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祸起萧墙
1
孟府的人没有想到翠喜竟然会投环上吊。自从翠喜来到孟家,虽然整天在屋里跟凡华吵吵闹闹,但孟家人觉得,翠喜毕竟是吃过开口饭的。吃开口饭的人大都不肯将事情闷在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就会说出来。所以,这时一听说翠喜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就连忙都拥进屋里来。也就在此时,凡浩从外面回来了。老蒯一见凡浩就说,大少爷,您快去看看吧。
凡浩问,又出什么事了?
老蒯说,二少奶奶上吊啦!
凡浩一听连忙过来。凡华的屋里,只见一张木凳已经被踢倒在屋子当中。翠喜将一根绫子搭在梁上,已经把身子吊起来。老蒯慌忙指挥着几个家人要将翠喜放下来。凡浩走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吊在梁上的翠喜,立刻对老蒯说,别动,先等一等!
众人一听都停住了手。
凡浩说,你们别管她。
老蒯说,大少爷,她……
凡浩冷笑一声说,你们还不懂吧,今天就让你们长长见识,来来,都过来看一看。凡浩说着将众人叫过来,指点着说,她这绫子挂得没过耳朵,这就不会有事,勒不死的。
众人仔细看了一下。果然,翠喜吊住自己的绫子并没有过耳朵。
凡浩点点头,对吊着的翠喜说,好啊,你要是不嫌累,就这么吊吧,什么时候吊不住了自个儿再下来!然后又对众人说,你们都做自己的事去吧!
众人一边偷笑着,纷纷散去。
……
骑河楼是小山街上的另一个酒楼。与庆丰楼不同的是,骑河楼是建在煤河的一个河汊上,骑着河心,所以这里的风景也就很好,尤其到了晚上,两岸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河里,从骑河楼的窗子向外看去就如同仙境一般。凡华在这天晚上来到骑河楼的一个包厢,酒桌前已坐满了一群市井闲人。何里飘一见凡华立刻站起来说,哎,二少爷,今天这事儿我可替你做主了!
凡华翻翻眼皮说,什么事,你就替我做主了?
何里飘说,打你的秋风啊?
凡华哼一声说,凭什么?
何里飘振振有词地说,这理由么,说起来一共有三,第一,你孟家的腰窝矿现在做得顺风顺水,可着这滦州府都知道,又改股份制又买新机器,这井下的煤就像泉水似的咕嘟咕嘟往上冒,日进斗金啊,这还不该打你的秋风?
众人立刻响应,对啊——!
何里飘说,这第二个理由么,可就更有说道了,咱们这滦州府最红的蹦蹦儿戏名角儿,本来是大家享受的,却让你弄回家去当了夫人,卖油郎独占花魁,你说,该不该打你的秋风?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何里飘又说,还有第三,听说嫂夫人已经身怀六甲,更是喜之大喜呀!
凡华沮丧地说,喜个屁!
何里飘眨眨眼问,怎么,莫不是二少爷头上染绿,受了乌龟气不成?
众人又一阵笑。
凡华说,我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啊!
车前子问,是……夫人小产了?
凡华说,她真小产了我还见点东西,唱的是《空城计》,连棵洋白菜也没给我怀上啊!大家一听又笑起来。何里飘一边笑着说,好啦好啦,有地不愁长嘛,来来,先喝酒!
一边说着端起酒杯。
凡华从骑河楼出来时已是半夜。小山街的半夜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喝醉酒的洋人满街晃着走来走去。倚门卖春的女人也都花枝招展地出来,向街上的游人抛笑。空气里飘浮着一股甜丝丝的滑腻。凡华在街上走着,不觉来到赌局门口。想了想,就抬脚走进去……
2
早晨,美娟从屋里出来。老蒯立刻走过来,朝凡浩的书房那边看一眼,低声说,大少奶奶,跟您说个事儿。美娟问,什么事?老蒯说,二少爷,昨儿晚上可一夜没回来。
美娟听了一愣问,他去哪儿了?
老蒯说,听说是去小山街的骑河楼跟几个朋友吃饭,可吃饭也不能吃一夜啊?直到这会儿了,还没见人影儿。说着朝翠喜的屋里挑了下脸,那儿又闹呢。
美娟问,这事,大少爷知道吗?
老蒯说,大少爷昨晚半夜才回来,现在还在书房歇着呢。
美娟点点头说,先别告诉大少爷,你再让人出去找找吧。
这时凡浩从书房里出来,走过来问,什么事?
老蒯说,哦……大少爷,您起来了?
凡浩说,我听凡华那屋里,一嗓子一嗓子的,又闹什么呢?
美娟说,本来说,先不让你知道,现在就告诉你吧,是凡
华。
凡浩问,凡华怎么了?
老蒯说,二少爷,昨儿晚上一夜没回来。
凡浩皱起眉想想说,不用管他,大活人丢不了。然后又对老蒯说,我今天不出去,在书房跟矿上的李管事商量几件事,如果凡华回来了,让他来书房找我。
美娟说,等他回来,你别又跟他着急,有话慢慢说。
凡浩哼一声说,越来越不像话了,还夜不归宿!
说罢就转身回书房去了。
……
凡华从赌局出来时,走路已经有些摇晃。这一夜的手气背到屁股后头去了,输得只还剩了一身衣服,从里到外已经一无所有。这时在街上失魂落魄地走着,觉得肚子一阵咕咕地叫。看一看街边有个小饭铺,便折身走进来,要了半斤素炒饼,三两烧酒。一会儿,素炒饼和烧酒都上来了。凡华抓起筷子刚要吃,突然一双手伸过来,将他面前的素炒饼和烧酒都端走了。凡华刚要急,一抬头,见是两个赌场的人正站在面前。其中一个黑衣的胖子说,二少爷,够呔嗨啊!凡华苦着脸说,我还呔嗨什么啊,都跑到这种地方来吃素炒饼了!
黑衣胖子说,我们不耽误您吃素炒饼,不过是想提醒您一句,赌局的规矩想必您是知道的,天底下阎罗王的账都好欠,可唯独别欠赌局的账,这个账可是会打滚儿的!黑衣胖子说着,从腰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又从碗里捏出一根饼丝,在刀刃上一放,饼丝就断了。黑衣胖子笑笑说,二少爷,再过几天您可就要小心了,看一看,胳膊腿儿还在不在自己身上!
这样说罢,两个人就转身出去了……
3
凡华垂头丧气地回到孟府。一进院子,老蒯迎过来说,二少爷,你可回来了。凡华没好气地说,我不回来怎么着,还死在外头?老蒯说,嗨,这一夜把家里人都急坏了。凡华一听倒乐了,说,这可新鲜,我以为像我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死在外头也没人惦记呢。老蒯说,您就别再说闲篇儿了,大少爷说了,等你回来,上他书房去一下。凡华连忙问,什么事?老蒯摇头说,不清楚。凡华想了想,就扭头先回自己的房里来。
凡华一进门,翠喜正坐在床榻上怒目而视。
翠喜问,你这一夜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去小山街的红春楼了?
凡华说,哪儿啊,我还红春楼?现在我这身上比脸都干净!
翠喜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凡华问,你,这是干吗?
翠喜哼着说,我算看出来了,这地方我是没法儿再待了!
凡华说,哎呀姑奶奶,你就甭再给我添乱了,再过两天,我这胳膊腿儿还在不在身上都两说呢!翠喜立刻停住手,回头看看凡华问,你……是不是借赌局的债了?凡华说是啊,这一夜,我借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这种驴打滚儿的债每过一天就得长一百多两哪!翠喜哼一声说,你是不想活了,赌局的债你也敢借!接着眼珠一转想了想,有办法,找你大哥去!
凡华一下把眼瞪起来,找我大哥要银子?还赌债?那我可就真不想活啦!
翠喜冷笑一声说,看你那样儿!赌局的债你敢欠,冲你大哥要银子你不敢要?说着凑近凡华,现在腰窝矿上这么赚钱,你大哥也不能光一个人把着这些银子,矿是当初老爷子留给你们兄弟俩的,你也有份儿,冲他要个百八十两银子过分吗?他总不能独吞吧?
凡华这时已经没了主意,想了想点点头说,嗯……也是。
说罢又看一眼翠喜,就起身出来了。
凡华来到书房时,见大哥凡浩正在跟几个矿上的人商量事。他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转身刚要走,凡浩已在屋里看见了,立刻叫了一声,凡华,你别走!说着从书房里出来。
凡华只好站住了。
凡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凡华说,刚……刚回来。
凡浩又问,这一夜,你去哪儿了?
凡华吭哧了一下,没敢说话。
凡浩说,你夜不归宿只会去两个地方,要么赌局,要么妓院,说,去哪儿了?
凡华又支吾了一下说,我……去赌局了……
凡浩心平气和地看看凡华,点点头说,嗯,这一宿,输了多少银子?
凡华说,也……不太多,就一百多两……
凡浩突然吼起来,就一百多两?还不太多?!你好大的口气啊?!你知道这一百多两银子得挖出多少煤才能卖出来吗?你以为你是谁?开银号的吗?!
凡华朝院里看一眼说,大哥,咱……别在这儿说……
凡浩说,怎么,你嫌难看了?你还要脸啊?!
凡华说,我
是说……
凡浩说,既然你不要脸,我还给你留什么面子?!
这时凡华挺了一下脖子,索性拉下脸说,好吧大哥,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就甭再顾什么脸不脸了,一句话,我要在柜上支一百二十两银子。
凡浩问,你要从柜上支一百二十两银子,去还赌债?
凡华说,对,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今天既然说了就都说出来,我每月的月份银子太少了!
凡浩不动声色地说,你说吧,怎么个少法儿?
凡华说,十几两银子,够干什么的?我好歹也是孟府的二少爷,出去不能太寒酸了。
凡浩眯起一只眼问,我如果,不给你加这个月份银子呢?
凡华说,那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这腰窝矿业可是当初老爷子留给咱们两人的,你总不能一个人这么把着,现在矿上这样赚钱,你每月还给我这点儿银子,你觉得合适吗?
凡浩嗯一声说,好吧,你给我说说……突然大吼一声,怎么不合适?!
凡浩这样说着,就在凡华的身上踹了一脚。凡华没防备,被踹了一个趔趄。凡华意识到又要挨打,转身撒腿就跑。凡浩随后追赶。兄弟俩在院子里转着圈地跑起来。凡华最后被追得无路可逃,抱着一棵槐树三下两下就爬上去。树枝随之发出嘎嘎的声音。
凡浩站在树下,冲上怒视着说,你给我下来!
凡华在树上摇摇头说,不,不下去。
凡浩说,你每月十几两的月份银子还嫌寒酸?你去赌局,吃酒楼,泡茶馆,逛妓院,吃!喝!嫖!赌!这十几两银子当然不够你挥霍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搞的那些名堂吗?我现在是忙不过来,还没时间管你,等我闲下来再跟你算账!
凡浩说罢,又叫一声,老蒯!
然后就转身回书房去了。
4
老蒯跟着凡浩走进书房。
凡浩余怒未消地对老蒯说,你去告诉柜上,从今天起,甭管什么理由,多一两银子也不许支给二少爷,甭管他说什么,如果有事,就让他来冲我说,谁支给他银子我跟谁算账!
老蒯应一声说,是,大少爷,明白了。
凡浩哼一声说,我就不信,我管不过来这个败家子儿!
……
孟府吃晚饭时,凡华和翠喜躲在屋里,都没敢出来露面。
美娟吃过晚饭回到自己房里,又坐在床榻上绣笔袋。这时杏花抿嘴笑着走过来。美娟抬头看看她问,你笑什么?杏花说,小姐,要我看,这孟府也幸好有大少爷这样一个人。
美娟问,怎么讲?
杏花说,要没大少爷,这院子里还指不定让他们闹成什么样呢。
美娟点点头说,是啊。
杏花说,我看这二少爷,还有那个翠喜,也就大少爷能镇得住他们。
美娟说,可大少爷这脾气,有的时候……也太大了。
杏花说,大少爷这样大的脾气,他们还闹成这样呢。
这时窗外又传来呜呜哇哇的声音。
杏花说,二少爷那屋里,又在放那个留声机呢。
此时凡华和翠喜正一边放着留声机,坐在桌前喝闷酒。凡华显然已经有些醉意,一手搂着翠喜,哼哼叽叽地说,你还……真说对了,我在这孟家,看着是个二少爷,其实……没人拿着当回事!翠喜冷笑一声说,现在知道了?以后啊,你别再拿自己当根儿葱了,没人用你戗锅啊!凡华说,可,欠的这笔赌债怎么办?一百二十两啊,明天就二百四十两了,这要是还不上,我的胳膊腿儿……哎哟……哎哟,可……可疼死我啦……
凡华突然用手捂住肚子,痛苦地弯下腰。
翠喜看看他问,你,怎么了这是?
凡华说,哎哟,我这儿……疼得厉害啊……
翠喜连忙扶着凡华躺到床榻上。这时凡华已疼得满床打滚。翠喜想了想,又看一眼**的凡华,转身去梳妆台取出自己的首饰盒,将王永昌事先给的鸦片和烟枪拿出来。
翠喜端过烟枪说,来,抽一口这个吧。
凡华睁开眼看看,惊讶地说,这是……大烟土?
翠喜说,什么大烟土,这可是长寿膏,好东西呢,我看你经常犯胃疼病,特意托人淘换的,专门给你备着呢!来,你抽一口试试,都说这东西比什么药都灵,保管立刻就不疼了。
凡华接过烟枪抽了一口,又抽了一口。果然,胃立刻就不疼了。
凡华眨眨眼说,哎,这玩意儿还真灵啊?
翠喜说,知道了吧?在这院里,也就我是真疼你!
凡华重重地叹息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