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波纳奇的悲伤烟消云散了。
在离开波万家的第三天，他们在一个村子外的空地上停下了。天很热，山羊们吃草吃得腻烦，赶路赶得筋疲力尽，瘫倒在地上。老两口在空地边的水渠里洗了手，打开装食物的包裹。波纳奇满脸怒容地躺着，头埋在腿里。她心里在想象这会儿波万在做什么，不知道有没有想着她，或者已经把她忘了。老两口在说笑，他们一定是在讽刺我、嘲笑我，波纳奇心想。她恼怒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在这时，躺在老两口身后的欧桑和乌祖姆班慢慢站起来。他们被周围郁郁葱葱的绿色深深吸引了。一到这里，他们就在啃着什么东西。之前，老两口骂了他们，管住了他们。现在他们好像有办法逃开了。其实原因挺简单的。不远处是绵延不绝的花生田，羊都受不了**。波万那个村子里也种了花生。
村民会把花生的梗子堆在一起晒干，不能带山羊出去放牧的时候，就用这个喂他们。花生的叶子和梗子很好吃。这些羊在自己村子没有这种食物，他们吃得很香。但即便在波万的村子里，他们也吃不到新鲜的绿梗。
波纳奇躺着看着他们。只要发出一点儿轻微的声响，老两口就会发现。她琢磨着怎样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在这时，欧桑和乌祖姆班咬住一根藤，急急忙忙地嚼起来。波纳奇看着那些深绿色的卷须神奇地钻进他们的嘴里，在嘴角溢出又消失。接着，她看见一个人从远处跑来。“嚯依，嚯依。”他挥着胳膊大叫，向他们扔了块石头。
老两口听到声音，转过头。石头在空中掠过，砸在乌祖姆班（他因为干扰声而抬起了头）的太阳穴上。一声惨叫，乌祖姆班腾空跃起，转了个圈，倒在田里。
“哎呀！”老太婆喊着跑到乌祖姆班身边，抱起他来。
波纳奇害怕地站起来，大叫起来。现在整群羊都站起来了，但都没有行动。乌祖姆班的小命一下子就没了。老太婆捶着胸口，号啕大哭起来。
那个农民也没料到会这样。他丢石头只是为了赶走吃庄稼的小羊。要是乌祖姆班不抬头，就不会被打中。波纳奇悲恸地哭起来，她宁愿石头打中的是她的太阳穴，宁愿死的是她，而不是乌祖姆班。
老汉气愤地骂那个农民，但农民冷静地答道：“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家花生被吃掉而不管吗？只有农民才知道庄稼的珍贵，羊倌知道个啥？”
“这小公羊多漂亮啊，咱们伺候了他一年啊，这是咱们活命的本钱，现在可咋办？”老汉怒火直冒。
这时，五六个人从附近的田里冒出来。大家都有话要说。这边是过路的，那边是本地的；这边是两个老人，那边有很多人。除了这个，这事该谁负责？路过这里错了吗？坐着乘凉错了吗？小羊去吃草错了吗？那个农民扔石头错了吗？乌祖姆班抬头错了吗？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要是说错了，那一切都错了。
不过村民们对老两口还是挺公平的。“死了的也活不过来了。那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呢？”他们问。可以把小羊切成肉块。
不管多少块，那个农民都要负责把他卖给本地的村民。羊皮可以单独卖。他们可以把死掉的小羊换成钱给老汉。还能怎么办呢？要是不答应，老汉可以带着死羊走。他纵容小羊在田里吃东西，农民只能赶走他。
老汉同意了。老太婆用手抱着头，哭诉着：“梅萨爷啊，咱们去赶年节是因为信奉您哪，要是您让咱们受这么大的损失，咱穷苦人可咋活啊？”
两方都不希望去官府和法庭解决这事。回家后，他们会把小羊的编号报给官府，就记录他在去其他村子的路上得病死了。老汉会去办这事。
他们把乌祖姆班的尸体带到阴凉处。石头砸到脑袋的地方肿了个大包，身体其他地方没有一点儿瘀青。乌祖姆班的眼睛睁开，定定地瞪着前方。
想吃一口花生梗子是罪过吗？他难道该用命来补偿吗？所有羊都站在边上。欧桑的腿还在抖，他近距离地目睹了生命的终结。他怎么能忘掉乌祖姆班——他一直以来的伙伴？欧桑吓呆了，往妈妈身边靠过去。过后，整群羊站着看乌祖姆班的尸体被切割、砍剁成一块一块的。要是村民也对站着的这群羊都下手，他们怎么拦得住？在乌祖姆班被砍下的头颅上，那双眼睛瞪着他们看了许久。
波纳奇既不敢看那双眼睛，又不能扭过头，她静静地站着，心里感到一阵巨大的空虚。当她看着一直以来一起奔跑的同伴慢慢变成了几大块肉时，她认真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村民们想把乌祖姆班的一部分肉给老两口。老太婆拒绝了，她说她死也不想要。村民们收了每份肉的钱，然后给了老两口。
他们在村庙里的院子里过了夜。不少当地人过来打招呼，跟他们问好。老汉早早地告退，去睡了。老太婆每过一会儿，就抽抽噎噎，不知厌倦地跟问的人重复他们的遭遇。
“这畜生命里注定要这么死，真可惜啊。”她不停地叹息着。
波纳奇走失的事情也成了谈话的内容。村里的几个老太婆结伴而来，跟她聊天，安慰她。
买了羊肉煮好的人跟她说：“我给你带一点儿来，你吃吗？”
“我把他当孩子一样养大的。”老太婆说，“吃自己的孩子，我是魔鬼的心肠吗？”
即使这样，有些人还会坚持。
“有啥了不起的呢，大娘？咱们不是都吃祭祀神灵的牲口吗？你就那样想好了。”他们说。
“咱们祭祀，是神灵带走了牲口的生命，剩下的给咱们。可这小羊的每块肉都是活生生的啊，当妈的怎么忍心吃自己的儿子？”老太婆问。
他们都听从了她的话。
“遭损失的人是该可惜，可得到肉的人也没有好处。”一个老太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