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余光中 64岁,在告别了 43年后,再次踏上大陆的土地。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余光中离开大陆时,还是那歌楼上听雨的少年,归来时却是“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余先生后来在演讲中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浪子老了,唯山河不变。”
2001年 4月,余先生首次到山东,终于看到黄河。在诗中,他常常写黄河,在梦里也常梦见黄河。但是在生命的 64年里,他却从未见过黄河,也从未到过祖国的北方。那天,余先生蹲下身去,摸了黄河水,还叫女儿也摸一摸。触摸的是水,也是故乡的滋味。回到车上,同行的人都忙着刮去鞋底粘上的泥浆,但余先生不舍得,把鞋子上的泥土带回了台湾。泥浆干成了黄土,余先生小心地存放在盒子里,摆放在书架上。这就是诗人,在别人看起来不重要的东西,他却看得比命还重。后来余先生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书房里就传来隐隐的黄河水声,像是听到了故乡。”而今天,生活在大陆这头的我们,我们的乡愁更抽象,也更具体;更复杂,也更迷离。
我们的镜头和目光,跟不上故乡消亡的速度。即使我们的目光保持静止,而眼睛里看的空间也早已面目全非。每个人的一生,其实都是奔走在回到故乡的路上,而远方的故乡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余光中壮年时,含泪写了遗嘱式的诗篇《当我死时》: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如今,余光中先生走了,他用一生别离之痛,点亮了一颗星,也点亮了诗。当诗人告别没有诗的年代,高贵的灵魂选择在白昼漆黑如墨之中凝望。群蚁奔忙着无望的奔忙,诗行又重新成为最好的悼亡。对于余先生来说,“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时间”。
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听听那冷雨,他已在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