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搭乘飞机,眼睛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云海,总觉得人虽然坐在飞机里,心却悬在半空中,没有踏实感。今天由美飞返台湾,沿途辗转难眠,久久无法入睡。这时,忽然想起于右任的一首诗——
耕牧河山愿未酬,渡江亡命作春秋。
今年偶遇劳工节,做炮小工已白头。
(余幼时为纸炮房小工)
诞降之辰罹百忧,中山世系削琉球。
同盟争起全人类,不独轻呼为亚洲。
这是于右任先生三十四岁时写的一首生日诗。意思是说他小时候是耕田放牛的小牧童,也曾经做过纸炮房的小炮工,当清朝末年国家大乱,台湾、琉球割让予日本的时候,他就参加革命,他最后还说明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亚洲的中国人,而是为了全人类的和平与福祉。这首诗让我感到我和于右任一样,都是地球人,他那豁达的胸襟,更激起了我对他的敬佩之情。
我对这首诗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今年初佛光精舍周法安居士得悉我为筹建佛光大学举行书画义卖会后,慷慨地捐献了于右任这幅字画共襄善举。太子建设总经理庄南田知道我喜欢这首诗,于是,他特于第一次书画义卖会中,以六十万元的高价买下来送给我。我对于右任的这首诗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我们有一致的思想,共同的理念吧!
早在四十年前来到台湾,每次讲经,人们都将我介绍为扬州人、外省人;一九八九年,我回到故乡扬州,扬州的父老并不认识我,说我是台湾来的和尚;后来,我又到了澳洲、美国、加拿大、巴西、欧洲、俄罗斯,发现自己的鼻子没有高起来,也没有长出卷发,眼睛更没有变蓝,终于忍不住自问:我究竟是哪里人?
经过一番思量,觉得只要地球不舍弃我,我愿做个地球人!在这个世间,国与国之间有战乱、人与人之间有纷争、教与教之间有派系,像佛教中有显密、南北传、大小乘之分。因此,我主张欢喜与融和,倡导同体与共生,更呼吁尊重与包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扩大我们的思想,以天地为心,发挥民胞物与的精神,做一个共生的地球人。
飞机上,巧遇张元宵律师,张律师一看到我,就要求坐在我旁边与我谈话。他告诉我,当律师一点趣味都没有,尤其是看到社会百态,越觉人生乏味。张律师一向秉持道德仁义处事,工作方面只处理商业诉讼,对于刑事案件从不插手,可是近年来却不得已要以刑事法提起控诉。
举例来说,有一客户将中坜一地租借给人,可是租约到期,对方却迟迟不归还。后来得悉该地的租金为每月二万元,而对方竟以十五倍的高价,一个月三十万元转租他人,虽然双方几经交涉,仍然无法解决,结果,客户就找张律师帮忙。
一开始,张律师以信函、约谈与对方沟通,想不到一拖就是一两年,张律师晓以利害,对方要求再给半年的期限,可是日期到了,对方仍不肯还,反而去了大陆,要等回来再谈。好不容易盼他返台,适逢过年,对方又以年关借口拖延,如今农历年早已过去,依然索讨未遂,张律师终于忍不住提出了刑事诉讼。为此,张律师心中深感不快,常常觉得做律师对不起别人,要以信任、慈悲对待好像相当困难。针对这些问题,他问我是否宗教才能有解决问题?我对他说:这是一个娑婆世界,唯一的办法是我们要能找到自己心中的净土。
张律师接着又说了另一宗案件:有一个人要到美国去,由于不符合规定,加上有关部门怕他去了不回来,因此不给予签证,那个人就找张律师协助,并赌咒发誓说一定会回来,结果他没有履行诺言,张律师只好亲自前往美国,将那个人找了回来。
当我们谈到“华航”名古屋空难事件,张律师说:人生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慢慢地死去或迅速地死去,两者都很好。我觉得张律师能对生死如此地看淡实属难得,但始终认为死要死得安然,这也与平常的修行有关,纵然修行的人有时候也免不了凶死,但要紧的是面对死亡,心里要有所准备,这样,任何境界来到才不会执著。张律师对佛教这种教说深以为然,他又说道:现在每个人都一心想移民,总认为台湾不好。难道台湾不好,美国就很好吗?台湾社会不安全,难道美国就安全吗?如果到了美国仍然觉得不安全,又要移民去哪里呢?佛教说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大概佛国就是移民的最佳选择了。
机舱里,有的人借长途旅行稍作休息,也有的人嫌时间太长,找三五知己聊天消磨时间,虽然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在我来说,看书、睡觉已经很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