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1 / 1)

我躺在地板上。

曲起双脚,双手抱膝。

吸气,呼气。

耳鼓中,我的心仍然怦怦作响,胃部的疼痛已经变成了恶心感,但至少我没再发抖了。

现在,我的名字叫斯特拉·威斯特兰德,而不是斯特拉·约翰逊。我今年39岁,而不是19岁。我很久都没有发作焦虑症了。

秋日灰蒙蒙的天光洒入室内。我听见外面依然大雨滂沱。这间诊所的办公室看起来与往常无异,高高的窗户,爬满青苔的绿墙。室内挂着一幅巨大的风景画,木质地板上铺着一层手织毛毯。门后放着我那张陈旧的书桌,角落里堆着扶手椅。我还记得当初装饰这房间时,我对每个细节都吹毛求疵。但如今我已记不起来,当时为何要大费周章了。

我总是幻想我能找到她,而不是她先追寻到我的下落。也许她受了好奇心的驱使,想要知道我是谁。也许她为指控我而来,那样我才刻骨铭心。

也许她来,是为了报仇。

我耗竭多年精力去重建自己的生活,才活成今时今日的模样。但即使我将往昔置于身后,我也从未忘记过。有很多事情,你永远无法释怀。

我躺在地板上。

曲起双脚,双手抱膝。

吸气,呼气。

清早,亨里克在我的脸颊上印下了一记再见吻,出门去上班。我陪米洛吃完早餐,把他送去学校,再去国王岛(Kungsholmen)。又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车窗上泛起一层雾气,特兰堡(Traneberg)大桥的车辆川流不息,梅拉伦(Malaren)湖青灰色的水面笼罩着薄雾,开进城里就找不到地方停车了。

她预约了在午饭前一小时会面。她敲门,我一开门就认出她来了。我们握手,做自我介绍。她说她叫伊莎贝尔·卡尔森。

她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吗?

我接过她的湿夹克,闲聊了两句天气,便请她进来。伊莎贝尔面带微笑,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她有酒窝。

遵循初次会面的惯例,我问她因何而来。她有所准备,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苦情女孩的角色。她声称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饱受失眠的痛苦。她说自己无助又不安,内心的悲痛无处排遣,社交也出现了障碍。她需要帮助。

她似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坦言她想要什么?她没必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

她今年22岁,中等身高,身材玲珑有致,纤腰盈盈一握。指甲干干净净的,修剪得十分平整。身上没有明显的刺青或穿洞,连耳洞都没有。一头乌黑的直发柔顺地垂到腰间,刚淋过雨,还微微冒着湿气,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比我想象中更美丽,我不由得恍了恍神。

接下来的谈话一片模糊,我很难想起自己说了些什么,好像谈了团体治疗的动态运作、沟通技巧,或是个人形象对他人眼光的决定性作用。

伊莎贝尔·卡尔森看起来听得聚精会神。她甩了甩头发,又露出了笑容。但她很紧张,一直没有放下戒备。

我开始恶心起来,头晕乎乎的,胸腔憋闷,呼吸也不顺畅。我立刻意识到了这些症状。我向她道歉,快步走了出去,冲进走廊的洗手间。我的心跳加速,后背冷汗涔涔,眼后抽疼,脑中似有道道闪光掠过。我腹中如打结般绞痛,不由得跪倒在地,攀扶着马桶,干呕起来。但我吐不出。我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凉的瓷砖,闭上双眼。

别再回想你的经历。

别再想她。

别再想了。

停!

几分钟后,我回到办公室,告诉她欢迎她下周三下午1点钟来参加团体治疗。伊莎贝尔·卡尔森穿上夹克,从颈后抽出头发,甩了甩。我想要伸出双手,摸一下她的头发,但我竭力忍住了。

她发现了。

她看出了我的犹疑,看出了我欲碰又止。

也许这就是她一心达到的目的?让我踟蹰忐忑?

她将背包挎上肩膀,我为她打开门,她走了。

我一直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我幻想过无数次这一刻的情形,我会有什么感受、我会怎么说。但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比我想象中的更令人心痛。

我躺在地板上。

曲起双脚,手臂抱膝。

吸气,呼气。

她回来了。

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