提倡“周六念佛共修”;直到今天,举凡台湾全省的别分院,甚至全世界的佛光山道场,每周六晚间都会同时举行念佛共修。

过去一般信徒的往生佛事,都要拜忏诵经,甚至放焰口,我则以“随堂超荐”来代替。我觉得不一定要由个人独力出钱,如此负担太重,可以改在共修时,让有缘人一起来共同为父母、祖先随堂超荐。

我自己一生不赶经忏,我重视文化弘法,但在来台之初就提倡“药师法会”及“光明灯法会”等,因为我觉得佛教的信仰仪式也很重要。何况众生根机不同,各有得度的因缘,因此我自己不做的,也不一定就要排斥他人。

由于我的革新不是打倒别人,不是否定传统,而是尊重他人,是融和传统与现代,因此今天人间佛教能被大家肯定、认同。尤其我对佛法的义理思想,也提出一些观念的改革,我主张以“行佛”代替“拜佛”,我提倡“身做好事、口说好话、意存好念”等三好运动来净化三业;我制定“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作为佛光人的工作信条,我提出“你大我小、你对我错、你有我无、你乐我苦”作为大众的处世准则,我以“忙就是营养”、“为信徒添油香”、“储财于信徒”、“当义工的义工”、“学佛不是个人清修,而是要为大众服务”,以及“光荣归于佛陀,成就归于大众,利益归于常住,功德归于檀那”等理念,作为僧众的修行准则。

尤其我提出“五戒就是不侵犯”、“我是佛”、“建立心中的本尊”、“业是生命的密码”、“行善不造恶就是基因改良”、“做自己的贵人”等佛法新诠,也都能让大家普遍接受并广为流传,这也让我颇感欣慰。因为我觉得让人听了能懂、能实践、能受用的佛法,才是人间佛教。

过去的佛教所以不能普遍,就是因为生活中没有实践佛法,例如,佛教叫人要慈悲、忍耐、结缘,但是一般人不容易做到。尤其自古以来,佛教受到社会最大的扭曲与误解,就是把佛教当成是度死的宗教,一般人总在丧葬的时候才想到要采用佛教的仪礼,平时结婚、生子、祝寿、乔迁等喜庆时很少以佛教的仪式进行;因为平时不知道佛教有何用,总要等到人“死”才想到需要佛教诵经超度,致使佛教难以融入“生”活里。

为大众行堂,以“忙就是营养”、“当义工的义工”为修行准则

为了引导社会人士重新估定佛教对人生的价值,不要总是等到往生时才想到佛教,“生”时更需要佛教。因此我为佛教设立一套“人生礼仪”,希望佛教家庭在婴儿一出生时,就要到寺院取名,寄养给佛祖;求学时则要行入学礼;乃至成年有弱冠礼、结婚有佛化婚礼、生日有祝寿礼,甚至往生佛事也能依佛教仪礼举行,让佛教徒在生活中,举凡生老病死、婚丧喜庆,都能有佛法为依循,都能心存感恩,都能欢喜安详。

记得一九六〇年我为名画家李奇茂、张光正夫妇主持佛化婚礼,这是佛教的第一次佛化婚礼。我觉得青年男女经过合法的程序结为夫妻,之后成家立业;“家”是生命的延续,是个人身心调和、价值观念养成的基础。

著名画家李奇茂与张光正小姐于宜兰念佛会举行佛化婚礼,受邀为其福证。我左边为女方主婚人铁路局运务段长张文炳居士(一九六〇年)

佛教一向很重视家庭关系,在《善生经》、《大宝积经》、《优婆塞戒经》等诸经典中,都有佛陀教导信众如何实践家庭伦理的记载。现在日本佛教,他们的信众也都是以檀家(一个家庭)为单位来计算,而不是个人,因为唯有如此,才容易把佛法带进家庭,融入生活。

佛光山在度化信众上,也是积极朝这方面在努力,所以佛光山所办的活动、法会,都是邀请夫妇、全家一起出席参加,这是佛光山的一大特色,不但为佛化家庭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也希望让社会大众明白,佛教不是只强调“苦空无常”,人间佛教重视的是家庭的幸福、美满与安乐,这才是人生最大的追求。

人间佛教虽然希望为人间带来幸福安乐,希望把欢喜布满人间,但是人生有生必然有死,生死是很自然的事。过去的佛教,当一个人往生之后,从入殓、头七到七七,甚至百日、周年,一直都在不断地忙着诵经,只要有一个信徒家中有人往生,整个寺院大家就要忙着为他诵经。

佛化家庭游胜文、战淑芬贤伉俪及其家属,来山拜会大师,捐赠佛手琉璃(慧延法师摄,二〇〇七年八月三十日)

现在我们提倡人间佛教,我们为信徒举行往生佛事时,不但“诵经”,更要“说法”。记得一九九三年当时担任国民党中央海工会的主任程建人先生,其高堂往生,程主任特别亲自上山,希望我能在告别式当天到场为祭悼的宾客说法,开示人生的真谛。

当时我感于过去一般人对佛教的认识,都是人死了才请法师诵经,如今程主任请我不是诵经,而是说法,我觉得这种观念很了不起,有助于提升佛教的形象,可以改变一般人对佛教的看法。因此,当时我的弘法行程虽然早已排定,我还是予以允诺,然后在告别式前一天提前从新西兰赶回来,如期参加程母的告别式说法。

于天津举行的“夏季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主讲“信仰的价值”。英文翻译妙光法师(右)(心泊摄,二〇一二年九月十一日)

我觉得佛教讲“法会”,就是要“以法聚会”,所以佛光山多年来举办的任何活动,都不能缺少佛法开示。也正因为佛光山所推动的人间佛教,一直都是重视文教,重视说法,而且是佛法与生活融和不二的人间佛教,不但注重个人身心的净化,而且主张夫妻要相亲相爱,生活要过得幸福美满,人际关系要尊重包容、欢喜融和,所以能与社会人士相应。

现在佛光山的信徒,不但都以组织佛化家庭为荣,尤其重视信仰传灯,把佛法信仰当成传家之宝,代代传承。

说到信仰,二〇一二年九月,一项名为“夏季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的活动在大陆天津举行,他们特别要我去做了一场主题演说,主讲“信仰的价值”。

这个经济论坛已经行之有年,在国际间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参加的都是一些专家学者,甚至是各国领袖,大家齐聚一堂,专门为讨论国际间的经济问题而办。

这种国际级的经济论坛,他们竟然要我去讲“信仰的价值”,可见他们重视“信仰”,肯定信仰的重要。当天我一开场,就开宗明义地说:值此全球经济遭逢重重困境之际,此刻我们最急需建立的,就是一份提振信心与力量的信仰,因为信仰具有普世的价值,有信仰就有信心,有信仰就有力量;久远以来人类就是因为对一些善美的价值有信心,因此可以改善生活,可以发展未来,可以增加福祉。

谈到信仰,一般人大都以为信仰就是要信仰宗教,其实人生必须建立的信仰很多,例如我们对国家的前途,对人类的未来,对社会的正义,都要生起信心;我们对造福人类的思想、学说、真理等,也要服膺、信赖。甚至对于能成为人间模范的圣贤好事,我们不但要信仰他,而且要心存恭敬。

当然,人尤其要有宗教信仰,毕竟人是宗教的动物,人只要有生死问题,就一定要信仰宗教。宗教如光明,人不能缺少光明;宗教如水,人不能离开水而生活;宗教如艺术,人在生活中离不开美感,所以人生不能没有宗教信仰。

宗教是每一个人的心,我们的心要升华、要扩大,生活才会更丰富。信仰宗教的重要,在于能领导生命的大方向,能将生命之流的过去、现在、未来衔接,所以佛教徒学佛的第一步为什么要皈依三宝?就是为了确定自己的信仰,有信仰,内心才会充实,生命才能圆满。

说到皈依三宝,有一天我在佛光山法堂接到一通来自香港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叫高岭梅的先生,他因为生病住院,其公子高伯真希望我能到香港为他主持皈依三宝。但是因为我的行程已经排满,实在抽不出空到香港去,后来我就权宜方便地用电话帮他皈依。

事情过了一年之后,我到香港佛香讲堂主持“师徒接心座谈”,会中高岭梅先生的儿子高伯真,跟大家讲述了当时他们父子在医院里一段有趣的对话:

高老先生在病**问儿子:“人死后会到哪里去?”

“一般人会到地狱、饿鬼、畜生道去,爸爸您就任选一个地方吧!”高伯真回答:

“我三个都不想选,那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必须皈依三宝才能做人,升天堂。”

“皈依三宝要有师父才行,我要找哪一位师父呢?”

“师父有很多,随您选择。”

“我常常阅读星云大师的著作和聆听他的录音带,我想皈投星云大师的门下。可是大师在台湾,我又重病在床不能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没关系,您可以用电话皈依呀!”

就是这番话成就了电话皈依的因缘,我记得在皈依后,高伯真先生就以他父亲所收藏的一幅张大千的画作为供养送给我,那幅画在台湾书画义卖中曾创下八百万的高价,也因此成就了一件“捐画兴学”的美事。

人生不能没有信仰,宗教信仰是发乎自然,出乎本性的精神力,宗教信仰能使生活美化,一个有信仰的人,他的内心是充实的,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充满祥和;反之,没有信仰的人,他的心灵找不到皈依处,他的人生是空虚的,他感到的世界是贫乏的,所以有信仰的人生才是美满。

但是信仰要合乎正信,有的人一开始就信错了邪教,走岔了路,人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此信仰有信仰的层次,能够信仰正信的宗教最好,所谓“邪信不如不信,不信不如迷信,迷信不如正信”。信仰一定要用理智去判断,要信仰“有实、有德、有能”的宗教,这才是正信的宗教。

人间佛教的信仰,不是迷信地膜拜,不是盲目地奉献,而是从浩瀚的三藏十二部不朽经典中,觉悟出缘起缘灭等生命的真理。

佛教讲的缘起中道、因果业报,乃至三法印、四圣谛、十二因缘等,都是解答宇宙人生之秘的智慧,不但能帮助我们解决人生的烦恼、困境,尤其能让我们认识生命的本质,了解生命的真谛,引导我们活出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让我们活得欢喜,活得自在。

只不过佛教虽然有甚深微妙的义理,但是佛法有许多专有的名相,不但艰涩、繁琐,尤其有些思想如果完全从出世的角度去诠释,往往让人误解,甚至心生反感。

因此,我在弘扬人间佛教的过程中,用心最多的,除了要把佛法说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尤其更重要的是,要能做积极而正面的诠释,要合乎人性化。例如过去佛教讲“无常”,一般人听到无常都很害怕,但是我告诉大家,无常其实不是消极的,无常说明好的会变坏,相对的,坏的也会变好。譬如贫穷的人,只要认真工作、奋发有为,有一天也会变为富人;愚笨的人只要肯用功读书、努力学习,也会有变聪明的一天。所以无常才能进步,无常才能更新,无常才有希望,无常才有未来。

过去佛教讲“忍”,一般人认为忍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觉得学佛都是叫人要忍耐,所以很吃亏。

其实佛教讲“忍”,有三种层次,第一是“生忍”,也就是为了生存,我们必须忍受生活中的各种酸甜苦辣、饥渴苦乐;不能忍耐,就不具备生活的条件。第二是“法忍”,这是对心理上所产生的贪嗔痴成见,我能自制,能够自我疏通、自我调适,也就是明白因缘,通达事理。第三是“无生法忍”,这是忍而不忍的最高境界,一切法本来不生不灭,是个平等美好的世界,我能随处随缘地觉悟到无生之理,就无所谓忍或不忍,这就是“无生法忍”。

至重庆华岩寺,为四川佛学院及信众讲说“以忍为力”(二〇〇七年四月十一日)

忍,就是能认清世、出世间的真相,而施以因应之道,所以忍就是认识、接受、担当、处理、化解;忍不但是内心的智慧,是道德的勇气,是宽容的慈悲,是见性的菩提,更是一种无上的力量。

佛教把我们居住的世界称作“娑婆”,就是“堪忍”、“能忍”的意思;因为人活着,不但要忍苦、忍难、忍穷、忍饥、忍冷、忍热、忍气、忍怨,也要忍富、忍乐、忍利、忍誉,所以人生必须懂得“以忍处世”。

另外,佛教讲“四大皆空”,一般人听到“空”,总认为“空”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因此觉得“空”很可怕。但其实“空”才能建设“有”,“空”有空的内容,在空的里面才能拥有宇宙的一切,不空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例如房子不空,就不能住人,杯子不空,就不能装水,皮包不空,就不能装东西。甚至我们的鼻孔不空,就无法呼吸,耳朵不空,就不能听闻,乃至全身的细胞、毛孔、五脏六腑如果不空,人就无法生存;有了“空”,生命才能延续,所以空就是有,有就是空,这就是《般若心经》所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空”与“有”既是一体的两面,所以我认为不如把过去的“四大皆空”,说成“四大皆有”;因为先有“妙有”,才能进入“真空”,先建设现实“有”的世界,从“有”的真实中,才能体验“空”的智慧。因此我觉得人间佛教应该顺应众生的根机与需要,从积极面去引导人认识佛教,了解佛法,让人既能“空”,也能“有”。

过去很多人不愿意信仰佛教,因为学佛都要受戒,他们觉得持戒很不自由,因此不要学佛。其实持戒才能自由,我们看现在监狱里的犯人,不都是犯了五戒才锒铛入狱的吗?所以持戒不但可以让人我都自由,尤其一般人都希望能健康长寿,希望可以发财富贵,希望拥有和乐的家庭,乃至获得善名美誉、聪明有智慧等等;但是这些不是想要就有,而是要有方法,没有方法,光是妄想,或靠祈求,如何能发财,如何能长寿?就像一个人没有播种,如何有收成?

因此,我在主持三皈五戒时,都是告诉大家,只要受持五戒,这一切自然不求而有,因为不杀生而护生,就能长命百岁;不偷盗而布施,自能享有富贵生活;不邪**而尊重他人的身体、名节,自然家庭美满;不妄语而赞叹他人,自然获得善名美誉;不喝酒而远离毒品,自然身体健康,智慧清明。

长久以来,佛教的戒律都是对生活的否定,都是消极的制止,缺乏大乘佛教积极向上的精神与作为,致使佛法不能应时兴化,而成为佛教与时俱进的绊脚石。

其实,我觉得佛教应该重视根本大戒的行持,对于小小戒,如佛陀所说,要随时代的精神、随社会风俗的不同而“随开随遮”,实在不必故步自封。佛陀当初制戒,其实是充满人情味,是很人性化的,只是现在一般人都只研究戒条,而没有研究佛陀的心。

我自觉自己是能够懂得佛陀的心,所以我提倡的人间佛教,也是很重视人性化,很有人情味。记得有一次我带一些青年到澎湖吉贝岛去弘法,有个人见到我们,就问我:“你们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你们佛教讲不杀生,我们都是捕鱼的,如果我们都跟你们佛教接触,我们就都没有饭吃了。”

这番话给了我很深的感触,我觉得佛教是不舍任何一个众生的,这些人以捕鱼维生,佛教到底要不要放弃这些人?这个问题触动了我的心,当时我就感觉到,佛教对杀生的问题,应该要有创新的解释。因此又有一次,我到小琉球去主持佛光会的活动,带领的校长告诉我,佛光会在当地发展困难,因为这里的人民都是捕鱼为业,都是从事杀生的工作,与佛教的教义不符。所以这里的人觉得他们信神可以,但不能信佛教。他问我,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当时我就回答他:“你即使杀生,但不要有杀心。”也就是说,有杀生的行为,不要有杀生的心;杀生是为了生存,但不要有杀心,甚至还能心存忏悔,那就更好。

其实佛教的戒,要如何持得好,持得圆满?端看你能做到怎么样的程度。当前佛教最难说明的,就是戒的问题。每次传授五戒、八关斋戒我都讲得比较宽松,因为如果讲得很困难,把人都给吓跑了。所以我告诉大家,戒的定义就是自由,戒的定义就是不侵犯,佛教讲戒律有轻有重,一般人不容易真的违犯佛教的五戒,平时所犯的顶多是恶作,因此大家可以放心受戒。

佛教的戒律是基于对一切生命的爱护尊敬。图为佛陀纪念馆落成时,施放和平鸽(陈碧云摄,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事实也是如此,佛教讲五戒,戒不是不犯,是犯了戒能知道忏悔;破戒而忏悔还可以得救,但如果觉得不受戒就可以为非作歹,这就是破戒,那就无法可救了。

除了戒律的障碍之外,过去佛教所以不能走入民间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佛教都是讲“布施”,都是要把东西给人,这与一般人总把信仰建立在“有所求、有所得”之上刚好相违背,所以佛教无法普及。

对此我告诉大家,布施看似给人,其实是给自己,布施如播种,布施就是结缘,懂得布施结缘的人,遇到困难时,自然会有贵人相助,这些贵人就是自己曾经结过缘的人,所以其实说来,自己才是自己的贵人,所以大家要做自己的贵人。

我觉得人间佛教就是要用佛法来引导大家建立正确的人生观,甚至要开发每个人的真如佛性,所以我经常勉励大家,要提升信仰的层次,要从信佛、求佛、学佛,而到行佛。

每次我在主持皈依三宝典礼时,总是鼓励信徒,要直下承认“我是佛”。因为当初佛陀在成道时,就曾发出“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的宣言,说明众生皆有佛性。

佛性就是成佛的性能,佛性是人人本具,个个不无,只是因为被无明烦恼遮掩,所以佛教的信仰,不只是要大家信佛,更是要人人能肯定自己,认识自己,进而对自己有信心,也就是要发掘自己本有的真如佛性。我觉得只要人人敢于承当“我是佛”,世界自然和谐无诤。

因此,“从出世的悲苦到入世的喜悦,从僧伽的专责到信众的共有,从自了的空谈到生活的修持,从阶级的差别到平等的圆融”,这是人间佛教最大的成就,也是佛光山多年来努力、辛苦弘扬人间佛教的目的。我们希望透过推动人间佛教,能维护社会秩序、净化社会人心、改善社会风气、端正人生行为,以期共建一个“自心和悦、家庭和顺、人我和敬、社会和谐、世界和平”的五和人间,这是佛教应负的社会责任,也是佛教对国家所能作出的贡献。

总之,人间佛教必然是未来人类的一道光明,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因此有一次在与信徒座谈时,有人提出一个问题,他说当前全世界有南传佛教、北传佛教、藏传佛教,乃至现在日本的佛教也有自己的形态。他问我佛教未来应该走哪一条路线来统一世界的佛教比较好?

自心和悦

家庭和顺

人我和敬

对此,我把各地的佛教做了一番分析,我说南传的佛教以供养为主,信徒供养僧侣已经成为他们的风俗习惯,但是这种供养制度如果到中国来,行得通吗?事实上是不能!如果你走到信仰基督教的人家门口,他不但不给你供养,可能还会把你打了出来。因为中国的宗教很复杂,所以不能走泰国南传的路线。

你说走藏传的路线吧!藏传的佛教因为地处荒凉偏远的西藏,人民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养成坚忍的精神。他们外在的物质很缺乏,只有往内心世界去追寻,所以他们的精神世界很丰富,信心也很强。但是如果你到了西藏去,三餐生活都觉得困难了,还谈什么信仰宗教呢?因此并不容易。

社会和谐

世界和平

那么,走日本佛教的路线吧!现在日本的佛教,基本上寺庙已经不成为寺庙,而是成了祖师的宗庙;他们不再是信仰佛教,而是信仰祖师。日本佛教从佛祖的佛教变成了祖师的佛教,基本上已经走了样,尤其他们的出家人可以娶妻生子,因此如果现在要中国的佛教走日本的路线,事实上也不行,因为基本上中国的佛教是靠戒律在维持形象。比丘、比丘尼不可以结婚,这一条日本人都认同,一般在家信徒之所以向出家人礼拜,就是觉得你们跟我们不一样,你们没有结婚,我们是有家庭的,不如你们。

所以,今后的中国佛教要走什么路线?应该走“人间佛教”的路线!人间佛教就是:在家众有在家众的护教空间,出家众有出家众弘法的崇高地位,僧与信、出家和在家,如人之双臂、如鸟之双翼、如车之两轮。所以我们提倡人间佛教,我创建的僧团以佛光山为主,教团以佛光会为主。

但是,未来的历史不是某一个人说的,也不是某一个人做得了的,这要看后来的信徒有没有这种理念,有没有这种大菩萨、大发心的人,才能有所建树,把这种宗风、规模建立起来。

这不是用强迫或用政治力量可以达成,这是信仰,是要经过时间和历史慢慢形成的。我祝愿佛光山的僧团与教团,未来在人间佛教的发展上,能真正带给人间和平与福祉,带给人类幸福和安乐,这一切还有待我们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