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题目赶紧解释,此乃一句方言,北京人好像管此叫做担事儿,具体怎么个含意,你看了下边的文字就明白。

某刊物欠我稿费若干,数目不小,拖欠时日不短,想我这写作的人是靠那玩意儿养家糊口的,脸皮偏又不厚,鼓了多次勇气也终于没张开口要。看看两年过去了,寻思那家刊物的主编永远处在百忙之中,别将我这等小事给忘了,遂乘至那刊物所在城市出差之机,拐弯抹角地向他提及此事,他乃亲热地与我作拥抱状,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言道,此事你大哥我并没忘也,只是因为咱俩好,担是非儿,才没给你寄的,现在马上办。待具体操办时,他就让我跑了五个地方,首先是到责任编辑那里开稿费单子,尔后由他主编老兄过目签字,规定个千字多少元的标准,完了再到一个叫做编务的那里让其数你那小说的字数。那编务乃一退休老编辑,工作极其认真,永远是一副谢绝通融的那么种表情,一个据我电脑统计为六万八千字的小说,经他老兄一个字一个字地数下来就剩了五万多。余问那责编,你不是说一个字未改吗?怎么就差了这么多?那编务指着刊物内文里面的题目及半行处代责编答道,像这些空白处都是要扣掉的,啊。也实在难为那老编务了,要知道他是在数字数,而不是阅读,他不可能享受到阅读的快感。那么一个不算小的中篇数下来,两个小时就过去了。他似乎还有点过意不去,说是你就在旁边儿等着,时间太紧了,若是时间充分一点我可能数得更准确。余拿着那编务签了字数的稿费单子,到得他们的财会办公室,寻思这回该拿到钱了,哎,还不行,会计给你的是支票,你必须到那刊物所在的开户行自己去兑换。余拿着支票及那会计画给我的去他们开户行的乘车路线图,刚要出门,那会计追出来了,哎,还忘了扣税哩,还得重新算……

待这一套办完,主编大人热情地将我送出来的时候,余问道,你们对所有的作者都这样,还是只对我这样?

主编大人又拍我肩膀,当然不是啦,其他作者的稿费都是寄去的,咱俩好呀,担是非儿呀,我就是让你来取稿费的时候见见面的,时间长了不见还真怪想得慌!

我即告诉他,你以后别跟我好了行吗?我还是享受你不跟我好的待遇好些!

他又指责我这人不中交,答应给他们的稿子又不给了云云。我不好说这就叫“杀熟”的,那主编先生也不完全是个生意人,我只是强调一种思维方式:他觉得你跟他好,担是非儿,亏待一下不要紧。

我将此称作一种思维方式,是因为这种情况并非单单发生在那主编身上或者生意场上,我们一般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一点。比方说,父子之间或母女之间就比较担是非儿,稍微亏待一下不怎么要紧。而刚过门的儿媳妇与婆婆之间就差点劲儿,你得按规矩来,是怎么个事儿就怎么个事儿,甚至还需客客气气。但总算起来,还是父子之间或母女之间更好些。这里头有个责任感的问题,你觉得对方担是非儿,就须格外对得起人家。你只揣摸对方的心态而忽略自己的责任,那是实用主义,其后果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好人、老实人或熟人永远吃亏,而那些你不熟悉的或不敢得罪的人永远有福;而好人并非都是不会接受教训的傻瓜蛋,“他爱你,你坑他”的故事也不会永远上演。

我们已进入一个令人恍惚的时期,一些起码的道理与是非都可以作出别一种解释了。比方艰苦奋斗、安心本职、干一行爱一行这样的道理如今就已大打折扣。但真理永存,教训可以使我们待人处世更加接近真理,接近事物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