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来的并不快。
过了两日,才传到褚府。
褚老爷刚接下圣旨,府里便炸开了锅,将消息传了个底朝天。
府中到处议论纷纷。
无人不知景王请婚褚家大小姐,且圣上恩准一年后择吉日完婚。
风向登时倒的乱七八糟。
之前都还在推测褚言大婚被劫,是因为清心堂,本要再追根刨底细究一番中间的牵连,眼下来了这一出,又都纷纷倒戈,满心怀疑这一切都是景王所为。
为的是博取心上人,顺带盗走典籍,一举两得。
这样一来,人们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被时凇昱引走。
尽管如此,景王仍旧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所以还是有不少人眼红褚言这门亲事。
府里二夫人的反应最是强烈,当天便来了褚言的院里,意有所指地说了好一番话,追根到底就是在骂她不知恪守妇道,之前跟刘府有婚约其间还勾搭别的男人。
但好歹没明着面讲出来,毕竟她面对的可是未来王妃,再怎么都得留一线。
褚言并不在意有人骂她,且心里也知道,二夫人并非空口乱骂,虽说自己一直很反感与刘成才的婚事,但自己总归是站不住理。
别人如何看待她,这都不重要。
褚言在意的是,如今时凇昱的处境。
那天晚上时凇昱来找她,本来是来商量请婚的事,当时褚言是拒绝了的。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如此行事岂非清清楚楚当了替死鬼。
但时凇昱却说:“如今就是需要人来当替死鬼。如若不是我,那便是你了。”
“况且,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自那天思烟写下“说你是清心堂暗卫”,褚言就隐隐意识到事情的复杂。
“你可知刘府被屠出自何人之手?”时凇昱问。
当时来救她的是虞生平,但虞生平又说,他是替时凇昱前来。
太乱了。
褚言摇了摇头。
“虞生平是无音谷的人。”时凇昱低声说道:“我之前和他有过约定,决定与无音谷联手,作为心意,曾告诉他刘府藏有典籍之事,大婚那天我不在,他便临时决意出手,顺便救出了你。也算是,表明了无音谷的态度。”
时凇昱顿了顿,嗓音凉了几分。
“可虞生平是个疯子,我没想到他竟屠杀了整座刘府。”
良久。
“你和他约定了什么?”
闻此,时凇昱眼神闪烁了下,但也不隐瞒,“虞生平同我一般,都明晓这个世界的虚假。所以,我们打算利用长生诀典籍和我的肉身,开启虚妄之境,然后再宣告世人此境通往长生,而后众人涌往。”
空间交叠,便会引起紊乱,到时候一切都会坍塌,化为虚空。
“你们想毁世?”褚言问道。
“对。”
“可万一不成功呢?”
“那也能来个天下大乱。”
褚言被惊得久久回不过神。
她想说,比起虞生平这点小疯,你们这个计划才是真的疯狂。
在虚妄之境的时候,褚言在唐熹那听到的,不过只是时凇昱黑化后,屠杀了许多人,却没想到,现今他的计划早已不是这么简单了。
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应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时凇昱突然开口了。
他低声说:“可是,我后悔了。”
褚言抬起了头。
“你知道吗,在寒水待的太久,但凡遇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对我来说,已经是滚烫了。”
褚言有点懵。
“因为你的出现,我又突然……不想这么快消失,不知道为什么……”他眸子低下来,沉入昏暗的夜色中,似是喃喃自语,“我想你好好活着,也想自己活着。”
或许是初见时她的狡黠,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些意趣,又或是祭月庆典上,她替他挡下的那一剑,让他意识到,原来还有人在乎自己的生死。
仿佛自己曾经经历的所有黑暗,冰冷,都是这一抹温暖的铺垫。
好像,都值了。
褚言鼻尖一酸。
心里也多了些沉重,是关于爱和责任。
她没想到,原来自己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且渺若尘埃的人,竟然也会是别人活下去的力量。
褚言伸出手,覆上了时凇昱的手背,轻声应允道:“好,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时凇昱彻底确认自己对她的情感,是在祭月庆典那天,在她冒险要替他挡下那一剑的瞬间。
并非仅仅感动于有人护他生,最重要的是,在剑刺向褚言的那一刻,他头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失去”这两个字的痛苦。
自那以后,他便开始犹豫了。
开始犹豫自己跟虞生平的计划。
但一切又迟了。
刘府被屠,典籍失窃,褚言的身份被泄露,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停不住脚步。
时凇昱抬起眸子,问道:“你可知,刘府被屠是何人所为?”
褚言有些摸不清头脑,好好回忆了一番他刚才讲述的内容,仍是有些不确定,“无音谷?”
“是。”他点了点头。
而后话锋一转,“但这背后的推手,却是另有其人。”
“谁?”褚言问。
“圣上。”
圣旨下的第二日,景王便亲自登门前来提亲,将此事算是做了全。
自那以后,再不同以往,府里的丫头婆子,包括夫人小姐都对褚言多了几分尊敬。
虽然褚言心中明白,时凇昱现在的处境并不好,也就是个空壳王爷,但就外界来说,他确实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
无人敢冒犯,无人敢不尊。
况且,景王这次并非纳妾,而是娶妻,是明媒正娶入王府做王妃的。褚府的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纵然以往何等嚣张跋扈,现今都得让褚言三分。
不仅如此,甚至连吃食都丰盛起来。
思烟将端来的饭菜摆满了整张桌子,眼里含着愉悦,然后先替褚言盛了碗饭,“小姐,快吃吧。”
褚言觉得头疼,虽然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看着实在诱人,可她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下次让厨房少准备些。”褚言用筷尖敲了敲碗沿,无奈道。
思烟答道:“咱们以前地位卑微,吃的是粗茶淡饭,其实这才是小姐们标准的饭菜。”
“那些小姐都这么能吃?”
“……大都是尝个味道。”
“……行吧。”褚言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抬眸看了眼思烟,催道:“快坐下帮我吃。”
思烟也倒不客气,闻言便坐了下来,还替自己也盛了一碗饭,同褚言一起吃了起来。
褚言这人,眼馋又嘴馋,可惜吃的不多。
满桌子的菜,没夹上几口,就已经差不多饱了。
于是便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看思烟吃。
思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但没有抬头,仍旧安安静静地夹菜,吃菜。
良久。
褚言开口道:“你消瘦了不少。”
闻言,思烟指尖筷子一滞。
顿了片刻,便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庞,应道:“最近患了痢疾,身子有些虚。劳烦小姐关怀了。”
“可有医治?”
“嗯。”
回答完,思烟便垂下了眸子,继续吃着饭。
褚言心里虽然忧虑,但也不知怎么问,毕竟思烟现在的模样,并不是想要和她多说的意思。
于是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空气一时有些僵冷。
直到思烟吃完饭,端着碗筷退下后,褚言才觉得松了口气。
褚言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思烟好像不对劲了。
可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反正直觉告诉自己,思烟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等褚言再多想,只听得窗框突然“哐当”一响。
一个人影飞身跳了进来。
褚言惊忙从凳上跳起来,下意识往另一侧退了好多步。
所幸那人并没有朝她走去,而是在窗边站定。
他微微弯曲着背脊,一只手执剑撑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发丝凌乱挡住了他的面孔,看不清模样。
浓烈的血腥味告诉褚言,这人受了重伤。
褚言站在墙角,强装镇定,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回应,反应了会儿,才艰难地动了动背脊。
褚言再往后退一步。
那人使劲撑着剑柄,正在努力直起身子,随之一点点露出了面容。
看着他的脸,褚言似是意料之中,没有太多惊讶。
她瞧着卫千澜狼狈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挑挑眉,“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