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波纳奇和她的两只小公羊了。这些日子，她特别容易想起波万。一天晚上，他似乎在她耳边低语，摩挲着她的脖子。不时地，她会毫无意识地发出渴望的叫唤。她感到了冲动，整晚都想叫唤。

老太婆发现了迹象。“这闹饥荒的时节，你想**啊？”她责骂着波纳奇。但是第二天早上，她却把波纳奇赶到了草地上。波纳奇有好几个月没来这附近了。这里一片荒凉。没有雨水，人们都把羊卖了，能卖几个钱，就拿几个钱，好减轻自己的负担。

草场上似乎完全没有山羊，到处都是绵羊。绵羊在泥土里找食吃都能存活，而山羊需要嚼一把树叶才行。虽说这样，村子的公共土地上还是有一只小公羊在溜达。他闻到了波纳奇**的气味，大叫着向她奔来。他的每一步都透着狂热和亢奋。

他在波纳奇身上蹭，想咬遍她全身。他围着波纳奇转，用鼻子去顶她。波纳奇不着急。她欣赏着小公羊的滑稽表演，好像在看自己第一胎生的儿子一样。由于这附近没有来过山羊，小公羊没有遇到机会。可今天，他发现了波纳奇。

当波纳奇在他的花式进攻下投了降，让他快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波万。所有人看见她，都说她是个奇迹。可她看到了波万的内心，发现了真正的奇迹。波万是被奇迹发现的奇迹：这么想他，她很欣慰。

老太婆估计，再过五个月，波纳奇随时都会生产。这之后，她不得不照料七只羊羔。想到这个，她就头大。她心想，是不是不该把波纳奇带去找公羊。不，那样做不地道。而且，要是波纳奇老叫个不停，叫上一个星期、十天的，她该怎么办？到时候，她上哪儿去找公羊？别人连小公羊都想卖掉。

“求梅萨爷给我指条路吧。”她祷告着，把责任交给了神灵。

老汉回来后，她把这事跟他说了。老汉考虑了很久。他们女儿家的村子也没下雨，沿路没一处下过一滴雨。

“阿修罗的地界里到处都没下雨。”他说。

女儿家里处境艰难，地里寸草不生，草料只有一小垛了。他们把家里的大部分牛羊都卖了，每天在家减了一餐饭。只有孩子能吃到有粥味的东西。他们能做的只有抬头看天，盼着下雨。

他说：“大家走路时，眼睛都望着天，连咱们这些总是低头看地的人为了盼雨，都抬头看了。”

女儿家收到小母羊，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尽量留下她一些日子吧，再不行，就卖掉她。”老汉跟他们说。哪怕日子艰难，他们还是请他过去住了。“他们自己的日子都难，咱们上那儿去干啥呢？”老汉跟老伴儿说。

现在波纳奇又怀上了，他们打算留一只公羊献祭给梅萨爷，把其他的卖掉。不过他们找不到买家了。肉店老板上门来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哪怕把这些羊羔吹成是神羊的后代，都没有人要碰他们。他们期待着之前买过波纳奇的羊羔、把他们用牛车运走的那位有钱人会再来，就这样等了几天。也许没有人通知他，也许他已经知道了，却不想买。在闹饥荒的时节，要奇迹有什么用？奇迹、展览品是为了供人们酒足饭饱后消遣用的。饥饿感把其他**扫**一空，在你面前越来越强烈。只有解决了饥饿，你才会有其他需求。哪怕很富有，你也只能吃食物吧？

几天后，老汉把公羊带到了集市上。待售的山羊很多，买家却很少，他们也没兴趣拿钱买羊。要是免费送羊，他们才愿意赶他们回家。一般情况下，集市上会有各种各样堆积如山的谷物、豆子。叫卖声会引来潜在的买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寥寥无几的卖家把货品一小堆一小堆地摊开。即便这样，价钱也很高。一堆人围着粮食拥挤争抢。老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凄惨的场景。

他抱着小羊站了很久。没有一个人过来问价钱。其他像他一样站着的人陆续离开了。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个老汉恹恹地说：“你就买包岩盐，把肉腌一下，做成肉干给吃了吧。”

老汉记下了身旁这位的建议。集市里卖盐的摊子上没有买家，不过盐挺便宜的。他用头巾把盐包好，牵着小羊走回家了。

集市让老汉看清了眼下的世道。他开始担心，明年要是还不下雨会发生什么？现在他们只能挨下去，直到下雨。他愤愤不平地想着为了活命要付出的那些代价。

等到了家，他跟老伴儿形容了集市上的场景。老太婆不知道老汉是不是在故意吓唬她。但如果没人买小羊，情况肯定是很糟糕了。她不明白老汉为什么买了一包盐。

“只有盐是便宜的。”他说。

“你准备吃盐吗？”她问他。

第二天，老汉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叫老伴儿让波纳奇给小羊喂了奶。波纳奇的**里奶水很足，老太婆准备把小羊绑好，给她挤奶。他们俩那天早餐就喝了羊奶，午饭他们吃了棕粟做的粥，晚上就吃了点儿米糊。吃米糊的时候，老汉说：“为了活命，咱们应该再少吃点儿。没下雨之前，咱们每天少吃一顿，弄块湿布绑在肚子上降温。”

那天晚上，在老伴儿的帮助下，老汉把波纳奇生的黑公羊给割了喉咙。这是为了兑现诺言，把他献祭给梅萨爷。可眼下这时节，他们怎么能宰羊，还给全村人摆宴呢？他一边用姜黄水给小公羊清洗，一边跟梅萨爷祷告：“我们是专门为了您而拴了这只羊的啊，可您把这世上搞得一塌糊涂，我们咋能为您宰羊摆宴呢？我时不时地就给您上供，求求您，答应我们吧。”他虔诚地祈求着。

小公羊也点点头，晃晃身子，答应了。这时候，老汉才把他宰了。这是一个月明之夜。波纳奇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孩子被割掉的脑袋哭了一会儿。她想起那天看见波万被割掉的脑袋。

“我们为了让人吃肉而死，我们为了献祭而死。”他说过。

她孩子的死是为了让人吃肉，还是献祭呢？

老汉小心翼翼地剥下小公羊的皮。他把肉剐下来，给了老伴儿，老伴儿再把肉切成小块。最后，小羊变成了棕榈叶上的一堆羊肉。老汉慢慢把肉块都抹上从集市上买来的盐。等他们干完活儿睡觉时，卷尾鸟已经开始鸣叫了。

第二天，他们爬到自家田里的石头上，把肉摊开晾晒。闻到肉味的乌鸦和秃鹫开始在头顶盘旋。老两口在石头周围插上杆子，在杆子顶上绑上布。就这样，他们都赶不走乌鸦。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过来，一再发起攻击。老太婆把篮子倒扣在羊肉上，防止这些大鸟来吃。

然而，乌鸦还是俯冲了下来。老汉捡了一根大棍子，闭着眼睛向空中一通猛挥。一只乌鸦被打中，掉了下来。老汉捡起死鸟，把它挂在了杆子顶上。其他乌鸦在远处啼叫，不敢靠近了。不过，老太婆还是把羊肉都捧起来，放进了篮子里。更多大鸟加入争抢羊肉的战局，这似乎预示着更大的灾祸。

她把羊肉一块不少地带回家，然后在前院里晾晒。她保持着警惕，不过她知道猛禽一般都是在开阔的地方捕食，不太会去人家或者人来人往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发减少了进食。早餐他们只喝波纳奇的奶，但是就连奶水都在减少，因为她肚子里的羊羔在生长。晚上，老两口喝小米粥，吃两块肉干。带波纳奇去草场的路上，老太婆一直在土里翻。在有些地方，她找到了莎草的块茎。她挖起来，采到了一把。这就够对付当天的一顿了。

老汉一大早会离开家，然后去什么地方。他回来时会带剑麻的块茎、红乳草的果子等能吃的东西。千辛万苦，只是为了减少点儿饥饿。存的肉干一个月就都吃完了。一天晚上，他们把波纳奇的另一只小羊宰了，做成了肉干。不管怎样，又能熬一个月了。他们的处境还没有波纳奇惨，她是一无所有了。

从波纳奇的**挤完最后一滴奶后，老太婆不再给她挤奶了，说今后她大概只会出血水了。波纳奇的身体里也没有血了，肚子里的孩子把血也吸干了。田里连一片干枯的小叶子都没有。有些日子，波纳奇吃印楝树叶或者啃剑麻。但什么都吃光以后，老两口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她。没有人愿意买她，要是免费送掉，别人会不顾她有孕在身，就把她给杀掉。传言说有人在杀猫狗吃了。

每过两天，老汉就从他们地里的棕榈树上割一片叶子。他把叶子切成碎片，喂给波纳奇吃。碎棕榈叶怎么够身孕沉重的母羊吃呢？波纳奇骨瘦如柴，就像一副骨架。怀着羊羔的肚子鼓胀得很明显。

羊崽儿生出来以后，我可以把他们埋在坑里，把波纳奇宰了吃肉，老汉想。他的老伴儿不答应。“把她埋了我能接受，可把她杀了吃肉，我是死活不忍心的。”她提高嗓门儿说。

“自打这个祸害玩意儿到咱们家，她就要了家里所有牲口的命。现在她又得要人的命了，你就等着看吧。”老汉咒骂着波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