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阵子网上流传着新世纪女性的标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
会心一笑之后,也难免“细思恐极”了。什么时候起,做人妻也变成了难度系数10.0的职业了?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的逼迫下,女人们不得不进化得越发精明。爱与不爱都需精打细算,每一次付出都不得不小心谨慎,每一回牺牲都如履薄冰。
爱得多了,唯恐被辜负;让步多了,害怕有一天会低到尘埃里。
那些“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那些“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那些“一心一意无穷已”,似乎都只在言情小说或者韩剧里了。所以女人们越来越觉得“爱无能”
了,“再也不相信爱”了。
可人世间真的有这样的爱情:不过是人群中的一眼遥望,便可从此福祸相随,生死相依。爱情可以纯净简单到我爱你,而恰好你也爱我,然后水到渠成地相恋、结婚、生子。
他会说:“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这大约是男子最动听的情话。
没有“闻君有两意”的移情别恋,没有“恨不相逢未嫁时”
的苦恼哀怨,没有“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的争吵狡辩。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代一双人”。
这就是杨绛和钱锺书的爱情。
杨绛,本名杨季康,1911年出身在北京的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杨荫杭早年留日,后来成为江浙闻名的大律师,并做过浙江省高等审判厅厅长。
因为家中长辈思想开明,重视教育,所以她一直没有中断学业。1928年高中毕业后,杨绛一心想报考清华大学外文系。可惜那一年没有南方女生的名额,无奈之下她只好到东吴大学读书。
另一边,1910年钱锺书出生在无锡一个学养深厚的家庭里。
父亲钱基博是早年参加革命的古文学家和教育家。
1929年,十九岁的钱锺书考入清华外文系。虽然他的数学只考了15分,但是他的国文和英文极佳,被校长罗家伦破格录取。
钱锺书入学后学业更是优异。他的文章格局宏大,纵横捭阖,发言宏远,臧否人物极其独到,他是清华出了名的才子。
1932年初,东吴大学因为学潮停课,杨绛放弃了美国韦尔斯利女子学院的奖学金,邀上了五位同学北上到清华大学借读,终于圆了她的清华梦。
很多事,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譬如人和人的相逢。杨绛的母亲唐须嫈常取笑她说:“阿季脚上拴着月下老人的红丝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华。”
和她同行的一位叫孙令衔同学的表兄也在清华。有一天,杨绛刚从古月堂钻出来,便看到了等候在清华女生宿舍古月堂外的“表兄”。
这位表兄便是钱锺书。那一天,他一身青布大褂,戴着一副老式眼镜,温文儒雅,眉宇间蔚然深秀。
那一眼,穿过古月堂的垂花门匆匆而过,没留下半句言语,一片湖面却已经落满了深红浅粉的花瓣。他开始给她写信,日益频繁,最后他约她到清华工字厅见面。
一见面,他急切地澄清自己已经订婚的传闻,说:“我没有订婚。”而她含笑掩饰心底的紧张,表明追求者有孔门弟子七十二人之多的谣言也不是事实:“我没有男朋友。”
两人相视而笑。
还要怎样的语言呢?时间那样好,“明天净地一尘无”的心底只待人来。而你正好出现,而我正好也在这里。
专家告诉我们,所谓爱情不过是大脑中分泌的多巴胺、苯乙胺等物质的化学反应激发出来的。对大多数人而言,爱情最多只能维持18个月到30个月的时间。这冷漠的数据,无疑**涤了爱情在诗词歌赋里的浪漫温情。
如果爱情可以用科学来解释,那么婚姻是什么?婚姻不是1+1=2的加法,它更像是将两个个体,各自重新排列组合成“凹”和“凸”,经过磨合后契合在一起。
所以,婚姻里,必然有牺牲,有放弃,有舍得。
1935年,杨绛和钱锺书结婚。不久,钱锺书取得了庚子赔款的公费留学资格。
她知道他不会打蝴蝶结、穿鞋子分不清左右脚、拿筷子像孩子。这位娇养惯了的才子,除了读书之外,对生活琐事概不关心。
甚至到了1972年,他才生平第一次划火柴点火。总之,生活能力几乎为零。杨绛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学业,陪着他到英国留学。
她并非能力平平,她也是天资聪慧、才藻艳逸的女子。
在东吴大学时,她拿过最高的奖学金;她通晓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她翻译的《唐·吉诃德》被公认为是迄今最好的译本。她第一次写的剧本,就在舞台上公演长达六十多年;她九十三岁出版的散文集《我们仨》风靡海内外,一百零二岁出版的《杨绛文集》就有二百五十万字之多。
但是为了钱锺书,她将自己的光华收敛到他的背后,做他人生路上的助力,替他抵挡人世间的纷杂。
她做过大学教授,做过中学校长,做过英语教师,也为阔小姐补习过功课。她写文章,不论喜剧、散文或者小说,每每写来都能叫人叹为观止、眼前一亮。
但每项工作都是暂时的,她说:“一件事终身不改,我一生是钱锺书生命中的杨绛。”她将他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用自己的一生去成就他。
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为爱人做饭,觉得有情有调,婚后做饭却受不了烟熏火燎,心情烦躁?为什么婚前可以有情饮水饱,婚后却觉得贫寒难耐而日夜争吵?
其实,不是婚姻埋没了爱情,而是心中的爱在无边的琐碎里都成了怨气。
但如今的婚姻早已不存在所谓的强迫,和谁在一起都是自己的选择。你爱上的人温柔多情,就得忍受他分给众人的柔情、温柔背面马不停蹄的鸡零狗碎;你爱上的人气壮山河、英雄盖世,就不能奢望他陪你数星星看月亮,懂得你的百转柔肠。
当曾经的心甘情愿变成了有所索求,索求不满,便心有不甘。婚姻仿佛成了鸡肋,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终成了抱怨。
然而将那些不甘发泄到别人身上,并不能让你更好,却是使婚姻腐坏的终极武器;只有将这些“不甘”发泄到自己身上,才能成就更好的自己。
杨绛在东吴大学的时候学业就很优秀,考入清华大学后,指望可以公费出国而不增加父亲的负担。可天意弄人,她所在的外文系偏偏没有公费名额。
钱锺书一到牛津,便“吻”了牛津的地。因为下公车时摔了一跤,门牙磕掉了一大半。生活日久,杨绛知道这样的“意外”
总是不可避免。
她本想继续学业,但又必须留在这里照顾他的生活,所以不能去外地上学。但牛津的学费昂贵、生活费又高,她不忍心加重父亲的负担,只好安心做个全职太太。这样的牺牲,不可谓不大。
然而她并没有放弃自我的修炼,既然不能成为正式学生,那么便退而求其次,做了旁听生。
大学的图书馆里有看不完的书,都是从前在国内读不到的。
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宝库,贪婪地汲取着知识,珍惜每一秒可以读书的时间。她为自己定下课程表,每本书都从头到尾细读,并做好读书笔记。
她当然也曾不服气过,也曾满怀自卑地羡慕那些穿着学生装在学校里穿行的学生。但这种自我牺牲并没有带来怨气,相反,她将之变为一种向上的动力。
杨绛从来都有一种淡定乐观的心态,虽困厄不曾怨,虽荆棘载途不迷乱。保有内心的纯净与自由,能抵挡人世间的一切困顿与艰难。
“文革”中,她被剃了阴阳头。女子珍爱的仪容被践踏,她仍然能不去伤感,自己做了一顶假发,第二天戴着照样出门。
她被分配去打扫秽气冲天的厕所,不要紧,她毫无怨气地去做了。不仅做了,而且做得最好。污秽不堪的女厕所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休息时在厕所里掏出书来看书。
年幼的时候,父亲问她:“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她说:“不好过。”“一星期不让你看呢?”她答:“一星期都白活了。”
因为不愿白活,不愿意浪费生命在无关痛痒的感伤情怀上,她把所有闲暇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在牛津大学时,他们所有的假期都用来读书。大学的图书馆、市图书馆、书店,但凡有书的地方都能看到这一对夫妻。他们把每天出门散步,叫作“探险”。路过的风景、见过的人,都能配合书上读到的去猜测。后来有了女儿阿圆以后,“探险队员”便成了三个人。
下放到干校,年近六十岁的她被安排看菜地,钱锺书担任干校通信员。每天他去邮电所取信的时候,就会特意与她“菜园相会”。而她一边看管菜园,一边坐在小马扎上,在膝盖上看书或写东西。
在她脸上看不到忧郁和怨愤,只有淡然的微笑。哪怕是这场风雨里,他们饱受折磨、亲人离散,她都能将沉重百转千回成另一种能量。
她后来写了《干校六记》来记载那段岁月,没有阴郁悲怨的控诉,没有抢地呼天的指责,只是用平静的文字娓娓道来那曾经不可言喻的时代。
她的心不是玻璃做的,而是钻石做的,却更加剔透又隐忍刚强。这样的日子里,在她的支持下,钱锺书写出了古籍评论著作《管锥篇》,而她自己也靠着自学西班牙语翻译完成了《唐·吉诃德》。
正是她的这种内心的淡定和从容,让两个人携手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成为人世间最曼妙的风景。
不管多大的事情,在她看来都“不要紧”,都可以解决。既然都可以解决,那么就不值得为之操心。她就是他生命里的稳心石。
在国外,自己学习之余,她几乎揽下生活里的一切杂事,做饭洗衣、里外家务无所不能。当她在医院生孩子的时候,钱锺书一个人在家。每天来医院探望她的同时,总要苦着脸跟她报告各种“意外”。
弄坏了台灯,她说:“不要紧。”打翻了墨水瓶,弄脏了房东家的桌布,她说:“不要紧,我会洗。”弄坏了门轴,她说:“不要紧,我能修。”甚至他颧骨生疔,她也能说:“不要紧,我会给你治。”
她果然是无所不能的妻子,事情都被她一一化解。经她妙手,疔也好得连疤痕都没有。
他全然托付,她从容承担。既然相爱,就没那么多计较。所谓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与其将注意力黏腻在“到底谁付出得多”“我的付出值不值得”“为什么没有预想中的回报”这样的问题上,不如用那些时间做充盈自我的事情。
她说:“保持知足常乐的心态才是淬炼心智、净化心灵的最佳途径。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这种快乐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胜利,这便是人生哲学。”
1943年,杨绛创作的话剧《称心如意》在上海公演,剧作一鸣惊人,大受欢迎。接着她又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剧本《弄假成真》,同样是叫好又叫座。而这些都是她在做完一天的家务、照顾好丈夫和孩子之后完成的。
没有谁是天赋异禀的,她步入戏剧界,甫一出手就如此惊人,不过都是曾经日复一日积累的质变。她有都市小市民的生活体验,也有留学海外的经历,更是遍读过古希腊以来的外文经典戏剧。这些都给了她下笔如有神的助力。
在钱锺书提出也想写小说的时候,她大力支持。为了督促他创作,杨绛劝他减少教课的时间。虽然家庭收入因此减少,也不能再请女佣,她也毫不埋怨。劈柴生火做饭切菜,她样样亲为。
手破了,包起来继续做活;烟熏火燎或是油烹水泡她都毫无抱怨,心甘情愿做他的灶下婢。
《围城》写了两年,两年中他屡次想终止,也都是在杨绛的督促鼓励下继续写下去。
好的婚姻也讲究“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她的付出,他记在心上。在英国,只会摇笔杆子的他开始为她做简单的早餐,一直到老。
他说她“绝无仅有地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他说她是“最好的妻,最才的女”。
怎样才能算作最好的妻?她定然要出得厅堂。
杨绛容貌灵秀,上学的时候,追求者甚众,传闻有“孔门弟子七十二人”之多,足见个人魅力。
当时,费孝通是最热情的一个追求者。费孝通,后来成为中国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是中国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奠基者之一。
他与杨绛颇有渊源,他们不仅是大学的同学,还是中学的同学。当时但凡有男生追求杨绛,费孝通便对他们说:“你们‘追’她,得走我的门路。”
后来得知杨绛和钱锺书谈恋爱后,费孝通跑来清华大学找杨绛“理论”。他认为自己更有资格做杨绛的男朋友,因为他们已做了多年的朋友。杨绛却说:“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不是过渡;换句话说,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若要照你现在的说法,我们不妨绝交。”
在感情问题上她泾渭分明,从不拖泥带水,最后费孝通成了杨绛一家人的好朋友。
说她是“最才的女”,不仅是指她在文学上的成就,也不仅因为她能弹月琴、会唱昆曲、擅长吹箫,更是指她在人际交往、家长里短中的那种大气和智慧。
她下能呵护教育好孩子,让小家庭积极美满;她上又能承父母欢心。
两个人恋爱时通信频繁,有一回她的回信被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老先生拿到。他知道儿子正在和一个外号“洋囡囡”的女生谈恋爱,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于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信,看完后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因为她在信中说:“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钱老先生大赞:“此诚聪明人语!”这个思维缜密、办事周到的女孩子,可不就是不谙世事、一团痴气的儿子的可遇不可求的贤内助吗?
后来一家人因避难住到了一起,也是相处融洽。当钱老先生问夫人,他身后以后愿意和谁同住的时候,夫人毫不犹豫地说愿意和杨绛同住。这大约是婆婆给予儿媳妇的最高荣誉了。
婚姻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嫁给一个人,便要面对这个人后面的整个家庭。但凡能处理好婆媳关系、妯娌关系的女子,一定都有一颗智慧又温柔的心。
钱老先生果然看人很准,杨绛做人极其周到妥当,是钱锺书人际关系中不可或缺的润滑剂。
抗战时期,有一天她被日本人传唤。她第一时间藏好了钱锺书《谈艺录》的手稿,然后泰然与日本人周旋。
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和沈从文都在清华任教,因钱锺书曾作文讽刺沈从文收集假古董,杨绛便带着钱锺书主动拜访沈从文和张兆和,主动修好两家关系。
钱锺书有一只心爱的猫咪,却和林徽因家的猫是“情敌”。他拿起木棍要为自家猫咪助威,杨绛连忙劝止,她说林家的猫是她家“爱的焦点”,“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
她不仅保全了他的天真、淘气和痴气,也让他的纯真和这尘世相安无事。
她沉稳委婉不计较,但也并非软弱可欺,她也是个极有风骨的女子。
“文革”时,钱锺书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被贴了大字报。杨绛就在下边一角贴了张小字报澄清辩诬。被人揪到批斗会上后,她仍据理力争。
她视金钱为身外之物,曾将高达八百多万元的稿费捐赠给母校清华大学,设立了“好读书”奖学金。但她却极其看重家庭——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在得知有人要拍卖钱锺书的手稿和书信时,百岁高龄的她亲自走向法庭要求停止拍卖。
命运是大海,我们从不知道哪一刻有风浪,哪一刻有骄阳。
而灵魂却是一叶小舟,能载着你去往光明的方向。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有同年同月同日死,是一种稀缺的运气;而爱人已逝,独自存活,却是另一种残忍又壮烈的幸运。
“我们仨”也终究在命运的海浪里一个接一个失散。1997年,杨绛“平生唯一杰作”爱女钱瑗去世。一年后,钱锺书缠绵病榻,病逝时却未合眼。她附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
当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她将所有的哀痛都收到心底,默默地留下来“打扫战场”,完成他人世未竟之事。
她将钱锺书留下的七万余页、几麻袋的手稿与中外文笔记整理得井井有条。出版了二十卷的《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容安馆札记》和上百册外文笔记。
悲伤没有将她击倒,她更努力地活着。即便已到暮年,她仍未停止自我的修炼。
她年近九十高龄,开始翻译柏拉图的《斐多篇》。她将对丈夫、女儿的深爱,都诉诸笔端。2003年《我们仨》问世,让无数人泪流满面。时隔四年,又出版了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这是她翻译的兰德的诗句,也是她自己的心语。
嫁人一定就得牺牲吗?从前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嫁人后要自己做饭,操持柴米油盐,这是牺牲吗?
从前可以乱发脾气,可是后来渐渐发现没人会永远为你的脾气埋单,不能随心所欲,这算是一种退让吗?
为了孩子,退居家中,日日和做不完又没成果的家务为伍,这是牺牲吗?
如果是,那这些一定都是不小的牺牲。
可爱情和婚姻从来不是买卖,不该锱铢必较,费心丈量。
要知道,所有的付出都是一场心甘情愿,可以一别两宽,也可以一世相安。只是,懂得在成全别人的时候也不忘却自己的成长,那么你就永远不会“心有不甘”。
杨绛说过:“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
但愿你修炼的美丽灵魂也能遇见另一个契合的人,值得你付出,陪着你成长。愿你的人生有岁月可回首,愿你们可以深情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