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日信收悉。您信中说,我的长篇小说《乡村温柔》中有一句话是错误的。即故事里面的我当了公社一级的干部,小笤就让咱好好记住他的名字——高素廉,要既朴素,又廉洁,她告诉我这个廉洁的廉是古代的一种丝织品,有一首唐诗就叫将廉来比素,新人不如故,看,有学问吧?我问她是谁给你起的,她就说是老鱼头,那诗也是他说的。你说,这是一首乐府辞,而不是唐诗。这个廉字也不对,应是缣。又说,也许您是故意为之?因为是老鱼头告诉给小笤,而又由小笤转述给“我”的,是老鱼头记错了?另外一个农村小姑娘也不可能这么说:有一首乐府辞就叫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是吗?
我得先感谢您的指正,它确实就是一首汉乐府辞,而不是唐诗;我也不是故意为之,也不是老鱼头或小笤记错了,而压根儿就是我记错了。
现在想来,我大概是“文革”之前从一本叫做《古诗三百首》的书上第一次看到这首叫做《上山采靡芜》的乐府辞的,因为挺顺口,调子也挺凄情,一下就背过了,全文如下:
上山采靡芜,下山逢故夫,长跑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相类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出,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我在给高素廉起名字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首辞。我肯定是将缣字记错了,并由此生发出廉洁的含意来,当时还为这另外意味的发现有点小得意呢!也因为我在小说中是让老鱼头给起名的,而又由小笤来转述,好像准不准确都不怎么要紧,故没再查对。现在看来,是我记错了,我将《古诗三百首》记成《唐诗三百首》了;我不点明是唐诗而只说是古诗就好了。一个小姑娘不可能说有一首乐府辞叫将缣来比素,但会说有一首古诗叫这个的。这也说明我学识浅薄,孤陋寡闻。此书若有机会再版,我一定改过来。
这事给我的教训是,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记忆,还是读书、读书再读书。
再一次感谢您的批评指正。您说的那些鼓励的话我也感谢,但我更感谢的还是您的批评。您批评的口气特别令我感动,是体谅与商量,而不是居高临下。
二
整个八十年代,《青年文学》始终让我心仪。它有品位、有朝气、有规格、有影响,我将能在它上面发东西,看成是一种进步、上一个台阶。
一九八四年冬天,我依据八年前在唐山抗震救灾时的经历和见闻,写了一个小中篇《乱世英雄》。当时文气很旺势头很火的青年作家矫健看后,说这是一篇好东西,应该给有影响的刊物,遂推荐给了《青年文学》。责编牛志强后来在一篇文章里说,他是在火车上看的这篇稿子,一看就被吸引,再一看即为之振奋。想想看,一帮囚犯于地震过后从监狱的废墟里面爬出来,会做何种表现?而囚犯中什么人都有,有受了冤枉的好人,也有罪有应得的坏人。在一种无序的特殊环境里面,肯定都会有最本质的反应,或无法无天混水摸鱼继续作恶,或误入歧途危难时节又见真情良心发现人性复归,或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用现在的话说确实就比较容易写得好看、热闹。
牛志强是个认真负责的编辑,特别能抓稿子;他认可的东西,也舍得下本钱。待他回到北京就让我去作进一步修改。此时,春节临近,街上不时地有节前特有的鞭炮声传来,咱在中青社那个小招待所里即如坐牢一般,根本没有心思改东西。好歹鼓捣完,回到家即腊月廿七了。
那时,《青年文学》时兴一种规格性的东西,即他们认为是重点稿子的,都要配发著名评论家的评论文章,同时还要将作者的照片登在封面上。这一招当时大概是他们的首创,对作者的确也是个吸引。待《乱世英雄》登出来时,确实就发了何孔周先生写的《乱世英雄艺术谈》的评论,咱的照片也登在了封面上,心里怪美的。
《乱世英雄》登出来之后,还产生了点小影响,有八家影视单位联系改编事宜。北京电影制片厂连摄制组也成立起来了,可惜由于人为的原因没有达成协议。
二百期是个大数字,它足可以奠定一个刊物的品格和品位。特别它始终如一的朝气与创新,格外让人喜爱和留恋。老夫尚可聊发少年狂,人到中年就更爱与青春有关的东西,比方《青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