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排难解纷
在台湾数十年的弘法岁月里,
体会到在佛门中,尤其面对佛教会的一些欺厌与排挤,
我觉得“忍耐”是解决纷争最好的方法。
但在社会上,一些政治的团体,
人我利益的争执经常不断地发生。
我经常给人推派去排难解纷,
检讨自己的性格,
也自觉很适合扮演这种角色。
要做一个排难解纷的人,
主要的,不能让双方中有某一方吃亏,
如果有某一方觉得吃亏,
那就不能解决问题了。
所谓排难解纷、种种谈判等,
都需要有公平正义,才能皆大欢喜。
我的个性从小就不喜欢纷争,在幼年的时候,像少年的打群架、斗争,我一直都没有过这许多事情的发生。对于家族中父系和母系的长辈,他们彼此有意见、互相批评的情况,我都暗自不以为然。我觉得世间上“和平”是非常重要的;纷争的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
常有人赞叹中华文化的优良,固然说中华文化美好,但我觉得,历史上的战争残杀导致民不聊生,无法计算,真是教人不忍卒睹。一个朝代的更换,就要死伤几百万人;平时的冤案牵连,更是难以估算。像是明朝的大学士方孝孺,他因为不肯为燕王朱棣写诏书,不只是遭到诛灭九族,更被燕王下令诛灭十族,连过去的老师都不能幸免。光是这件历史案件就死了八百余人,其他的残杀事件,可说多得不胜枚举了。另外,像族群的械斗、地方利益的纷争,甚至盗匪猖獗、军阀横行,都说明了人间的惨事。
所幸,我幼年就出家,在丛林寺院里成长,虽有严格的要求、虐待的事情,但我将它视作是一种教育、一种法制规矩,也不以为意。慢慢地,经过岁月的成长,看到社会上许多纷争、诸多不平,但也无可奈何。就是到台湾来以后,遇到佛教界里的明争暗斗,我总是避而远之。甚至于我离开台北,最初选择落脚在宜兰,后来到了高雄,都是因为不喜欢在人文荟萃的台北所发生的诸多纷争。
我初到高雄,当时高雄是一个台湾发展中的大都会,也有许多纷争。例如:同一所佛堂里,里面的信徒就分了盐埕区、苓雅区、新兴区等派别,彼此相互地抵制、相互地批评。我曾经集合大家说:“你们这样子一个大高雄都不能团结,分成这里、那里;如果这样的话,你们礼拜的释迦牟尼佛,最好也请他回印度,何必要待在我们高雄呢?”
所幸的是,无论在哪里,信徒没有排斥过我,社会也没有排斥过我;但是佛门里面有一些人,所谓“同行是冤家”,也还是免不了。不过,遇到的这一些批评纠葛,有的是为了利益,多数都是因为嫉妒,所以慢慢地我也学会了“老二哲学”,学会了“低调”,在人生处世上,感觉到受用不少。
后来,在台湾数十年的弘法岁月里,体会到在佛门中,尤其面对佛教会的一些欺压与排挤,我觉得“忍耐”是解决纷争最好的方法。但在社会上,一些政治的团体,人我利益的争执经常不断地发生。我经常给人推派去排难解纷,检讨自己的性格,也自觉很适合扮演这种角色。要做一个排难解纷的人,主要的,不能让双方中有某一方吃亏,如果有某一方觉得吃亏,那就不能解决问题了。所谓排难解纷、种种谈判等,都需要有公平正义,才能皆大欢喜。
记得第一次的排难解纷,就是宜兰县第七届的议员选举。那是在一九六七年,信徒余简玉婵女士是一个地方上知名的助产士,生得美丽大方,个性也温柔和善。她的先生是宜兰县警察局消防大队的队长,当时,她已经担任过县议员,这一次再度参选,寻求连任。
宜兰这个地方,由于当时党外运动人士郭雨新的声望很高,所以国民党在这里的选举都不是很容易过关。余简玉婵女士在选举开票过后,多了四十二票,把一个国民党预备规划为议长人选的张学亚先生,挤到落选的名单中。国民党宜兰县主任委员非常地着急,连夜找我,要我帮忙劝退余简玉婵,好让张学亚可以递补上来。
这件事情应该是很为难的,因为名利当前,人所好之,尤其是一场选举劳师动众,花费的金钱、精神不知多少,已经获得的利益,忽然说要放手给人,这谈何容易?但是国民党对我千万地拜托,这个艰难的任务我也苦思无策。因为平时我们宗教所倡导的是我要把利益给人,这时我怎么能叫别人放弃利益?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我在万分困难之下,只有找余简玉婵女士,我好言安慰,要她放弃这一次的当选。我跟她说:“你也是党员,党外的力量很多,议会中总要有一个强力的议长,为了党的利益,张学亚是应该能担任的。”张学亚是东北人,身材魁梧,曾经担任过县议会主任秘书,也在军友分社做理事长。他做事果断,看起来适合做议会的领导。
我劝余简玉婵顾念国民党的大局,就做一次牺牲。不过,我也跟她说:“我刚刚从基督教手中接办‘兰阳救济院’(即后来的‘仁爱之家’),我请你来担任院长,虽然院长不及议员那么的风光,但是在宜兰县也是一个政府立案的慈善团体,正正当当的。尤其你是助产士,再接任‘兰阳救济院’,慈善再加上医疗,对你也是非常适合。”
她似乎显得为难,但是她还是开口说:“师父您这样子说,我就不敢拒绝了。”我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终于替国民党完成了一件艰难的排难解纷。后来,余简玉婵和宜兰念佛会关系非常密切,也带领救济院不断地成长,还替兰阳救济院建了长寿馆,帮助许多老人安养晚年。
说到人我之间的纠纷,它其实就是一个“结”,也是一个“解”,就看你如何能解开这个结。有的人愈解愈是纷乱,真是难解难分。但是只要你懂得人性、懂得人心,这也不为难也。
此事了结以后,说来政治是很无情的。因为记忆中,后来张学亚对余简玉婵从来没有表示过感谢,国民党也没有对余简玉婵再给予提携。作为代表国民党的这许多人物,实在应该要有公平正义,也应该要有道德良知。
前面说到我避开台北的纷扰南下高雄,在我这一生云游世界的岁月里,过去曾有人替我统计,说我每年的弘法行程算起来总要绕地球两圈半。但实际上我已经有半个世纪以上的时间,经常都居住在高雄。举凡高雄的一切,我不但熟悉而且关心。
例如,一九五〇至一九六〇年代高雄市长的选举,从谢挣强,到陈武璋、陈启川这三大派系分别出来竞选,谢挣强代表澎湖派,陈武璋代表台南派,陈启川则代表高雄派。不过,那时候大家虽有地方派系之分,竞争并不激烈。但是到一九六八年,杨金虎代表民社党参加高雄市长的竞选以后,高雄市的社会竞争就愈来愈激烈了。从杨金虎手中夺回高雄市长政权宝座的,就是被称为“南霸天”的强人——王玉云了。
王玉云,原本是台南人,一九二五年在高雄出生。听说他出身高雄市的刑警,一路奋斗,登上高雄市议会议长的地位。一九七二年,他以议长之尊参选高雄市长。这时候,遇到一位天不怕、地不怕,二十三岁就步入政坛竞选省议员的赵绣娃小姐。
赵绣娃,一九四九年生,父亲赵善标在当时也是高雄市议员。女儿赵绣娃就以党外人士代表出来竞选台湾省议员,而且是高票当选。那时候,省议员的地位和市长相较,几乎不分上下,各有他们权力的行使内容。
说到选举,就有纷争,王玉云和赵绣娃,就为了各自的选票辖区而短兵相接,演变成互相毁谤、互相批评,甚至于互相谩骂,最后两个人虽然各自当选,但是也各自都告到法院,准备对簿公堂。
这两个人,都是高雄的高级政治人物,拥有各自的群众,一再的纷争,实在非高雄之福。加上媒体的推波助澜,使得这两位政坛的一男一女,甚至到神庙前斩鸡头、发毒誓,信誓旦旦地说要让高雄市民来评鉴谁是谁非。这样子的斗争持续约有半年之久。当时,高雄市的国民党市党部主委许引经先生便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忙协调。
许引经主委是江苏泰兴人,一九二六年出生。他对我说,高雄市这样一雄一雌的诉讼,对社会风气会有不良的影响,虽然也经过很多的人调解,但目前看起来,双方的执着势难罢休,希望我能出面,看看是否可以融和化解。
我想到,王玉云先生从他做议员、议长到市长,和我们就常有来往;而赵绣娃,应该在她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在佛光山的怀恩堂皈依了。在那时候,佛光山所有的佛殿都没有完成,只是暂借怀恩堂举办皈依典礼,皈依的信徒中就有赵绣娃其人,而我们在高雄寿山寺举办的法会活动,赵绣娃也都经常前来参加。
这样一个美丽活泼的小姐,她对政治的热衷不下于她的父亲赵善标先生,而且竟然在高雄一选成功,可见当时的社会大众对于年老的政客也有诸多的不满,所以赵绣娃能以清新的年轻人面貌,获得广大的群众支持。这就透露出大家希望现实的政治,能有焕然一新的局面。
我也了解到,其实王玉云和赵绣娃两人的诉讼,只是意气之争,可以说都是因为一些误会产生,或者是相互的批评,甚至是给选民的舆论鼓噪、新闻媒体的过多炒作引起的仇恨,就越结越深了。
基本上,要劝说这两位政治人物,我也没有把握,我只能给予他们一点晓谕:所谓二虎之争,最后必有一伤,甚至双方皆有损伤。其实,彼此也不是有什么恩怨情仇,政治是一时的,人生平和的生活才是永久的。斗争,只会造成相互损失,假如能放下计较、执着,是何等的轻松自在。
由于国民党党部主委许引经已经告诉王玉云,高雄市的政局要安定不要斗争,等到我再跟他说明的时候,王玉云已有意放弃执着。而赵绣娃小姐,在我跟她说了以后,她满口地说:“既然师父您出来开示,我完全听您的吩咐。”我想,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有了这样的因缘关系,我就邀约他们两人准备做正式的调停和解。因为法院的诉讼案第二天要开庭了,我必须要在他们出庭的前一天解决问题。
那一天,正逢我们在寿山寺举行浴佛法会,因为这是佛教的大事,我不能脱身;而王玉云先生大概也忙于拜会各个佛寺、宫庙的佛诞节法会和各处的妇女会,电话都不容易接通,一直等到下午四五点,才相约在佛光山朝山会馆光明十二号的客厅见面。
在这之前,事先我都已经替他们写好了和解书,并且给他们双方看过,得到彼此的相互承认。我想最重要的是,和解书中不去触动他们的问题,判定谁是谁非,只要让大家都能有尊严的台阶可下,所谓的争讼就容易平息。在这同时,他们也在撤销诉讼书上签字了。
当天,我就这样牺牲了一顿晚餐,解决了这一件重大的纷争。那时候台湾的三大报系《中央日报》、《联合报》、《中国时报》都纷相刊载这条重要新闻。所以,后来在高雄地方上的排难解纷,就知道有我的一份了。
除了在南台湾之外,在一九九四年,台北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观音不要走”事件。
这尊引发佛教徒挺身护教的七号公园(今大安森林公园)观音圣像,大概两尺多高,连基座总高近三百公分,是国际知名艺术家杨英风先生的雕塑作品。在一九八五年由大雄精舍创办人邱慧君居士发起恭立,当时土地所有权人板桥林家的后代林宗贤先生,允诺无条件提供土地供奉。于是,观音就在公园里的一个角落,从此安座下来,与对面的大雄精舍相互辉映。周围并有柳树、绿地,成为台北市民一个可以围绕、跑香散步休闲的好去处。
早在一九九二年,台北市政府征收土地计划辟建公园时,大雄精舍住持明光法师便代表民众向市府陈情,希望能保留此一观音圣像。经市长黄大洲的裁示,在一九九三年九月发文给明光法师,明确指出:“有关本案大安七号公园用地内的观世音像乙尊,经查系名雕塑家杨英风教授作品,经本府深入研析结果,为维护艺术、文化气息,在捐给本府维护管理原则下,准予保留……”
这本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大安公园附近的基督教灵粮堂,里面的牧师看不习惯,便上书市政府,要求清除大安公园的观音像。最初,市政府并没有采取行动,但最后经不起灵粮堂的催促、抗争,市政府便有意要把观音像迁移到淡水关渡去。这时候,明光法师才真正着急起来,与昭慧法师以及有“小霸王”之称的“立委”林正杰,发起“观音不要走”运动。
台北市大安森林公园“观音不要走”事件,最后由我出面与市议员、市政府协调达到共识,观音终于留下来了。右为台北市长黄大洲(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七日)
实际上,观音像要迁移这件事,在市政府里面已经有了腹案,这时候再发动“观音不要走”,情势并不是那么有利。尤其佛教的护法并不多,因此明光法师、昭慧法师他们非常着急,三番两次到台北道场求助于我,希望我能出面协助,寻求解决的办法。
当时,我也感到为难,因为我和政界从未攀亲叙旧,像这样的事情,都要有人力才能处理,所谓“朝中无人莫做官”,你在当朝没有力量,讲话就不算数了。
经过多次的协调,甚至昭慧法师他们在观音像周围挂起布条,诉求“观音不要走”,并且发动信徒到那里日夜静坐称念观音圣号,祈求观音自己能发挥威力,从“观音不要走”到“观音不肯走”。到最后,看到政府无动于衷,灵粮堂也不肯让步,演变成昭慧法师他们就地绝食抗议。
我为了此事,特地到灵粮堂找一位林牧师谈判,希望取得双方的和解。我表示,这尊观音像已经供在那里很久了,既不妨碍景观,也不妨碍交通,又是享誉国际的艺术家杨英风的作品,让他在公园里,倍增公园美丽和平的气氛。但是那时候,林牧师志在必胜,不肯让步。他说,他们的信徒认为,公园是一个公共的地方,不可以让某一个宗教有一己的宗教色彩。双方僵持不下,但仍然没有人出面处理。
不得已,我请台北市议员江硕平协助,由他邀约基督教周联华牧师,一同和台北市黄大洲市长在市政府里会议。那一天,黄市长因公务非常忙碌,一直到晚上七八点钟,协调会议才开始。
我开宗明义告诉市长,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佛教信徒的气愤,他们认为,市政府已应允在先,现在又要观音离开大安公园,实在欺人太甚。明天他们将发动全省各地三百部游览车的人员,从南部北上,到台北来静坐抗议,诉求“观音不要走”。
黄市长一听,吓了一跳,他说:“这还得了,假如这三百部游览车上来台北,台北交通要瘫痪了。”确实,因为那时候,台北正在进行捷运地下化工程,又有市民大道的建设,可谓交通黑暗期。那时候的台北市,连一二十部的游览车都没地方停放,哪里能再容纳从外县市来的这三百部游览车呢?
黄市长深知事关重要,反过来要求在座的佛光会秘书长慈容法师说:“你们的游览车万万不能上来,关于观音像,我们再从长计议。”
就这样,一场谈判直到十二点多才结束,三方达成共识:观音可以留下来。我们即刻赶到大安公园,把这个喜讯告诉在场静坐的许多法师和居士们约百余人。大家听了欢喜雀跃,许多人流下感动的眼泪。而此时,已经是午夜两点多钟了。
后来,台北市政府正式发文,承认这尊观音为艺术品,将永远保留在大安公园里。此事至此,终于获得一个圆满的解决。
仁爱救济院门前的石碑
其实,这件事情所以能获得急转直下的解决,主要的要感谢昭慧法师以及佛光会的会员。那时候,在一九九一年成立的佛光会,到一九九四年,在全台湾已经成长为拥有四百多个分会,以及百万名以上的会员团体。如果让佛光会的这许多会员们都来参与“观音不要走”,一定会造成社会群众运动。所以,市政府后来再也没有谈起要让这尊观音离开,自然的也就符合了大家的希望:从“观音不要走”到“观音不肯走”了。
这个事件,几乎要引起宗教的对立。其实我这一生,对于人我之间,就是诉求不要相互对立。例如,我们在宜兰接办基督教创设的兰阳救济院(即仁爱之家),一进大门,就可以看到一块“感谢天主”的石碑。这表示这里原由基督教设立,只是现在换成佛教来管理,但一样是为大众服务的。
当时,许多佛教徒要把这块石碑去之而后快,但我持反对意见。因为历史不可毁灭,现在我们能把基督教的单位改成道场,这不是很荣耀吗?所以,不只他们“感谢天主”,我们也要感谢。后来,尽管仁爱之家经过多次重建,这块牌子至今还仍然存在。
这些政治上的纷争,都有关“权”、“利”,比较难解决,尤其有“名”在里面,有关到“面子问题”,就更不容易摆平。至于民间也有一些纠纷,不过,大部分只是为一个“利”字,或一个“理”字。为了利益不均,为了理不平,有时候,有很多事情,只要大家肯花一点钱就能消灾了,我也曾经协助解决过很多这样的事情。
比方,一九九四年,高雄大树乡和海军为了水权问题,双方起了抗争。原来,海军部队、军舰的用水,都是由大树乡的八口井的井水供给军用。后来,大树乡换了非国民党人士执政,他们要封锁这八口井,要求海军给付使用回馈金,否则不准海军前来大树乡取水。军区里有数万人,忽然没有水用了,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记得那时候,海军负责人高法鹏前来跟我说明情况,我觉得这件事情容易解决。我就跟他们说:“你们付一点费用给大树乡不就了事了吗?”高法鹏也接受我的意见。因为大树乡是一个穷乡,能得到海军的这一点费用,也算是对大树乡的建设有所帮助,而海军也能取得用水,彼此不是皆大欢喜吗?
同在一九九四年,也发生一件著名的纷争。名电视制作人凌峰和演艺界的名经纪人夏玉顺先生,两人不知什么原因,在台北“国父纪念馆”大打出手。夏玉顺提出验伤单要求凌峰道歉,否则就提出告诉。那个时候,凌峰因为主持“八千里路云和月”节目,气势正红,哪肯先声道歉?两人僵持不下,夏玉顺一状真的告到法院去。
艺人凌峰
后来这件纠纷是什么因缘来到台北道场要我帮忙和解,我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凌峰倒是我很欣赏的人物,尤其在一九九〇年代,台湾正是掀起一股大陆探亲热的时候,一般人对于大陆的风光圣地,虽不能到,心向往之。透过凌峰的“八千里路云和月”节目,他那种带着感性的文采,对于家国山河的介绍,令人听了心生向往。因此,每次电视上放映“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节目,总不愿意错过。当然,对制作人凌峰先生我不禁钦佩万分。
说到这里,我也想起,我也曾经建议电视制作人周志敏小姐,邀她拍摄关于大陆风土民情的介绍,后来,她制作了“大陆寻奇”,引起热烈的回响,至今播出不辍,成为电视史上最长寿的社教节目。后来,“大陆寻奇”获得了金钟奖的最佳社教节目奖,周志敏小姐在台北“国父纪念馆”参加颁奖典礼时,她甚至把奖项归功是我的建议。对于“八千里路云和月”以及《大陆寻奇》这两个节目,可以说,我都是非常欢喜收看的。
话说回来,凌峰和夏玉顺先生,他们从语言的冲突到肢体的冲突,甚至从口角之争到法院的诉讼,这中间的过程造成当时社会的轰动。夏玉顺先生眼看着已经争出了胜负,但像他们这种社会的知名人物,如果按照法院的判决有了输赢的结果,那在名誉上实在也不好看。
这时候,我商之于凌峰,凌峰态度已经转为柔和,只要夏玉顺同意,愿意息事宁人,双方和解。夏玉顺他也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律师费十余万元,要让凌峰付出;二是凌峰一定要说声抱歉。
我把他们两个人约到台北道场聚餐,握手言和,当然要凌峰说一句“对不起”,这也是容易做到的事情,这一场纠纷也就这么平安落幕了。只是关于律师的诉讼费用,我就自己掏腰包默默地解决了。
说到排难解纷,我想,我对于宋楚瑜和吴伯雄两个人共同竞选省长的这件事情,可以说是最用心良苦了。这要从一九九四年,先是担任“内政部长”的吴伯雄宣布要竞选台湾省长开始说起。
因为那个时候,台湾实行地方自治,第一次要落实民选第一任省长,各方群雄都眼睁睁看着,希望能跻身其中。吴伯雄宣布了以后,时任省主席的宋楚瑜,也跟后宣布要参加竞选,并得到时任领导人李登辉的支持,当时李登辉还兼任国民党主席。
当时,吴伯雄已经发出豪语:“我一定要竞选省长!”那时候,政府已经有意分出台北市、台中市、高雄市作为特别市,特别市的级别就和省一样,因此,台湾省的范围就缩小了。他甚至说:“就算台湾省只剩阿里山,我也要竞选到底。”这话中的意思就是表示他竞选的决心。我们局外人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觉得无论是上台、下台,都不是那么严重,但是这许多当事人都非常认真。
当时,我们与宋楚瑜先生还不常来往,但他的声望极高,而吴伯雄先生和我们常相接触,尤其他还是国际佛光会世界总会的副总会长,一时瑜亮!这让我们陷于两难,是要支持宋楚瑜呢?还是支持吴伯雄呢?
其实,这二位都是国民党的政治明星,国民党让他们两人出来竞争,实非人民之福。尤其对手是宜兰的陈定南,陈定南代表民进党出来竞选;如果国民党让两雄相争,必定渔翁得利;而国民党的胜选,必然会遭遇困难。
我记得,在国民党党团会议要提名宋楚瑜做省长候选人的时候,吴伯雄都不被允许进会场。此举更加激励吴伯雄要竞选到底的雄心壮志。我们看在眼里,知道在台湾的选举中,党团还是有很大的力量,一个人失去党的支持,必定对自己不利。可是,个人有个人的盘算,我们身为旁观者,明知二雄相争,必有一伤,但也无可奈何。
刚好,我去“国父纪念馆”参加反毒总动员大会师的授旗仪式。会中,吴伯雄起身来到我的座位前,他希望在大会结束之后能和我谈话,我立即应允。那天,正逢“提姆”台风过境,于是,我们就在风雨中一起回到台北道场。
谈话一开始,吴伯雄向我诉说为竞选省长之事苦恼,因为参选会伤害国民党,不选,又会得罪多年来为他造势的朋友。这时,我趁势告诉他,选举有胜有负,败了固然不好,但是胜了又如何?我认为人生中,前面的世界只是一半,在退让当中,往后一看,后面的一半,还是美好的世界!一个伟大的人,要能做一个皮箱,当提起时提起,当放下时放下,当前进时前进,当后退时后退。
我告诉吴伯雄,他和宋楚瑜两人都是高手,争取参选省长,这场竞选的后果,对国民党与个人来说,都会很难堪。其实,佛法中的慈悲,就是当没有人愿意做的时候,我们就要奉献;而当已经有人在做了,我们就让贤。两个高手,一进一退,大家都有利。总之,我的意思就是要表达,“退一步想,海阔天空,让他三分,何等自在”!
三小时的长谈中,吴伯雄时而凝神细听,时而哈哈大笑,相信他对于未来的方向已有自己的琢磨。
隔日,国民党台中省党部动员月会要我去做一场讲演,我在阴雨的天气里从台北到了台中。当时,省党部的主任委员是钟荣吉先生,和我一向交情深厚。因为他从《联合报》的采访主任要出来竞选“立法委员”的时候,就是从佛光山誓师出发,所以他一直把佛光山当作是他政治生涯的起点。
钟荣吉先生见了我,自然就谈起了省长选举的事情。不知怎么地,触动我一个灵感,于是在讲演中,我谈起了“老二哲学”。我说,做老二也不比做老大更差,我在家上有一兄,下有一弟,我是老二,我根本就不要父母烦心,老大长大了,穿过的衣服,当然让给老二继续穿;出家以后,上有一个师兄,我也是老二,凡是师兄不要的东西,都是我来接受,所以我也不要师父烦心。我觉得做老二的人,看起来输老大一分,但在另一方面得到的更多……
隔日,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都是刊登吴伯雄退选省长的有关消息,《中央日报》、《中国时报》、《联合报》、《民众日报》等都指出吴伯雄的退选,与前天我和他的一番长谈有直接的影响。而国民党省党部主任委员钟荣吉随即发表谈话,引用我在省党部的讲话内容,赞叹吴伯雄的胸襟与气度,印证了我所说的“老二哲学”。
大家各说各话,不过我所知道的,吴伯雄真正的退选,我的影响力固然是有,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吴鸿麟老先生要他退让。所以一场风波,就此烟消云散。在我认为,吴伯雄退选是一种难得的智慧与勇气,因为心中放下了长期以来的烦恼,足见他有了相当程度的领悟。懂得舍得、放下,才真是了不起。
钟荣吉先生(右)及国际佛光会中华总会荣誉总会长吴伯雄(左)来山拜访(二〇〇七年三月三日)
由于吴伯雄的退让,后来宋楚瑜才有那样子的力量打败陈定南当选首任省长。之后,宋楚瑜与佛光山也有些来往,他参加竞选台湾领导人时,曾在山上住过;在台北道场,我们也有过几次餐会见面;甚至,他也要我帮他力劝吴伯雄做他的竞选副手。
尤其,在二〇〇〇年,宋楚瑜要我替他新成立的党起一个名字。我曾经有为店号、信徒的儿女取名的经验,但为党起一个名字,这还是头一次。不过,当他的党叫“亲民党”的时候,我觉得有一个更好的字眼,叫“公党”,取自“天下为公”的意思。
因为国父孙中山先生就是主张“天下为公”,这是人民可以接受的。你既然要参与政治,就要有这种“公天下”的胸怀,为“公天下”的发心。如果只是“家天下”,就会变成是自己的事业,像王永庆有“台塑王国”,张忠谋有“台积电王国”,郭台铭有“鸿海王国”。但是企业王国,都是集团的人所共有,集团的人所参加,而参与政治的王国,一定要有“公天下”之心,国家是每个人都有份的,如果“民不在吾心”,那参与政治有什么意思?所以,所谓“民在吾心”,是不容易做到的啊!
行文至此,让我想起了佛陀当初在印度也有调解诤讼的证录:
当时,阿阁世王想要征讨越祇国,不知道这场战争胜负如何?他为了慎重起见,特地派遣雨舍大臣去请教佛陀。
雨舍大臣因为战争要去请问爱好和平的佛陀,感到非常为难,但也不敢有违王命。佛陀请雨舍大臣坐下之后,没有跟他讲话,就只是与阿难做了一番对答:“阿难!你见过越祇国的人谈论过政治吗?他们的政治是不是自由平等呢?”
“我听过他们谈论政治,他们的政治非常自由平等!”阿难回答。
佛陀又问道:“阿难!你听过吗?越祇国的人有教育,从来不做不法的事,一切都很合乎礼度。”
“佛陀!我知道越祇国的教育非常普及,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守法爱国。”
佛陀说:“如果是这样,全国老少都受教育,尊崇礼教,他国的侵略必定是不会胜利的。”
佛陀陆续向阿难询问有关越祇国的信仰、民风、言语等等。最后佛陀慈悲严肃地对阿难说道:
“阿难!你和我到过越祇国,知道那边的国情,越祇国并不畏惧他国侵略!”
雨舍大臣听到这里的时候,没有等到佛陀说完,就站起来向佛陀顶礼说:
“佛陀,我领教了。我懂得越祇国的人民,他们有道德、有同一信仰、思想、意志、行为,他们全国上下团结一致,是不会被征讨而亡国的。谢谢佛陀,失礼了,我先告辞了。”
这就是佛陀为国家之间所做的排难解纷。现在,我辈弟子也是满心祈望世界和平,人民安乐,不要有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