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言先将凤冠霞帔都卸下,然后换上了新的衣裙。
在她换衣期间,便一直在思索方才跟虞生平的对话,整理信息。
首先,是虞生平的身份。
按他自己所说,他应该不是清心堂的人,那么便只剩闻雪阁和无音谷。他与沈容辞相识,二人纠葛看着也不浅,但前阵子他们在不夜侯相遇时,明显是许久未见了,而且沈容辞第一句便是“你怎么在这里?”
故而,虞生平很有可能在闻雪阁待过。
只不过,以前可能待过,现在就难说了。
至于褚言为何认为沈容辞是闻雪阁的人。
一切的怀疑就是从得知她擅琴,方有了结果。
前些日子,褚言与时凇昱在雪湖泛舟,饮酒之时,巧有画舫经过,上有歌女舞者,亦有乐师奏乐,她既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乐师,自然也免不了出席奏乐。
而且,那日的画舫,其上的才子佳人个个不凡,定当并非普通出身,所以对乐师的要求自然不能低。
也就是那时,有暗器飞来。
目的亦是时凇昱。
无音谷向来低调无闻,在江湖上根本没有动静,也从不参与任何纷争,就算是另有图谋,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突然袭击。
那便只剩闻雪阁与清心堂。
沈容辞与清心堂的卫千澜相识,并且称他为“仇人”,二人自是不对付。
一个普通女子,既是与清心堂的人相识,又莫名其妙与褚言一见如故,自来熟得很,难免不让人生疑,再按着大方向一推,基本就得知她的身份。
人心难测,千人千面,褚言也不知现今在她身边的人,究竟有几人是真实模样,又有多少人是另有所图,装腔做戏。
而后,便是时凇昱的问题。
听虞生平说的样子,他应该是突发了什么状况,甚至都来不及告知她一声,便被带走了。
而且是被那个天渡圣女带走、那个给他自小就下蛊毒的娘亲。
儿子孩童时期,便如此毒辣的对待,这次肯定也没什么好事,估摸是凶多吉少。
况且连虞生平都说了,“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那句话并不像戏谑之言,而且他也没理由说胡话唬她。
所以可见情况之紧急,事态之严重。
褚言的心情亦是沉重。
自那道寒光乍起,哪怕并不是时凇昱来,但从那一刻起,她心中便五味杂陈。
因为她知道,不管来者是谁,必定都与时凇昱相关。
因为只有他是在挂念着自己。
而前一刻,自己却在疑他,在否认他,在责备他,而不是担心他是否出了什么事,是否有危险将他困住,所以才不能赴约。
自己竟是不信他……
褚言心中有羞愧,亦有悔恨。
尤其是听到虞生平说到他生死难料,她更是难受得呼吸一滞,心口一直闷闷的疼痛。
是难以言说的难受。
有悔有愧,更有担心,怕会再也见不到他。
心中固然焦急万分,但褚言很清楚,她不能乱,不能慌,更不能贸然行事!
自己当下孤身一人,没有援助,没有线索,根本不知从何寻找。而且今日刚逃了婚,不免有褚府和刘府的人在全城搜捕,门外的场景根本无法预料。
万一她再被捉回去,那该如何是好?
虞生平做事倒是周全,现今已是日暮时分,褚言几乎大半天未进食,正在她饥肠辘辘之时,小二端着漆盘,叩响了她的房门。
然后送来了丰富的吃食。
她盯着饭菜良久,虽然心中苦闷作痛,但理智告诉自己,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于是待小二合门离开后,她便捏了筷子暴力席卷而去。
吃饱喝足后,才起身走到窗边。
窗户临街,能窥得路上形状。
此刻天色已晚,夜幕四合,道上只有微弱的光,行人几乎不见,确实人迹罕至,有些凄荒。
这里是城西,她曾经同褚越闲逛时来过这边,就是见黄昏时分人越来越少,方才打道回府。
所以她对这边的路还是有记忆的。
虞生平离开时说过,今夜不得出去,明天就可,褚言不太明白。
但眼下情况紧急,自己又救人心迫,她怎么可能在时凇昱危险之时安心地阖目休整呢。
待小二收走餐盘碗筷,她便蒙了面,偷偷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
街上乌漆麻黑一片,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感到害怕,但不知为何,一路上她也不曾惧过半分鬼神。
只是行色匆匆,且小心谨慎,只怕自己去迟。
褚言一路上绕过了大街,只走小巷,哪里有喧哗吵闹,全都避开,所以到达景王府也算是顺利。
时凇昱消失,她想不到去哪里寻,便只能先到他的住处寻找蛛丝马迹,只是这个住处却是高大威严的景王府,她一个小女子,如何进入?
褚言躲在府门远处的围墙根,隐在一立柱后面,偷偷朝门口看去。
大门口仍然驻守着侍卫,个个严阵以待,气宇轩昂。
守了半天,却不知自己的主子早就被人劫走了!
褚言忿忿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是被截婚之人,景王府的人估计也有所听闻,所以自己断不能直接往进走。
那……翻墙?
褚言仰头看了眼围墙,估摸着应是一丈有余,而且光秃秃的一片,连个落脚点都没有。虽说她的原身是清心堂暗卫,按理说应该懂些拳脚功夫,但眼下,这么久了,褚言从没感觉到有半分功力,更不用说飞檐走壁,身姿能够矫捷都算万幸。
所以这高高的围墙,也就这么一看了。
正在她想秃了头,却仍旧无计可施之时,只见在夜色中,突然远远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娇小,周边护送的人不少,尤其是领头的大丫鬟,褚言还有几分印象。
如果她没猜错,坐在马车中的人,应该就是时凇昱的妹妹,当今的公主殿下时令璇。
褚言与时令璇虽然没见过几次,但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并且似乎很满意自己同时凇昱在一块儿。
而且前阵子夜里,在雪湖边正是时令璇救下了她,说到底,褚言还欠人家一句谢。
于是,在时令璇刚下了马车后,褚言便掀了面纱向她走去。
那丫鬟见有人靠近,厉声呵斥道:“来者何人!还不速速停住!”
跟着的侍从也往前跨了一步,目光凌厉地扫视着褚言。
褚言见此顿住脚步,微欠了身,“民女褚言,见过公主殿下。”
时令璇闻此,连忙一把拨开挡在她身前的人,凑到褚言跟前,“真是你啊。”
还拉了拉她的手,“听说你与刘家公子要成婚,前些日子,我还催促皇兄一定去截下你,然后便听说了今天的截亲。”
“你可见过皇兄了?”
褚言摇了摇头,“不曾见到。”
“那就奇怪了,我也一连好些日子没见他了……”时令璇有些担忧地道,然后牵着褚言的手就要进府,“褚姑娘先随我进去吧。”
“是。”
褚言自是喜悦,但时令璇身后的侍从却有些犹疑,其中一个出声劝道:“殿下,这样不好吧……褚府和刘府都还在寻褚姑娘,若是……”
“有何不好?”时令璇回眸瞪了那人一眼,“莫不是你要去通风报信?”
“属下不敢!”那人脸色一白,不敢再出声。
有了时令璇的庇护,褚言一路倒是顺畅,她们途中还遇到了时凇昱的侍女司若,问景王在否,也只换得了“王爷留信说有事远行,这些日子都不在。”
看来已经消失好些日子了,褚言心中的担忧更盛几分。
时令璇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皇兄又去了哪,准是被那梁沂承拐骗走了……”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她突然闭了口,然后朝刚从门里出来的人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充满惊异与不解。
褚言与时令璇进入府内后,便直奔清梦院,正是时凇昱起居的院落。结果刚一进入拱门,就看见有人从卧寝推门出来。
而此人,正是方才公主口中的梁沂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