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隔墙有耳

1

凡华从小山街上回来时已是傍晚。

凡华每次从小山街上回来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这感觉有些像每次与翠喜**之后，似乎身子轻得可以飘起来。凡华觉得作为滦州人，能有小山街这样一个好玩儿的去处真是很幸运。小山街的妙处还不仅仅是吃喝玩乐，街上飘浮的那样一种甜丝丝滑腻腻又懒洋洋的气氛就让人陶醉。所以，凡华每次逛了小山街回来，都觉得从里到外的舒坦。

凡华手里揉着刚买的狮子头走进内院。杏花走过来说，二少爷，大少奶奶请你来一下。凡华看看杏花，稍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跟着走过来。

美娟正站在门口，看到凡华问，翠喜呢？

凡华眨眨眼问，干什么？

美娟说，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

凡华说，哦……她有点事，先走了。

美娟问，有什么事，去哪儿了？

凡华忽然笑笑说，大嫂，你们是不是……对翠喜有成见？

美娟说，你不要这样说，没有人对她有成见。

凡华说，翠喜就是这样一个人，心直口快，性子也不顺南不顺北的，其实……她这人并不坏，这一阵脾气不好，也是因为怀了孩子，大嫂别跟她一般见识。

美娟也笑一下说，这我当然知道，我问你件事，我听说，翠喜经常出去，你知道她去哪儿吗？凡华翻翻眼皮说，是吗，她经常出去吗？美娟耐心地说，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凡华哼哼唧唧地说，好吧，等她回来，我问一问。

美娟立刻说，你不要问。

凡华应一声就转身走了。

美娟很快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凡华。美娟知道，凡华的心里很浅，装不住事，自己这样问他，尽管叮嘱他不要告诉翠喜，却也不敢保证他说话时不透露出来。其实美娟一直在观察翠喜，虽然始终没有看出什么，但还是觉得，翠喜这样一个女人，既然已经进了孟府的大门，还经常这样莫名其妙地出去，总让人感到有些不踏实。

吃晚饭的时候，凡浩回来了。凡浩的脸上仍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再提自己前一天究竟去了哪里。老蒯问，大少爷，矿上的事，怎么样了？凡浩说，已经没事了，幸好没有伤到人。凡华试探着说，大哥，既然矿上没出大事，值得庆贺一下啊，喝杯酒吧？凡浩嗯一声说，喝一杯吧，我也累了。老蒯立刻让人拿来一瓶滦州烧酒，又取来酒壶和酒盅，将酒烫起来。凡浩一边喝着酒说，老蒯，关于矿上搞股份制的事，我让你去问一下周围几个小煤窑的矿主，他们都怎么说？老蒯说，看他们的意思，好像心气儿不大，都说再等等看。

这时坐在饭桌前的翠喜迅速地看一眼凡浩，又瞟了一眼老蒯。

凡浩说，让他们等吧，如果以后再想参股，恐怕就不容易了。

美娟忽然说，蒯管家，老爷当初留下的家训，还记得吗？

老蒯连忙退后一步说，记得……食不言，睡不语。

孟夫人说，是啊凡浩，白天累一天了，吃饭就别再说矿上的事了。

凡华说，就是啊，我一听矿上的事，又什么股份制，头就发涨。

翠喜狠狠瞪了凡华一眼。

孟夫人说，美娟啊，我屋里有一盒桂圆肉，是小山街上月盛斋的唐老板让人送来的，说是福建泉州今年新下的好龙眼，回头我让人给你拿去吧。

美娟连忙说，妈，您留着吃吧。

孟夫人说，你吃吧，你现在正是应该补身子的时候。

翠喜啪地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凡华看看凡浩，也要起身跟着走。

凡浩声音不大地说，回来。

凡华迟疑了一下，站住了。

凡浩突然厉声说，坐下！

凡华吓得一激灵，立刻坐下了。

凡浩说，还懂规矩不懂？妈在这儿坐着呢，不想吃了摔下筷子就走？你回去告诉她，以后再这么没规矩就别上桌吃饭了！到厨房跟家里的下人一块儿吃去！

2

凡华吃过晚饭回到自己房里，刚一进门，一个茶碗就迎面飞过来。

凡华吓得连忙一缩脖子，茶碗飞到门框上当的一声摔得粉碎。凡华瞪起眼说，你这是……又发什么疯啊？翠喜过来劈头骂道，我真是没眼眉！你们一家人吃饭，我臊眉耷眼地跑去凑的什么热闹啊？！

凡华说，我们家又怎么招着你了？

翠喜说，我把自个儿当根儿葱了，可谁拿我呛锅儿啊？我可真是他娘的没眼眉！

凡华说，你胡说些什么啊，没眼眉的可是王八。

翠喜哼一声说，恭喜你！答对了！

凡华说，你说明白，我们家到底谁又得罪你了？

翠喜说，谁得罪我？你妈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说着学起孟夫人的腔调，美娟啊，我屋里有一盒桂圆肉，你现在正是应该补身子的时候……她蔡美娟补的什么身子？她那肚子还空着呢，我现在怀了你们孟家的骨血，她不知道啊？这不是成心拿我不当人吗？姓孟的我可告诉你，许你们孟家不仁，就许我不义，好，照这样咱们走着瞧！

这时，美娟也走进凡浩的书房。凡浩正坐在书案前看书，抬头看到美娟进来，就把书放到案上。美娟在凡浩的面前坐下说，刚才在饭桌上，我那样说话，你不要介意。

凡浩说，你说什么了？

美娟说，我说，食不言，睡不语。

凡浩说，我知道，你是说给老蒯听的。

美娟摇头说，不，我就是说给你听的。

凡浩又很认真地看看美娟。

美娟说，这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以后再有什么话，不要在饭桌上说了。

凡浩若有所悟，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美娟说，还有，我爸今天让人捎来口信说，他已经按你的意思，安排商会的人明天上午聚会，不过他说，这次聚会之前，他还有些想法要单独跟你说一下。

凡浩说，我知道了。然后看一眼美娟，你，回去歇着吧。

美娟也朝凡浩看一眼说，你也早歇着……不要熬得太晚。

美娟说罢，就起身出去了。

3

凡浩在这个上午特意早出来了一会儿，在街口等到蔡宣霖，然后一起朝滦州商会走去。蔡宣霖一边走着对凡浩说，我觉得，你现在的这个搞股份制的想法很好，腰窝矿当初在你父亲的手里已经打下很好的基础，可如果再想往大处发展，也已经很困难。凡浩说，是啊，现在的形势已经时不我待，洋人虎视眈眈，开平矿来势凶猛，腰窝矿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看来，唯有一搏才能摆脱开平矿的挤压。蔡宣霖点点头，我看添置机器设备的事，你现在可以着手考虑了，不过搞股份制，你还要慎重，这对腰窝矿业毕竟是伤筋动骨的事。凡浩说是啊。蔡宣霖说，我这半辈子得出的经验，如果是没有把握的事，宁肯不做也不能轻易冒险。凡浩点点头说，我明白，不过向楠兄去的地方比我多，见识也比我广，他这次刚从日本回来，那天给我讲了一些国外企业的发展情况，我听了很受启发。蔡宣霖说，好吧，股份制这件事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如果要做，我肯定会支持你，一会儿在商会，你可以把想法详细地跟大家说一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前一次因为你父亲的事，让周学熙周大人颇费心力，我一直想答谢一下，那天去周府，我看周大人很喜欢文房四宝，你抽空到小山街上的芳墨轩去一趟，替我为周大人选一方好砚台，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周府送过去。

凡浩点点头说，知道了。

蔡宣霖和凡浩一起来到商会时，大家已经先到了。蔡宣霖连忙拱手说，有劳各位久等了。猪鬃商钱守义笑着说，润谷啊，你这一招呼，我们能不来吗？陶瓷商梅梓灵也说，是啊蔡老板，你可是咱滦州商会有号召力的人物啊。蔡宣霖立刻摆手笑道，不不，今天是听凡浩的！

于是大家纷纷坐定。

蔡宣霖说，今天请各位来，是想和大家共同商讨一件事。润谷才疏学浅，而且多年蜗居滦州，消息闭塞，渐渐已成井底之蛙，我的贤婿凡浩，西赴花旗国学成回来，最近经常与我说起股份制的事，而且说，现在国内的很多企业纷纷效仿，已蔚然形成潮流。不过润谷愚钝，听得似懂非懂，一直不得要领。在座的各位都是咱们滦州的

商界翘楚，见多识广且深谙实业之道，所以，今天在这里，想让凡浩说一说股份制的细理，然后听听各位的高见，不知大家意下如何啊？梅梓灵立刻说，这可是好事啊，让凡浩说一说，咱也长长见识！钱守义也跟着响应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想悉听高论，凡浩就说一说吧！于是凡浩走到前面来，清一下嗓子说，各位叔伯，凡浩在这里，就斗胆说一下关于股份制的事。

梅梓灵说，凡浩，你坐下吧，不必拘泥。

凡浩说，谢谢梅伯伯。然后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说，所谓股份制，无论国外还是国内，其实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股份制也叫股份经济，它是以入股的方式，把分散的，属于不同人所有的生产要素集中起来，统一使用，合伙经营，最后按所占有股份的比例分红，这种经济组织的形式，也是企业财产所有制的一种形式。股份制的基本特征是生产要素的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在保持所有权不变的前提下，把分散的使用权转化为集中的使用权……

凡浩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注意观察着在座每一个人脸上的变化。这时，凡浩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腰窝矿业推行股份制，应该还有一段路要走……

4

凡浩的感觉没有错。这天早晨，管家老蒯匆匆来到书房。凡浩立刻问，你去外面摸到的情况怎么样？老蒯说，效果不错，咱们滦州人都很聪明，一听就懂，一琢磨就明白，看样子大家都挺感兴趣，不过，要掏真金白银来参股，恐怕还得在心里寻思寻思。

凡浩点点头说，这我已经想到了，现在，也就靠蔡大人在商会周旋了。

老蒯看一眼凡浩，似乎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说，大少爷……大少奶奶一家，对咱孟家有恩哪，尤其是大少奶奶，不声不响地帮了咱多少忙，咱可不能……忘了人家的好处啊。

凡浩说，我心里有数，你去吧。

老蒯应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这时凡华的房里，翠喜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凡华趴在床榻上有滋有味地看春宫画。翠喜打扮好了，又冲镜子里照了照，起身朝外走。凡华抬头看看她问，你又要去哪儿？

翠喜头也不回地说，上街，散散心。

说罢摔门出去了。

翠喜走过院子时，并没有注意到，美娟正站在自己的门口朝她看着。翠喜此时也已经顾不上这些。王永昌刚刚让人来送信，让她立刻去同乐茶园。翠喜和王永昌事先有约定的暗号，如果王永昌有急事，会让一个卖饽饽的在孟府大门外连吆喝三声：戗面——饽饽——！一般卖饽饽的都是一声一声地吆喝，这样接连吆喝三声，翠喜就知道是王永昌派来的人。

翠喜在这个上午匆匆来到同乐茶园，王永昌已经等在楼上的闲房。王永昌一见翠喜就扑过来，一边说着，哎哟小狐狸精，快让我看看。一边两手在翠喜的身上**乱捏。翠喜打掉王永昌的手说，去，这么多日子没个音信，又在家里给那个胖老婆洗脚呢吧？王永昌说，我是公务缠身哪。翠喜有些悲凉地说，我算知道了，别看你嘴上像抹了蜜，其实在心里，我什么都不是啊……王永昌说好了好了，快说正事吧，孟府里最近，又有什么情况？

翠喜想想说，听孟家大少爷跟管家说，好像要把腰窝矿改成股份制呢。

王永昌愣了一下说，股份制？

翠喜说，还说……要买机器。

王永昌想了想，起身就朝外走。

翠喜立刻叫住他说，你要去哪儿？

王永昌说，这事，我得赶紧去报告鲍尔温先生！

翠喜说，你个没良心的，就把我扔到这儿不管啦？

王永昌醒悟，赶紧回来一把抱住翠喜说，哎哟，我都忙昏头了，小乖乖，我还没顾上问呢，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啦？怎么还看不出来呢？翠喜哼一声说，这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王永昌嘻嘻地说，当然有关系啦，孟家二少爷那块料整天出去吃喝嫖赌，他那玩意儿肯定都成骡子啦，你要是真怀上，肯定也是我的种啊，这回是个儿子吧？王永昌一边说，伸手在翠喜的肚子上摸着。翠喜呸的一声说，你们王家的祖坟上冒烟儿了吗？

说着随手将门插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