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二十六日 星期二(1 / 1)

早上起来,沐浴过后,将自己简单的行囊整理好,吩咐同行的慈庄、慈惠和慧军带好应带的东西。心中不免想着,距离上次回来,又已经两三年了;江山是否如旧?亲人可好?佛教的情况如何?故人可都如意?虽然这些事情大约都晓得了,但念头仍然一一浮现。或许这就是“乡情”吧!

穿上一袭灰色长衫,看看身影,加上原已渐渐皤白的头发,想想自己,也是将近七十的人了;平日为法为众奔波,要抽个空,探望已九十四高龄的母亲,都大不易啊!此次又承蒙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老居士要前来南京看我母亲,实在不敢当;但想到能与大德长者朴老相见,实在非常欢喜。

在飞机上,从高空中俯瞰地面,河山广袤万里,阡陌纵横交通,黑山白水,不胜感慨。在这块世界最大最古老的土地上,五千年的历史记载中,发生过多少可歌可泣民族艰辛奋斗的故事?多少亲人悲欢离合赚人热泪的情节?文人墨客又撰下了多少感人肺腑写景抒怀的快人文章?也孕育了多少大仁大义和大奸大恶的人物?总之,这是我的故乡——中国大陆。

下午,二时三十分准时抵达南京机场,一下飞机,北京的萧秉权秘书长来接机并告诉我,他们是“原班人马”,一眼看去,真的是上回在北京机场见的人:有北京来的中国佛协副会长明旸老和尚,江苏佛协理事长茗山老和尚、南京栖霞佛学院的副院长圆湛老和尚、中国佛协章鸿志秘书、上海佛协王永平秘书长、江苏佛协夏国镛秘书长,家中则来了弟弟国民、侄儿侄女春来、春富、春红等等。在萧秘书长和章秘书的协助下,优待通关,很快就出了机场,分乘三辆车前往金陵饭店下榻。略为了解一下行程,便返家探望久已渴望见到的母亲。春红在车上告诉我,母亲知道我要回来,已经兴奋好多天都没睡觉。真惭愧!未能常常孝养母亲,还让母亲为我操心。

自从有了雨花精舍后,还是第一次回来,途中看到一处较热闹的地方,开口问道:“新街口在哪里?”大伙说:“就是这里啰!”想不到青年时常往来之地都已不复记忆。“中华门”、“秦淮河”、“雨花台”、“夫子庙”……也不知道在什么方位?我这个云游世界遍天下的人,竟也不辨家乡的东西南北了!

车子弯进社区小路,在精舍门口停了下来。是一栋普通的两层楼民房,前院有一个小花圃种一些花草,还有绕屋而植的小柏树。下车,进了门,请客人到客厅坐,谈了几句话后,便直往母亲屋里去。母亲神情默默,看了我一眼说:“回来了!”音调中有故意装出来的生气,但仍掩不住深深期盼的兴奋,接着马上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给我,我想这是她早已准备的。

我问她:“为什么要给我两个红包?”

她回我:“一个是今年的,另一个是去年准备的,现在才给你。”真是天下父母心。

我又问她:“你没赚钱,怎么给我红包呢?”

她说:“有儿子会供养我啊!”

我逗她说:“儿子在哪里?”

她笑了笑:“有时在天边,有时在眼前。”

母亲耳朵虽稍微重听,但心里可比谁都清楚。

看了一下房间,除了床铺、衣橱、一张小佛桌和一张小茶几之外,只剩下一两人能回旋转身的空间,如果是她个人活动尚可,可是常常有那么多人来看她,实在有些不方便,希望能在现有的空间上规划一间较大一点的房间。九十四岁的母亲也像小孩子一样,喜欢小孩子的东西,屋里有会大声笑的弥勒菩萨、会唱歌的扑满、鸟叫和用日本话喊早安的闹钟;而她最喜欢的是一串她平日念佛用的念珠。这次我又带了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给她。儿女都长大出外了,年老母亲的慈爱只好用来照顾这些洋娃娃。

因为晚上朴老要宴请,虽有许多话要说,只好向母亲禀告,明天再回来看她。

六时许,车子到了西山宾馆,一下车,朴老直拉着我的手,我向朴老说,这又是“一时千载,千载一时”,赵夫人在旁说,朴老已看了我写在《普门》“星云百语”的那篇文章。进到客厅大家依序坐下来,朴老说我行程辛劳,不过高堂健在,已相隔这么久远,仍可会面奉养,实在是大福报;又引了一对他作的联子来恭贺我“慈光照三界,大孝报四恩”。实在不敢当,这次真是太承朴老厚爱,又让他太劳动奔波费心安排了,据说朴老刚从东北巡视当地佛教回北京,便风尘仆仆赶来,真是不敢当。

我向朴老问好,朴老说,除了耳朵不好听不清楚之外,一切都很好。所以我们谈话,都借重赵夫人细心的在朴老耳边大声重述。我说,有时听不到也是很好的事,一些不好听的、一些杂音,就不会来烦心。朴老说他也是如此想,并告诉我,日本高僧大西良庆一百零八岁时,耳朵聋了,可是当他步行在山谷间,却又听得见树鸟鸣叫的声音。在旁的圆湛长老就笑着说:“不好听的听不见,好听的就听见。”朴老跟着说:“大师说的都好听。”大家随即哄堂而笑。

饭席间,大家天南地北聊着,谈到看了我的日记,他们说我在世界到处弘法云游,实在是个世界人。我向大家说:“是啊!台湾叫我是外省人,大陆喊我是台湾和尚,我只好定义自己为地球人。”朴老说:“那和孔夫子一样,孔子曾说自己:‘丘也,东南西北人。’”又提起前年送给我的句子:“富有恒沙界,贵为人天师。”说我也是最富贵的人。

另外朴老说到一件令人很感动的事情,也证明佛教在中国的重要性,和大陆人民对佛教的渴望。有一回,他到云南察看地震过后寺院损害的情况,人们向他说:“我们的家倒了,我们都没有哭,寺院倒了,我们都落泪哭了。”佛教影响民众之深,佛教徒责任之重,可见一斑;尤其出家的法师们,更不能只想到自己,应该多为天下众生和佛教想想。其中大家也谈及中国佛教的教育、文化、学术、人才、发展、事业等等问题,餐宴之间好不热络,可是要谈是谈不完的,只好跟朴老另约时间再做长谈。

朴老也赠送我一尊神态典雅优美的铜塑观自在菩萨圣像、一套弘一大师抄写的《金刚经》善本书、徐悲鸿的《释尊说法图》以及他本人的佛学著作日文译本《佛学入门》,该书乃由日本著名的法藏馆发行。长者赐,实不敢当;只有努力为佛教为众生做更多的奉献,以报答朴老的隆情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