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1 / 1)

我把车停在安吉尔布列克斯街道(Engelbrektsgatan)上,沿着胡木乐花坛公园(Humlegarden)通往国家图书馆的路走去。红色和黄色的落叶覆盖着地面。树梢红艳艳的,看起来像着火了似的。大楼气势恢宏,两排巨大的窗户遮住了主楼。我从前面的楼梯走上去,进入一个窄小的大理石厅,大厅的两旁矗立着柱子和两尊大雕像。我向右拐,把外套放在咖啡馆旁边的储物柜里,把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包里。

我经过前台,向坐在那里的年轻人打招呼,穿过旋转栅门。我下了五段楼梯,这些楼梯建在大楼的扩建部分里,四周围着玻璃。缩微胶片室位于底层。

一个60多岁的女士坐在一张高桌后面,她身形苗条,但略微佝偻。她的眼镜挂在鼻尖上,快要掉下来了。我走近时,她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但很快又滑了下来。

我请求她帮忙查找1994年8月至10月间斯莫兰(Smaland)省刊登的文章。她带我进了另一边的房间,走向一排排的大架子前,上面收藏着已经印为缩微胶片的瑞典各大报纸。她仰起头,透过眼镜仔细地搜寻着,找到了我们的目标架子。她转动侧面的一个大旋钮,架子便往旁边移去,报架中间赫然出现了一条通道。

我们走进去,她从斯莫兰报纸其中一列取出了一个盒子,上面标着“1994年秋天”。她教我把这盒胶片放到阅读器里,滚动页码。

我谢谢她的帮忙,开始浏览起来。

关于失踪的文章不多。最初的几周出现得比较频繁,而且信息基本相同。

8月13日中午,一个一岁女婴在斯特兰德庄园失踪。

在海滩附近发现了翻倒的婴儿车。

这家人来自斯德哥尔摩,周末过来度假。

年轻的母亲短暂离开,孩子无人陪伴。

案发前后,有人在奥斯卡森(Oskarshamn)看见孩子的父亲。

年轻的母亲接受了警方的讯问。

年轻的母亲已被排除嫌疑。

警方没有头绪,呼吁公众提供一切可疑线索。

有说法称,可能是动物翻倒了婴儿车。也许有人看到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会忍不住照顾她一下,也有可能是孩子自己把婴儿车弄翻后爬走了。一时众说纷纭,但这些猜测或多或少都具有可能性。除了一种说法遭到了反驳:爱丽丝被拐走了。我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丹尼尔也不相信。谁会拐走我们的孩子?警察说这太牵强了。他们没有发现表现出极端关注的人。他们调查了是否有存在犯罪记录的游客,但一无所获。警方开展了搜查,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因为没有发现动物的踪迹,也没有人能提供孩子下落的信息,大家便说孩子爬进水里,被淹死了。那里有一个陡峭的落崖,这一带以水流强劲出名。尸体太小了,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警察还是在水里搜寻。真是一场悲剧。父母双方都接受了审问,但没有发现犯罪嫌疑。

几周后,这些文章逐渐缩减到一个简短的通告。孩子仍然下落不明。没有任何线索能找到这个一岁女婴。她被假定为溺毙,尸体被水流冲离了现场。

警方终止调查,女婴已被宣布死亡。

我在想,如果这件事放到今天,会发生些什么。母亲太疏忽了,理应感到内疚,所有这些都会摆到网上,接受网友的剖析和辩论。像我,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本来就被认定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的丑照会被披露到网上。那些低俗小报会挖掘我们的私生活,跟踪报道我们几个月后的分道扬镳。每个人都会对这一场悲剧津津乐道。

我继续浏览着。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什么也没有。直到一则标题引起了我的注意。

斯特兰德庄园无管理人员接手,立即停业

伊丽·玛利亚告诉过我。罗杰·伦丁,斯特兰德庄园的管理人和所有者,由于糖尿病并发症突然离世。伊丽·玛利亚说,那年8月,斯特兰德庄园就永久地关闭了。

我到书架上找另一份当地报纸,装入胶卷,开始翻阅。同样的文章,离奇失踪的一岁女婴。年轻的母亲遭调查,未正式确定嫌疑。女婴被假定溺毙,结案。

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位负责调查的警官。他叫斯文·尼尔森(Sven Nilsson)。我记得他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和善解人意的人。他递给我热气腾腾的咖啡,把毯子裹到我肩上。还有一位性子淡漠些的年轻同事。我在文章底部找到了他的名字,皮尔·冈纳森(Per Gunnarsson),他认为我有罪。他确信我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并试图通过谎报失踪来掩饰罪行。他是第一个在警察局审问我的人。

我们有证人称,案发时段,你的男朋友丹尼尔远在奥斯卡森。你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让你的孩子一个人待着?

你为什么不在那里陪她?

你离开了多久?

如果你在附近,怎么会什么都没听到?

你到底在哪里?

你太年轻了。你享受当妈妈吗?带孩子有时候肯定很艰难。耳朵里一直充斥着孩子的哭喊声。有时候你会希望能摆脱掉这一切。

你有产后抑郁症吗?

你有没有不想告诉我们的意外?

你可以和我们谈谈。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理解的。

最终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如果你能坦白从宽,情况对你来说会更有利。

你对你的孩子做了什么?

他那双冷酷的眼睛饱含怀疑。我不是嫌疑犯,但我被怀疑了。斯文·尼尔森打断了审问,解释说他们没有理由拘留我。他调查过一位支持我观点的女士。那位女士看见我摇着树下的婴儿车,爱丽丝在里面睡着了。不久后,她看见我沿着海滩走下去。

我拿出笔记本电脑,搜索奥斯卡森警察局。斯文·尼尔森一定早就退休了。我不知道警方的文件是如何存档的,但以往的调查肯定保存了下来。我值得一试。

我从前门走出去,松了松筋骨。我打电话给警方,接通到奥斯卡森警察局。我在想该说什么,电话响了很久,我正要挂断,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迅速地说明来意。1994年8月,从斯德哥尔摩远道而来,在斯特兰德庄园度过周末,女婴遭绑架,年仅一岁,警方,陈年案子,当然已经结案了,斯文·尼尔森、皮尔·冈纳森——

“皮尔·冈纳森?他回家了。”

电话另一头长久沉默着。

“你好?”我以为她挂断了电话。

“等等,你运气好,他还在这儿。你可以和他聊聊。请稍等。”

“你好。我是皮尔·冈纳森。”他的声音比我印象中的沙哑,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我叫斯特拉·威斯特兰德。我的婚前姓是约翰逊。1994年8月你在斯特兰德庄园调查一桩案件,我女儿在婴儿车里失踪了。”

“94年?什么鬼?”急躁易怒,他还是老样子。

“在斯特兰德庄园,奥斯卡森北部的斯托维克。你和斯文·尼尔森一起去的,然后——”

“现在,你冷静一下。请说慢一点,大声一点。”

我咬紧牙关,又说了一遍:“你和斯文·尼尔森,你们一起调查我女儿的失踪案,她当时只有一岁。你在警察局审问我和我先生。”

“好吧,我想起来了,”皮尔·冈纳森咕哝道,“怎么回事?”

“我想看看当时的调查。你做了什么、调查过谁,诸如此类。”

他疲惫地长叹一声:“亲爱的,已经过去多少……20多年了?那个案子已经结案很久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比翻找旧文件重要得多吗?”

“我能找其他人谈谈吗?”

他又叹了一声:“你认为警局会替你还愿?我们已经忙疯了,没时间受理这样的陈年旧事。”

我没有回答。

皮尔·冈纳森咳嗽了。

“斯文·尼尔森,他已经退休很多年了。上次我听说他搬到了诺尔雪平(Norrkoping)。我知道他保存了一些材料。他经常聊起我们没有跟进过的细枝末节。我不知道他都在说些什么,他是个好奇的家伙。你可能记得,当时我们可是每一块石头都翻过了。我们没有错过任何一条线索。如果你非要问,我会告诉你,那是一桩无头悬案。我唯一的建议就是找到他。现在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他挂了。

我看见屏幕上显示九个未接来电和十条短信。亨里克和米洛连番轰炸,问我是不是还活着。看得我很生气。

我给亨里克发短信说我正在回家的路上,然后就关机了。

夜幕降临。空气清新凉爽,我并不着急,便慢悠悠地穿过胡木乐花坛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