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堂中的花园(1 / 1)

水墨江南 熊召政 675 字 1个月前

一条溪水潺湲而下,曳草而成碧乳,嗽石而成雪浪。水声弥起,是清爽;水气漾开,是滑腻。这溪水叫黑河,犹如一位绝代佳人起了一位男人的名字,听起来别扭,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它。九寨沟,那名字也雅不到哪里去,里头却藏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童话世界。这黑河对岸的神仙池,是否能再度赐给我身心的愉悦?青山解语,碧水知心,一过架在黑河上的度仙桥,我的寻幽探胜的心情,立刻就习惯性地高涨起来。

应画家出身的企业家邓鸿先生之约,我们一行数位作家,在这一声羌笛万山皆红的金秋十月,踏上了川西高原的九寨天堂之旅。在这一片令人向往着、激动着、粗犷着并艺术着的地域,无论是蔚兰天空下闪着寒芒的巍巍雪山,还是任九曲黄河率性嬉闹的茫茫草原;或者在黑颈鹤闻风敛翅的花湖,我们瞻看天上色彩斑澜的碎片;或者在重新崛起的甲蕃古城中,我们欣赏藏羌的历史怎样浸透了宗教的虔诚。九寨天堂之旅也是梦幻之旅,带着太多太多的期待,我们首先来到了距甘海子四十五公里的,藏在万山深处的神仙池。

过桥之后,我们踏上了蜿蜒在原始森林的栈道,在海拔三千多公尺的山岭上,这条用厚厚的枕木铺成的栈道,从一开始就被我当成通往天堂的梯子。在人间,再没有任何一种概念,像天堂这样充满歧义。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那是贪婪者的天堂;金戈铁马,胜残去杀,那是野心家的天堂。多情种子的天堂,在伊甸园迷离的月色中;康巴汉子的天堂,在河曲马颠狂的雕鞍上。我的天堂,我们这些跨鹤骑牛,餐霞饮露的诗人,纵然能给天堂赋于千般旖旎,万种风情,但最令我心仪的天堂境界,则是“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的至深至静的闲适。

我并不认为神仙池就是我心目中的天堂,但至少它是天堂中的花园。是什么样的幸运儿,成为了天堂花园的土著呢?它们是飞鸟、是流泉、是经霜转红的林叶、是呢喃如燕的樵风。构成天堂的所有元素,在神仙池中都能找到。在真正的天堂里,人是没有位置的。林泉危石、花鸟虫鱼,无一不是自得其乐的神仙。何况神仙池中的水,这些钙化的滩流,已是泉到了极致。它们时而绛青,如江南少女织出的最美丽的锦缎;时而蔚兰, 直让我感到它是女娲裁下的一片最为明净的天空。这特殊的风景,比之雪宝顶下的黄龙,多婉约而少磅薄。比之文学,它不是敲金戛玉的汉赋,而是清新如露的晚明小品。

神仙池并非一池,它由无数的小池构成,弯弯曲曲,层层叠叠;上下盘纡,错落有致。水流处,滩泥如千万条小金蛇,在阳光下,在水波中,欲飞还蛰,鳞光四溢;水静处,那些泊在泉底的树枝,历千年百年,虽铅华褪尽,但风姿如旧。如同梦的化石,既让你体会温婉,又让你品尝倔犟。更有那四围的山色,被喷翠的冷杉与煮霞的红桦搅得五彩缤纷的山色啊,竟然颠之狂之、舞之蹈之,全都醉倒在神仙池中!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指水土的功能;我要说,一方水土养一方神仙,这是指水土的品位。养人的水土,随处皆是;养神仙的水土,在这人间,你能找到几块?养神仙的水土,那就是天堂啊!

浮生半日,当了一回天堂的过客。但毕竟,我只是一个吟风弄月的诗人,我不能当神仙池中的醉汉。不是水土不服,而是没有福气迁移户口,来当此处的居民。尽管一步一回首,我还是跨过了黑河。暮色将至,我期待着明日,我在天堂旅行的下一站。

2003.10.16夜草于九寨天堂国际度假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