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没有牛羊、鸡鸭和猫狗了。大家都很绝望，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人家去了其他村镇。整个阿修罗的土地上一滴雨没下，去别的地方有什么意义？每个星期，官员们会给每家发一公斤面粉来煮面糊，但这连一顿都不够吃。不过大家还是都急着要领面粉。去发放点排队领面粉实际上特别煎熬。“排队，排队。”官差们一直在喊。就算这样，施舍给他们的东西怎么能不要呢？有传言说，过几天，官府会给每五六个村子开一个施粥站。
老两口担心女儿的处境。他们知道，去她家只会加重他们的负担，亲眼看到他们受苦更让人难受。要是有人要去他们的村子，老两口会请他们去看看女儿家过得怎么样。
老汉想把家里的一套锅具卖掉，但找不到买的人。他先是把用卖波纳奇孩子的钱买的耳钉和项链卖了，能卖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回来。
他们仅有的几件铜器是一对小碗和一个罐子。他到集市上把它们卖了，用卖的钱买了半包珍珠稷。他老伴儿把粮食藏好，打算等波纳奇生产后给她吃。老汉不喜欢老伴儿为波纳奇开小灶，他只想把她卖掉或者处理掉，只是想不到办法。
波纳奇受尽了剧烈的饥饿。她一直挨着饿，绿棕榈叶是不够吃的。她啃树皮，用力咀嚼吞咽树枝。她的肚子连水都灌不饱。老太婆奔波到很远的地方，带回来一罐水。她会从罐子里量出一点儿水给波纳奇。
波纳奇的另一个困难是她的大肚子。羊羔得不到足够的营养，他们躺在肚子里像蠕虫一样扭来扭去，每只羊羔都往不同方向踢。波纳奇的脊背和肋骨在身体上线条分明，下腹像袋子似的垂着。
波纳奇没有力气带着大肚子走路。她连几分钟都站不了。她没有办法，只能经常躺下来，但是起身也很难。她必须身体用力向前，前腿跪着，然后把后半身抬起来，这样才能起来。因为前腿没力气支撑她，所以会弯曲和交叉。起身一半后，她会突然跌倒在地。她的肚子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会撞在地上，波纳奇能感到羊羔在蠕动和叫唤。等她站起来时，她感觉像是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一天，波纳奇躺了一会儿后，想站起来。她的腿已经变麻木了，必须进行伸展恢复。要是她连从弯曲的姿势把腿打直都不行的话，还能做什么？她试了好几次要抬起身体。她能稍微抬起来一点儿，但腿就是不配合。她长时间不站着，腿都僵硬了。波纳奇弱弱地叫着，她连声音都抬不高了，跟她是羊宝宝时一样虚弱。
当老太婆碰巧看到波纳奇时，发现她在叫。她跑过来，扶她起身，捧着她的下腹。波纳奇麻木的腿在地上站不稳。老太婆按摩着她的四肢，直到它们恢复知觉。
这次事情之后，无论白天，还是夜晚，老太婆都看得很紧。她不时会把波纳奇扶起来，让她站着。很快，没有老太婆帮忙，波纳奇就真的站不起来了。老太婆也灰心和恐慌起来，不知道波纳奇怎么生产，他们要怎么处理羊羔。树上没几片棕榈叶了，现在他们只能把嫩芽掐下来。田里的篱笆都干枯倒塌了。四处都只有光秃秃的土壤。从现在开始，只能吃土了吗？
老太婆把准备波纳奇生产后给她吃的粮食拿出来。她磨了一把米，加面粉煮了点儿粥。这是家里仅剩的一点儿粮食了。老两口每人喝了一口，然后睡了。
老太婆的肚子瘪了，身体很弱。她一躺下就睡着了。她把床放在了波纳奇旁边。躺下睡觉前，她把波纳奇扶起来，让她站起身。波纳奇的腿在哆嗦，就好像随时要折断、瘫倒一样。不过她还是努力站着。她每天都盼着肚子里的负担减轻些。在她肚子里的这些孩子单靠棕榈叶碎片是怎么长的？她难以承受这种重负。
她想躺下来，就慢慢屈起前腿，跪在地上。突然，她的肚子溜到了地上，连往常的那点儿力气都没了。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跟身体分离。她把头靠在羊棚一边的柱子上。她需要某种支撑。她脑子里在胡思乱想。
她不记得在凶神怀里的日子。她只是听到老汉兴致勃勃地讲过他们会面的经过。作为最初记忆刻在脑海里的场景是，老太婆温柔地叫“波纳奇，波纳奇”，然后把她放在腿上。虽然那时她因为缺奶喝而受了苦，但那些日子挺快乐的。在回忆的喜悦中，波纳奇睡着了。
她的梦中出现了各种面孔。波万出现得最多，她生过的每个孩子的面孔也都出现了。那个在大羊圈要骑她的老公羊臃肿的身躯像鬼影一样溜过来，包围住她。凶神的身影在她心里生成、变大，他像棕榈树那么高，垂下来的胳膊像是细棍子。他把波纳奇放在指尖，捧起来，用手指轻轻打着圈。
波纳奇感到眩晕。他越转越快，把她甩了出去。波纳奇在空中升高，然后头朝下往地上掉去。她的心在狂跳。要是撞到地上，她的脸会被摔得稀巴烂，这样就没命了。快点儿。波纳奇突然睁开眼睛。
四周都是黑的。她的头靠在羊棚一边的柱子上。她晃晃头，头还没有撞到地上，还是完好的。她感到头晕，感觉整个身子都像麻掉了，像是躺了好久。她沉浸在梦中，忘记了时间。也许老太婆会来扶她起身。老太婆怎么了？
她看了看**，眼睛适应了黑暗。老太婆一动不动地躺着。波纳奇试着提高声音呼唤她。夜里寂静无声，鸟儿的叽喳声早就消停了，没有牛羊的叫声，也没有昆虫的鸣叫。一切似乎都凝滞了。
波纳奇用力提高声音，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叫声。她一直在努力，但老太婆好像没有要起来的样子。波纳奇完全没办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她身体里好像也没有东西在动了。
是没有动静，还是她感觉不到了？她的身体变得像石头一样硬，倒在了尘土中。只有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又把头靠在了侧柱上，但靠不住，老往下滑。她用尽全身力气靠在柱子上。之后，她就没有了感觉。等老太婆惊醒过来去看时，波纳奇好像睡着了，脑袋垂在了一边。老太婆急忙跑过去摸她。
躺在那里的不是波纳奇，而是一具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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