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干校三月——老兵的故事之九(1 / 1)

前段搬家整理杂物,发现一本一九七四年的日记,信手翻翻的时候才想起,噢,我还有一段干校生活的经历来!

摘录几则日记(其实并不是每天都记,而是好几天才记一次):

这个草垛子农场即是海军的“五七”干校了。通知上说的是让那些有培养前途的青年干部来这里经风雨见世面,我也是报着要求进步的那么个心情主动报名的,可来这儿一看,竟全是些老家伙,而且大都是站错了队和犯了错误的人,看来不是通知上说的那个意思。

草垛子,可真是名符其实。遍地野草,高的是芦苇,矮的是茅草,再就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了。

伙食较差。主食尚可,副食则顿顿西葫芦炖粉条。同来的张景芳最不喜欢吃西葫芦,管那玩意儿叫“稀糊儿”,他那个山西话一说,还有点小幽默。

房子则是干打垒,又潮又热,四害横行,特别是蚊子,格外猖獗,大白天也敢叮人。我们坐在小马扎上学习的时候,后勤部的大老黑将他那个腿肚子一紧,就挤住一个。他从腿上捏下那蚊子给大家看,你说个儿有多大,简直就是小蜻蜓哩!我说,它个儿再大,在你那条毛烘烘的熊腿里面也如同进入大森林了,披荆斩棘好不容易咬一口,还让你给挤住了。众人大笑不止。

我们排要出一位生活委员。张景芳爱贪小便宜,在原部队时就常因自己菜中肉少别人的肉多而与炊事员吵起来,此次又不喜欢吃“稀糊儿”,还喜欢提意见,大伙儿遂选举了他,他也露出当仁不让的神态。

这几天累得够呛,连日记也不想记了。

上千亩的稻田,一眼望不到边。天天弯着个腰在里头拔稗子,百分之百的人都喊腰疼。大老黑午休时说,若是让个五六岁的孩子在腰上踩一踩,那才舒服哩!

在水田里拔稗子,不时的还有一条小蛇在你的手间溜过,吓人一跳。昨天二连的一位海政话剧团的女同志连累加吓,竟晕倒在稻田里了。

也不下个雨或搞点政治学习批个林批个孔什么的。

八一建军节,天津小红花艺术团来慰问,报幕的小女孩也就七八岁,却非常的老练大方。艺术团的负责人介绍说,西哈努克几次来天津参观访问,都是她给西哈努克献花并一直陪着的;该艺术团还多次出访过,去过阿尔巴尼亚、朝鲜等。怪不得呢!

孩子们的节目还真不错,个个一专多能,能拉会唱。称得上是国家级水平。被小蛇吓晕了的那位海政话剧团的女同志,则朗诵了一段《南沙之战》,也不错。

晚上看电影,就须穿雨衣了。穿雨衣不是因为下雨,而是为了防蚊子。场部一位干事的妻子来队探亲,看电影时两人围着一件雨衣,惹得不少人都扭头看。

噢,我前边说这地方遍地野草高的是芦苇不对了,高的还不是芦苇哩,而是蒲草,可以做蒲席和蒲鞋的那种。它们的叶子相类似,但花儿不相如,芦苇开芦花,蒲草结蒲棒。蒲棒这东西晒干之后会自动散开,叫做蒲绒,可做枕头或褥子。

大老黑发现一处蒲草长得特别壮的地方,领我们去砍蒲棒。那地方水深过膝,黑压压阴森森,藏个千儿八百的人不成问题,让人想起《小兵张嘎》中的某些镜头。

张景芳这小子还真自私,让他一块儿去砍蒲棒他不去,我们砍回来之后他又眼馋。今天午休时大老黑跟张景芳吵起来了。一了解方知是张景芳将他晒在操场上的蒲绒偷了不少。大老黑说,我寻思你就不是去解手,从窗子里一看果不其然!

曾因单纯业务观点挨过批的陈处长说,注意影响、注意影响,咹?家丑不可外扬,一个部队出来的人,让人家听见笑话,嗯。

三个月总算熬到头儿了。场部要求各排都要写出书面总结,大伙一致称赞该农场工作做得好,服务得也好,全体学员受教育大,弄清了儒家和法家,干校三月,胜读十年马列。我说可惜三个月时间太短了,没等锻炼够的就完了,建议下一届将时间延长到半年。陈处长说,这个建议好,你写上,嗯。

晚上会餐,说是八菜一汤来着,结果还是稀糊儿炖粉条儿,只多了一盆炖成浆糊状的草鱼,还不够吃。大老黑说,太不像话了,净揩学员的油!张景芳又要去提意见,陈处长说,算了,农场的同志也很艰苦,咱们好歹呆三个月就走了,他们却常年在这里,他们的伙食费也不高……

若干年后,我就将这段生活改造了一下写到了《乡村温柔》里。有人说到《荒原之恋》那一章怪真实时,我即在心里说,那是当然了,有这样的经历和感受还能不真实呀?我再笨也能把它写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