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1 / 1)

我刚出门没多久。很快,我停在奥伦斯百货公司前,走进瓦林比购物中心,穿过H&M,站在站台上等地铁。我今天很早就出门了,我不想像第一次那样迟到了。

我才刚开始接受治疗,但已经触发了很多问题和回忆。我想它们一直都埋在我的心底,但直到现在,我才敢思考它们背后的含义,这对我来说是全新的体验。我不习惯说出我的感受,也不习惯体会到太多感受。就像上次,他们问,妈妈以这么粗暴的方式告诉我,汉斯不是我的亲生爸爸,我做何反应。我从来没有对她这么生气过。我心里生出的强烈憎恨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直接对我说出真相。你可以恨你的妈妈吗?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我上次就想谈谈这个,但我不敢。第一次见到斯特拉我也想谈谈这个,但我不能。这就好比我的内心隐藏着一只暴虐的野生动物,如果放它出来,会发生什么事?它会渐渐将我吞噬吗,还是它已经从内部腐蚀了我?

我开始大胆地分享一些东西。没人质疑我有没有权利把自己的切身感受说出来,这种体会很陌生。没有人因为我的话而伤心、难过、生气,或者会拿我的想法较真。相反,他们似乎都站在我这边。

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来,是妈妈打来的。关于治疗的事情,她必须一清二楚,每一处细节都要盘问我。上周我就不该打电话告诉她我觉得这有多好,那实在是个错误。我没接电话,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一告诉她我要接受治疗,我就后悔了。我知道会出问题的,她会开始窥探,并试图干涉。当然,她的本意是好的。她总是想帮我忙,但她从未做到过,她让我感到压抑。我还没准备好和她谈这件事,有时我甚至觉得我永远都不会和她谈。她就像一只水蛭,一只寄生虫,吸附在我的生命中。

电话又响了,我拿出手机,看着它,直到它停了下来。我在弗瑞德汉姆广场下车,踏上自动扶梯。她又打来了,我接了。

“嗨,妈妈。”

“嗨,亲爱的。你在去治疗的路上吗?”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答。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学会了抑制负面情绪。但现在我好像失去了伪装的能力,我的声音暴露了我的恼恨。

“你不必那么生气。我只是问问你。”

我控制住自己,深吸一口气:“家里怎么样,妈妈?”

“很安静。现在一切都很安静。”

现在内疚找上门来了,爸爸死了,妈妈孤身一人。我是个不孝女。

“也许你应该试着去见见谁,”我说,“你最近去过外婆家吗?”

“你外婆很忙,”妈妈说,“她现在忙着缝制圆布什么的。”

“你认识其他可以拜访的人吗?你不只在达拉纳住过。”

她沉默了,这意味着我已经闯入了禁地。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我还是继续。

“我还小的时候,我们住在哪里?你从没告诉过我。你只是说,那是在丹麦的某个地方,那时你还没搬到博尔温格去,也还没遇见爸爸。”

“你是说汉斯?”

她甚至不允许我叫爸爸,她连一个称谓都要夺走。

“那时谁是我的亲生爸爸?”我问,“你要告诉我他的事吗?”

我很久没这么大胆妄为了。妈妈清了清喉咙。

“团体治疗到底是怎么进行的?”她问。她的语气很友好,还有些好奇,但我知道她只是想窥探。在平静的表面下,她很生气。而我不想回答,这是私人问题。不过,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平息事情,试着让她冷静下来。

“我们在那儿坐成一圈,你可以谈论任何事情。心理治疗师——”

“斯特拉?”

“斯特拉人很好。她提出的问题都能引发我的思考,是深入思考。我能处理这些事情。”

“什么样的问题?关于我们?关于我?”妈妈的声音冷冰冰的,“一个心理治疗师真的应该问你这样的问题吗?你还年轻,还这么难过。她对我们的生活了解多少?她的问题可能弊大于利。你难道不明白吗?”

“她没有问我那些问题。你不懂。”

但我记得斯特拉直截了当的问题。在她强大的气场下,每个人都坐立不安。她有时给我一种不确定感。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感觉她对我比对其他人更感兴趣。

“你都跟他们说些什么?你需要处理什么?”

愤怒、嘲笑、俯就,妈妈和以前一样。她根植于我的思想中,要求我对她毫无保留。

“这是我的事,妈妈,”我说,“我现在得走了。”

“好吧,我很抱歉。”

现在又换上了那受伤的语调。她误解了,但她是为了我好。

“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心理治疗师都是好人,”她说,“他们可以施加很大的影响。他们自以为能传达真理,他们想要指挥别人的生活。对于像你这样脆弱敏感的人,稍有不慎,后果可能很严重。”

“斯特拉从来不自称自己无所不知。”我说。

妈妈叹了口气:“亲爱的,我只是担心你。你很快就会回家了,对吧?通过电话来聊天真是太糟糕了。”

“我不知道,”我说,“考前学校的气氛真的很紧张。”

“但我想,你考试前一周有空?”

“是的,但在这期间我得好好复习。”

“伊莎贝尔,回家吧。你需要回家。”

“不,妈妈,是你需要我回家。我需要一个人待着。”

我挂断电话,关掉手机。

阿维德:你好像心情不好,伊莎贝尔?

我:我对着妈妈大吼大叫。我真不敢相信我这么做了。

克莱拉:你好像受到了打击。是不是太难受了?

我:我感觉很糟糕。我长这么大都没做过这样叛逆的事。

我听见皮埃尔嗤笑一声。

皮埃尔:你觉得后果会是什么?

我低头看着地毯。

我:我不知道。我不应该做出这样的表现。她很受伤。爸爸去世后,一切都变得更糟了。

斯特拉:上周你说如果你是妈妈收养的孩子,那就合理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用手指卷着头发,神经紧张得突突直跳。和妈妈吵架很难,吵完架后再谈这个更难。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解释。她不像其他妈妈。她希望我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同时,她总是坚持我要尊重她,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她想让我对她坦诚相待,但在我还没准备好吐露心声之前,她就总想旁敲侧击。她什么都想知道,包括每一处细节,包括我最无关紧要的想法。然后她就用来对付我,我解释不通。太恶心了,她太难应付了。和她做什么都是一场持久战。

斯特拉:你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

我:是的,但我小时候不太记事。只要她在家,我从来没有感到舒服过。从家里搬出去让我如释重负,但她的架势也很吓人。

斯特拉:你继续说。

我:她越想和我亲近,就越苛刻。她很容易失望、难过、生气,我学会了怎么让她保持好心情。我已经变成了她想让我成为的人。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每一次我尝试另辟蹊径,我都不由得内疚。我甚至恨她,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我真希望她死了。有时候我恨到几乎想杀了她。我知道这很变态。我有点不正常了。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我在不停地抽泣。像这样在别人面前肆意流泪,我感到既轻松又尴尬。也许我夸大了事实,说得太多了。但这是因为我很生气。不管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的。

斯特拉:但是她对你好吗?你伤心的时候,她会安慰你吗?她打过你吗?

现在她又紧张起来了,其他几个人似乎也很紧张。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打我?她永远不会打我。安慰我是她最擅长的事。

也许我太过分了,说得太多了。

我:我们曾经也有过开心的日子。她的生活并不轻松。我小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陪着我。爸爸必须出远门去上班,而我经常生病。她也有很多工作要忙。

我得清清嗓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

我:我出生的时候她差点就死了。她是Rh阴性血,我是Rh阳性血。我们的血液混在一起,她血液中毒了。所以她说愿意为我付出生命是认真的。

克莱拉:血液中毒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血液发生混合,出现不适的是婴儿,不是母亲。

我:你确定吗?

克莱拉:是的。

我:那就奇怪了。这件事她反反复复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我一定误会什么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今天我似乎是唯一一个说话的人,还有斯特拉。

我:我经常在想,她是不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嫉妒爸爸。也许是因为我和爸爸之间的关系更亲密。

斯特拉身体前倾,扶住膝盖。

她问:你们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僵吗?

一直都是这样吗?我想是的。我们也有过开心的时候,确实有过,但基本上就是这样。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努力想做个好女儿,难道不是吗?

斯特拉:爱丽丝?

皮埃尔:谁是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