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有惊无险

1

凡浩从河头花园回来已是晚上。老蒯见凡浩回来了，立刻跟着来到书房。凡浩的心情显然很不好。坐到书案前，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老蒯连忙出去，让家人重新沏了茶端来。老蒯看看凡浩的脸色，小心地问，大少爷，今天……见到那个金达了？

凡浩哼一声说，这小子已经回美国，不露面了！

老蒯说，他是……躲了吧？

凡浩说，他躲得过初一可躲不过十五，别再让我看见他！

这时美娟走进来。老蒯看一眼美娟，对凡浩说，这事，我已跟大少奶奶说了。美娟走到凡浩的书案前问，这件事，现在都清楚了？凡浩说，清楚了，我下午见到胡华了，上午的信，就是他让人送来的，现在咱的机器扣在天津的津海关，津海关的税务司叫德璀琳，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本身是德国人，却有英国籍，而且在墨林公司还占有股份，当初英国人骗占开平煤矿，就有他在其中捣鬼，今天胡华又提到这个人，还说跟他是朋友，所以，我看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美娟说，我们现在先不能顾这些了，如果胡华说，可以通过这个德璀琳想办法，我们也只能让他去想办法，眼下尽快把机器弄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凡浩说，可是胡华说了，要打通津海关的关节，得花一大笔银子。

美娟问，一大笔，是多少？

凡浩说，上下打点，再算上津海关最后的罚款，总要几千两吧。老蒯叹口气说，咱买这批机器已经花了不少银子，矿上本来就银根吃紧，现在哪还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啊。

美娟问，咱们……不这样打点呢？

凡浩说，恐怕损失就会更大，如果这批机器被退回德国去，我们已经缴付的银子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就是回，能回多少，而且以后再想买机器，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美娟看一眼凡浩说，先别急，我们想办法吧。

美娟这样说罢就转身从书房出来。

美娟来到上房。孟夫人正摆弄几件小衣服的样子。美娟看了不好意思地说，妈，您又摆弄这些东西呢。孟夫人说，美娟啊，翠喜这不是有了，也总得给她准备啊，你说……也奇怪，这翠喜算起来，应该月份不小了，可她这肚子，怎么总不见起怀啊？

美娟笑笑说，这我倒没注意。

孟夫人说，我当初怀凡浩的时候，三个月就看出来了。

美娟说，是啊，听我妈说，怀我几个月就笨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孟夫人看看美娟问，你有事？

美娟说，妈，我想……明天回去看看。

孟夫人连忙说，回去吧，跟凡浩说好了？

美娟说，凡浩这几天忙，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孟夫人叹息一声说，凡浩再忙，这样总不去你家，也有些失礼啊。说着又看一眼美娟，轻轻叹息一声，唉，妈老了，你们小两口儿的事，自己看着吧，只要……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美娟笑一笑说，妈您放心吧，我爸妈知道咱这边的情况，他们能理解凡浩。

孟夫人点点头说，这就好……

2

蔡宣霖和蔡夫人看到女儿美娟突然回来了，高兴得手忙脚乱。蔡夫人忙着让管家老胡去告诉厨房，午饭要做些小姐爱吃的，又叮嘱去街上买几只海蟹。美娟这里，一见父亲就将孟家最近遇到的事说了。蔡宣霖听了沉吟良久。蔡夫人说，唉，这个凡浩啊，好好儿的买什么机器啊。美娟说，妈，也不能这么说，凡浩买机器也是为了矿上的发展，他去国外留学，亲眼看见人家的工厂是怎样发展的，他这样做没什么不对。蔡夫人说，可总不该……轻信那些洋人啊，洋人哪有什么好东西，整天在小山街上喝酒，喝了酒就闹事，都是心术不正的样子。美娟说，洋人也不能说都坏，况且，谁也没有这个前后眼。蔡宣霖一直在沉思，这时说，美娟说得对，凡浩买机器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错，眼下我的盐场也正考虑要进机器，机械化在今天，应该是发展的必经之路。蔡宣霖这样说着又摇摇头，凡浩这一次错就错在，他不该把这件事交给那个叫金达的洋人去办啊。

美娟说，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

蔡宣霖说，嗯，你说吧，这次回来，想让我做什么？

美娟索性直截了当对父亲说，我想让您……再帮一下凡浩。

蔡宣霖笑笑说，知女莫若父啊，我已经想到了，好吧，你说吧，怎么个帮法？

美娟说，当然是……银子。

蔡宣霖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这个女婿，是不是架子也太大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如果他真想让我帮助，为什么自己不来呢？美娟连忙说，这您别怪他，他一直忙得分不开身，我这就回去告诉他，让他来跟您说，还能说得更清楚些。

蔡宣霖看看女儿，嗯了一声。

……

晚上，凡浩正在书房里翻看资料。美娟走进来。

美娟来到书案前说，我要跟你，说件事。

凡浩仍然低着头说，嗯……你坐下说吧。

美娟坐下说，今天，我回去看我爸妈了。

凡浩仍低着头，嗯了一声。

美娟说，我跟我爸说了，让他，帮咱们一下。

凡浩立刻抬起头，看看美娟。

美娟说，我爸，已经答应了。

凡浩慢慢从书案前站起来，睁大两眼看着美娟。

美娟又说，明天，你跟我回去一趟吧，你亲自对我爸说一下。

美娟说罢，就转身出去了……

3

凡浩感觉到，自己是真的猜不透美娟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自从美娟嫁到孟家，自己一直对她不冷不热，而且从来没有与她同过房。但美娟对这些却似乎并不在意

，对孟家的事仍然尽心尽意，对自己也一直是不动声色地关心。凡浩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心里当然很清楚，孟家几次重大的事故，都是美娟在一旁不声不响地让家里伸出援手，甚至还亲自出面做了很多的事。所以，管家老蒯说得对，仅凭这一点，就永远不能忘记美娟的好处。

第二天早晨，凡浩和美娟一起来到蔡府。

蔡宣霖一见凡浩，直截了当就说，这件事美娟都已和我说过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凡浩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办法，把这批机器从津海关弄出来，可是上下打点，再加上罚款等等的所有费用，恐怕需要……一大笔银子……

蔡宣霖问，你说的一大笔，大概是多少？

凡浩说，算起来，总要几千两银子吧。

蔡宣霖沉吟一下说，我这边眼下也不宽裕，如果都帮你，恐怕有困难，这样吧，我给你三千两银子，你先拿去用，如果不够你说话，我再想办法拆兑。

凡浩突然抬起头，睁大眼看着蔡宣霖。

美娟连忙在一旁小声提醒说，还不赶快谢谢爸。

凡浩赶紧起身，深鞠一躬说，谢谢爸……

蔡宣霖笑笑说，不过，我这三千银子也不是白给你的，你腰窝矿业不是正在推行股份制吗，我就在这滦州府带个头，这三千两银子算是在你矿上入的股，你看好不好？

凡浩惊喜说，这……太好了！谢谢爸！

蔡宣霖摆手笑说，先别急着谢，我可等着分红呢！

4

凡浩一连十几天的忙碌终于有了结果。先是津海关那边传来消息，手续已经通关。几天后煤河码头又传来消息，说是机器已运到。接下来就是将机器运到矿上安装了。

凡浩这一晚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早晨起来，管家老蒯拿来一封请柬，说是那个叫胡华的洋人一早让人送来的。凡浩打开看了看，是请自己去小山街的庆丰楼吃午饭。凡浩想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与胡华是经常见面的，今天突然这样郑重其事地送来一封请柬，要请自己吃午饭，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凡浩想，现在既然机器的事已经解决了，不管怎样说，胡华亲自跑了几趟天津，也应该当面谢他一下。

凡浩想到这里，也就决定中午赴约。

凡浩在这个中午来到小山街的庆丰楼，一撩包厢的门帘，见胡华已经先到了，正坐在桌前喝茶。胡华看到凡浩立刻站起身说，哦，孟先生，请坐。凡浩笑笑说，胡华先生，这一次是你给我帮了忙，应该我请你才对。胡华连忙说，不不，还是应该我请你，这件事，是我没有办好啊。凡浩忽然发现，桌子跟前是三个座位，于是问，还有一位……是谁？

这时门帘一挑，金达微笑着走进来。

金达说，孟先生，您好啊。

凡浩的脸立刻吊下来，回头看看胡华问，这是怎么回事？

胡华的脸上尴尬地笑着，没有说话。

凡浩眯起一只眼说，金达先生，您请坐……

金达并不知凡浩要干什么，来到桌前坐下。但就在这一瞬，凡浩突然用力一蹬那张椅子，金达立刻仰身摔在地上。接着凡浩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这时金达已经面如土色。旁边的胡华也一时不知所措，想过来劝阻却又不敢。

凡浩眯着眼问，你不是回美国了吗？

金达这时已被摔得晕头转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回美国了，可是听说……这批机器的事已经解决了，就……又赶回来了……凡浩仍然心平气和地说，美国的西海岸，跟这里隔着太平洋，东海岸隔着大西洋，中间还有非洲和欧洲大陆，你是骑着老家贼回来的吗？

金达立刻被问得张口结舌。

凡浩突然将金达掼在地上，用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金达先生，恐怕你还不了解我孟凡浩是什么人吧？金达已被掐得脸色青紫，喉咙里发出哏儿喽哏儿喽的声音。胡华一见要出人命，连忙过来劝阻。凡浩回头对他说，你坐下，我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胡华赶紧又退回去，坐到椅子上。

凡浩对金达说，你说吧，咱们这账怎么个算法？我这几千两银子，冲谁要？

金达说，孟先生，您……先别急……

凡浩将金达拎起来，放到椅子上。

凡浩说，好，你说吧。

金达说，我……我一定帮您把这些机器安装好……

凡浩眯起一只眼说，你认为，我还会把安装机器的事交给你吗？

金达说，如果您交给我，也许……

凡浩问，也许什么？

胡华在一旁说，孟先生，这批机器，当初是金达订购的，他应该最熟悉，所以，请你考虑一下。凡浩盯住胡华看了看，又看看金达，突然朝门外叫了一声，伙计！

一个酒楼的伙计连忙应着进来。

凡浩说，你给我搬一坛子滦州烧酒来，再拿五个大碗！

伙计答应一声出去。一会儿搬进一坛子酒，又拿来五个粗釉大碗放在桌上。凡浩站起身，将这五个大碗排成一排，在每个碗里倒满了酒，然后转身看着胡华说，现在我明白了，你是帮着金达一块儿骗我。按我们滦州人的规矩，赔罪得喝酒，你们现在每人两大碗，这一碗是我的，我陪着，把这酒喝了，前面的事就算揭过去，咱再接着说下面的事。

胡华和金达对视了一下，都有些犹豫。

凡浩又说，你们要是不喝，今天这事可过不去！

胡华一咬牙，先端起一大碗酒喝了。金达迟疑了一下，也端起一碗酒喝了。接着，胡华和金达又端起第二碗酒喝了。凡浩也端起面前的酒喝了，然后猛一下把碗摔在地上说，你们还不知道这滦州烧酒的厉害吧？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今天能站着出去，我就算你们是爷们儿

！

凡浩这样说罢，胡华和金达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就都慢慢倒下去。

凡浩这时也已经有些酒意，冲门外喊了一声，伙计！

伙计赶紧答应着进来，一看屋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凡浩说，你叫人来，把这两块料弄出去，给我扔得越远越好！

伙计应着说，得嘞，孟少爷，交给我您就好儿吧！说罢朝门外喊了一声，爷儿几个，招呼着！立刻又进来几个伙计，架起胡华和金达就出去了……

5

凡浩没有想到，蔡宣霖拿出的这三千两银子不仅为自己解了燃眉之急，还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这天下午，凡浩刚刚从小山街的庆丰楼回来，老蒯兴冲冲地来到书房说，大少爷，太好了，真应了那句老话，一顺百顺啊！凡浩问，怎么回事？老蒯说，蔡老爷这三千两银子作用可太大了，他这一带头儿入股，真是一呼百应啊。凡浩一喜说，哦，你快说？老蒯说，蔡老爷在这滦州府到底是有影响的人物，他一入股，咱们的局面一下就打开了！

凡浩说，这太好了！

老蒯说，照眼下看，再过一过就可以召开股东大会了！

凡浩点点头说，我看可以，这几天就开始着手筹备吧。

老蒯忽然想起来，又说，对了大少爷，蔡老爷今天还让人送来口信儿，说是明天晚上要在小山街的庆丰楼搞一个聚会，滦州商会的人都去，所以特意叮嘱，您再忙也要过去。凡浩一听就笑了，说，我今天中午刚在庆丰楼吃过饭，这几天，这庆丰楼的生意可是好了。

第二天傍晚，凡浩来到小山街的庆丰酒楼。昨天的伙计一见凡浩就笑着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孟少爷，昨天那两个洋人，我们弟兄几个架到后街，给扔到猪圈里了！凡浩一听也笑了，说了一声，干得好。然后就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伙计说，去，你们喝杯酒吧！

伙计连忙道过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凡浩来到楼上的包厢。商会的人已经都到了。大家在相互招呼着寒暄。蔡宣霖见凡浩来了，连忙请大家落座，然后回头说，凡浩，你先来说几句？

凡浩连忙摆手说，别别，今天您是东，还是您说吧。

蔡宣霖就笑着说，我说，也是跟腰窝矿业有关的事，今天请各位来不为别的，大家都知道，我是腰窝矿业的第一个股东，现在腰窝矿用了新机器，可以说是如虎添翼，日出斗金啊，我才参股没几天就分了一百两银子的红利！所以今天请各位，也算是打自己的秋风啊！

在座的所有人听了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兴奋。

钱守义说，如此说，这腰窝矿真是个聚宝盆啊？

众人一听都笑起来。

蔡宣霖说，是不是聚宝盆，以后大家看就是了，凡浩毕竟是我的女婿，如果我再多说，就有为他宣传之嫌了。不过各位，我们滦州府是块风水宝地，这倒不假，地下埋的不是黄金，而是乌金！所以，投资矿业肯定是只赚不赔的金买卖啊！梅梓灵频频点头说，还是蔡老板慧眼独具，不愧是我们滦州商界的翘楚啊！蔡宣霖连连摆手笑着说，哪里哪里，我在这里还有一个提议，今天我算第一个，今后哪位分了红利，都要在这里请客，大家轮流打秋风！

众人听了立刻纷纷响应……

6

黑彪终于决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这时，黑彪沉着脸坐在大厅里。猴二让人把当初看守约翰的哑巴带进来。猴二对哑巴比画着说，你现在说实话，那天，究竟谁进去过？

哑巴低着头，默不做声。

猴二走上前来，让哑巴抬起头，然后说，大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最好说实话。

哑巴又迟疑了一下，比画着说，那天早晨，兰掌门进去过。

猴二立刻看了黑彪一眼，又问，你是说，兰掌门进去过吗？

哑巴点点头。

黑彪对猴二说，你问他，兰掌门进去说什么了。

猴二又向哑巴比画了一下，回头对黑彪说，他说，他当时在门外，不知里面说了什么。黑彪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挥了下手，猴二就让人将哑巴带出去了。

黑彪问，兰掌门呢，她在干什么？

猴二说，好像……在跟大牛说话。

此时兰兰确实在跟大牛说话。大牛告诉兰兰，昨天夜里下山，顺便回家去看了看。兰兰连忙问，爸好吗？大牛说，看上去挺好，腿伤也已经好利落了，就是想你。他说，让你抽空回去看看，以后身子不方便，再生了孩子，就更回不去了。兰兰点点头说，是啊，我知道。

这时一个弟兄在门外叫了一声。

兰兰问，什么事。

门外的弟兄说，黑掌门在等你。

兰兰应了一声就走出来。兰兰已经预感到黑彪要问自己什么事。果然，走进大厅时，发现黑彪的脸色很难看。黑彪见兰兰进来，先是沉了一下，然后说，我要问你一件事。

兰兰哦一声。

黑彪问，我前次抓上山来的那个洋人，你认识？

兰兰说，是，他是开平煤矿的。

黑彪问，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兰兰说，你没问我。

黑彪说，听说，在我之前，你曾去审问过他？

兰兰说，没有，我只是去问了一下。

黑彪突然盯着兰兰说，他后来说不出话，是你点了他的穴道？

兰兰说，是，我问他，他不吭声，我一气之下就让他闭住了。

黑彪又问，我听说，你还在这洋人的身上搜出一样东西？

兰兰说，没有。

黑彪说，这青山寨的规矩，不管谁，拿到东西都要交出来。

兰兰坦然地说，我没有私藏什么。

黑彪点点头说，好吧，我相信你。

说罢又盯住兰兰看了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