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千澜只好站起身,一手按在剑上。
离开之前,复又看了褚言一眼,道:“堂主说,今日那一剑,你挡的很好。”
褚言自是明了言中之意。
她挡的这一下,能使时凇昱彻底对她放下戒备,甚至不会再将她划为清心堂的人。
那么,也就能更好的为清心堂所用。
只可惜,她本就不是他们清心堂的人。
管你娘的“灵魂传送者”或是孤魂野鬼,她褚言,从不为任何人效力!
“那麻烦问一句你们堂主,”褚言朝他离开的背影说道:“月色与美人相伴,为何偏要见猩红才有意趣。”
卫千澜后背一僵,脚下亦是一顿,但他毕竟为暗卫,素来训练有素。
这分惊异也只是持续了一瞬。
随后回过头,倒是礼貌,“必当转达。”
待卫千澜走远,踮脚飞上围墙,然后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褚言方又在亭中坐下。
抬眸看着当空圆月,清辉悠悠,她心里却乱得很。
她本以为能安稳度日,尽量做点任务,把该撮合的撮合,到时候反派来了,该想办法的想办法。
眼下把婚逃了,这也算是完成了一样事。
本来只想当一条咸鱼,日子过得舒坦就成。结果,咸着咸着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
没想到,她虽然是个女配,身份却不简单。
曾经竟然还是清心堂的暗卫。
故而,江湖四派争端,她就算是外来的人,但这趟浑水,她不趟不行。
就算她想置身事外,也总有人硬拉她下水。
总之,再不能像以往一般心思单纯。
否则,她害的就是时凇昱。
而后的几天,因为婚期将至,褚言便被禁足不能出门,隔三差五院里便松来包子、肘子、栗子、莲子什么的,说是讨个好彩头,丫头婆子还盯着她吃完才作罢。
虽说吃的东西多了,但被逼着吃,说不煎熬是假的。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褚言已经来到这里将近一个月了。
初秋亦至,气候渐凉。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和刘成才的婚事。
褚府内已经张罗开了,到处挂上了红,尤其是她的小院,红帐灯笼挂得满满当当,还贴了不少喜。
婆子丫鬟贴一个“喜”,褚言脑门心儿就疼一下。
眼下看着满屋喜庆的红,以及自己镜中凤冠霞帔的模样,褚言脑门心儿更疼。
农历八月廿二日,宜嫁娶。
是她的大婚之日,也是约定好的逃婚之时。
天尚未亮,褚言便被婆子们拥促起床,沐完浴,擦净身子,将一层层婚服穿好,褚言全程人都是懵的,像个木偶一般任由她们拾掇。
因为是婚服,自然不同于平时所穿的,料子更为厚实,手感更好,在这上面,褚府倒是舍得。
只不过,这一层层叠加下来,她能被包成粽子。
故而,为了穿完显得不那么臃肿,婆子们可是拼了老劲使劲缠扯,每一件都勒得褚言喘不过气。还责怪她平时吃得太多,腰上竟是养了一圈肉,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褚言只得无语,她虽说称不上骨感美,但也没她们说的那么夸张。
还吃的太多,不就是这两天吃的稍微好些,其他时候她能吃上饭都不错了。
愤懑积到心口,褚言却没有说话。
一来她实在太憋,气也不是太顺,二来万一吵起来,她气又不顺,吵都没力气吵。
可能真的有些供血不足,直到坐下来,思烟替她梳妆打扮时,褚言才渐渐缓过神。
思烟正在为她描眉画唇。
褚言抬眸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微亮。
门已经被叩响了三次,是男方的喜娘来催妆。
褚言以前不了解,眼下结这一次婚,才知道,古代女子出嫁上花轿前,竟还有不少讲究。
首先,当日要先等男方喜娘催妆三回,这才能出去,因为需要佯装不想嫁,懒得梳妆。
当然,褚言是真的不想嫁,不必佯装。
门外喜娘语气欣喜,道了几句祝词,又隐晦催了几声,然后才离去。
褚言皱了皱眉,“可以等她再催几次不?”
思烟没有回答她,将胭脂盒拧开,在她一侧脸颊上轻扑了下,“你今日可有计划?”
褚言被她冷不防得一问,倒是惊了一下,而后装傻问道:“什么计划?”
看着褚言装傻充愣,模样瞧着的确有些无辜,但思烟如何不晓她是什么样的人。
索性直接白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姐若是要逃婚,提前只会一声,奴婢也好逃走。此事非同小可,万一牵扯下来连累到奴婢。”
这话听着实在凉薄,但也真实。
很符合思烟风格。
褚言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意思。
思烟好歹不是那种表面跟你要好,背后反捅刀子的人。直言不讳、心胸坦荡之人,比那些背后阴你的人不知强多少倍。
褚言佯做惊异不已,“你要逃?”
思烟:“?”
“我确实有逃婚计划,但是,这计划你也有参与。”
思烟:“?”所以计划是什么?
“就是你替我嫁。”褚言眨了眨眼,即刻就要站起身,欲要脱衣,“你我身高差不多,婚服一穿,盖头一盖,看上去与我无异,定能骗过所有耳目。
你替我嫁入刘府,我再趁此机会逃离。正所谓‘狸猫换太子’,怎么样这计划?你觉得。”
思烟看着她这番绘声绘色的阐述,再加上最后的一挑眉,心情有点复杂。
只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脑子有点问题。
褚言算是一时兴起,才来了这么一段,本来想骗骗思烟,让她惊慌一下。
结果换来的却是面无表情。
甚至,还有点……看傻子的同情目光?
褚言当即敛了笑,淡淡地道:“开个玩笑。”
思烟撇了撇嘴,也没拆她的台。继续拿起胭脂盒,为她扑完另一侧脸颊。
胭脂落霞光,与波水涟涟的眼眸相映,加之娇艳红唇,更显媚态。
天下最美的人,便是新娘。
这句话确实不假。
思烟心里微微惊叹后,边拧好胭脂盖放回桌上,边开口道:“奴婢没猜错的话,今日景王会来截亲吧?”
褚言本还在欣赏镜中的自己,听了这句,不由抬了下眼眸。
露出了下眼角薄薄的微红,更显明艳娇媚。
“应该吧。”她点了点头,也不隐瞒。
坦荡承认总比欲盖弥彰好,况且思烟同她一起起居生活,伺候她的衣食住行。
对她的□□必定也了然于心,藏是藏不住的。遮遮掩掩也无济于事。
“小姐与景王如此要好,他今日若是不来,奴婢都瞧不起他。”思烟边说,边将桌上东西都整齐放好。
这话说的倒是挺有温度,有几分护主的意味。
褚言不由浅浅一笑,颇有些欣慰地看了眼思烟,调笑道:“小丫鬟今天终于知道说人话了?”
思烟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迎亲队应该来了,小姐请走吧!”
虽然说的是“请走”,却是“给老娘滚”的语气。显而易见的愤怒与气恼。
褚言粲然一笑,站起身,“走走走。”
古代婚礼习俗不少,男方要先来到女方家里,在前厅数点嫁资,据说还有“安床”之类的,总之繁文缛节一大堆,比如眼下,褚言就挺烦的。
一旁的婆子又戳了下褚言的胳膊,嗓门压低,有点着急,“还不去。”
褚言犹豫了半晌,在众人的灼灼的目光中,迈步,走到上座的二夫人和褚丞相面前,先各自敬了一杯茶,以谢养育之恩。
然后又停留在二夫人跟前。
身后的婆子又催了一声,“犹豫什么,快。”
褚言吸了口气,看了眼端坐着的二夫人,咬了咬牙,然后提起裙摆。
随后,艰难地坐到了她的腿上。
按照规矩,女儿出嫁时,要坐在娘亲腿上,然后娘亲喂她吃轿饭,意为莫忘哺育之恩。
若是有母女感情倒罢了。
关键这二夫人连她生母都不是!
褚言实在是不明白,这种没有意义的过场为什么要走。
还弄得两个人都尴尬。
二夫人在她刚坐上来时,眉头轻蹙了一下,但很快重新舒展开,本欲咧一个得体的笑,但突然想到此刻好像不应该笑,便又收住了。
于是,就变成了一个嫌不嫌弃,悲不悲伤的神色。
褚言难得近距离观察二夫人。
她惊奇得发现,这人除了法令纹有点明显,脸上几乎没有丝毫皱纹!
皮肤紧致光滑,白皙娇嫩,妥妥的少女肌啊!
褚言不由暗暗叹服,并且决定改日一定要请教二夫人如何护肤。
待二夫人给她喂完轿饭,然后又说了一番祝颂词,褚言这才坐进了花轿。
而后鞭炮齐鸣,婆子捧着茶叶米粒洒向轿顶,喧闹中,花轿方被抬起,朝刘府行去。
城东有一座小道观,供着送子娘娘,为了讨个彩头,迎亲队会先去一趟城东,绕行一圈再回刘府。
花轿行速慢,等到刘府,估摸着得要一个多时辰。
刘成才骑着马在队首,一身婚服,脸上更是喜笑颜开,朝道路两旁的百姓拱手笑道:“今日本公子大婚,娶的是褚家大小姐!”
“哈哈哈吾妻甚是娇美!”
褚言:“……”
她坐在花轿里都能听到他的嗓门。
褚言原本是泰然自若,坚信时凇昱会出现,但随着时间流逝,轿外无丝毫动静,她渐渐得有些无措。
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锣鼓喧天,与刘成才乐呵呵的说话声,再无其他。
轿子已经从城东往刘府走了,不出半个时辰,她便要踏进刘府,与刘成才拜堂成亲,成为他的结发妻子,变成刘家人,被囿于那一方府宅至死。
时凇昱,你还不来么?
褚言捏着手中的喜帕,在指尖一下下绞弄着。
正如她此刻的心,亦是绞作一团。
心中先爬上茫然无措,而后是懊恼。
懊恼自己为何这般疏忽。
她为何要将希望寄托于其他人身上?
“期望”本来就是一个很恐怖的东西,将自己轻易地和盘托出,若是换来“辜负”二字,受伤的只能是自己啊!
褚言啊褚言。
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自己。
当喜轿抵达刘府,她被扶着踏进刘府门槛后,褚言心底什么感觉都没了。
没有惊慌无措,没有茫然,没有懊恼。
只有淡淡的凉意。
从心尖慢慢散开,蔓延到四肢末节。
每一寸感知都只剩“微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