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翻过土丘，走进田里。他早已拔了一些草，装满了篮子。他把小羊羔放在那堆草的上面，然后拿起篮子，顶在头上走起来。迷雾一样的夜色降临了，在西方那片绯红的天际上蔓延开来。该回家了。像巨人那样的人，迈着大步子，大概没一会儿就到了。
但他要走过田地，沿着烂泥路走，然后穿过湖岸，在快干涸的土地上还有一条漫长的小路，沿着小路慢慢走就到家了。
走到小路上时，他的影子开始消失了。他大步走着，想趁着天没黑、还看得到前路时赶回家。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收割过的田地。他不时看见几个人在给羊吃过新草后，带他们回家。但要不是为了这只小羊羔，这会儿他带着一篮草就该到家了。
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小羊羔的哭声，那声音像是在不停哼哼着。羊羔不但像虫子一样吃掉了他的时间，现在她还哭，他气得想打她。这时他看见几个羊倌从四面向他跑来，嘴里喊着“嚯依，嚯依”。老汉停住脚步，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一阵大风差点儿把篮子从头顶吹掉。他紧紧扶住篮子。有个人奔上前来，抓住老汉的胳膊，扶稳他，不然他就脸朝下栽倒在泥土里了。这个人把篮子从老汉的头上拿下来，放在地上。等老汉回过神后，气喘吁吁地问：“出什么事了？”
“往那边看。”那人说着，指向西面。一只大鸟扇着翅膀飞走了，飞向了早已没入黑暗的山峦。
“你这篮子里有啥东西，让大鸟想捉了去？”两三个人走上前问，“你在田里捉到了耗子？”
这时候，羊羔在篮子里慢慢站起来，嘟囔着：“嗯——”老汉还在发抖，说不出话。
“篮子里有这么只大黑虫子，难怪老鹰要打劫啦。”有人抱起羊羔，笑着说。
“这是个羊崽儿啊，老爹。”另一个说。
羊羔在抱她的人手里像虫子一样扭动着。羊倌们都惊奇地看着她：“她真的是羊崽儿吗？”
他们把小羊羔抱在手里，仔细地打量她。老汉有点儿不好意思。要不是羊倌们发现老鹰往篮子扑来，估计老鹰早就把这小崽儿抓走吃掉了。
“瞧瞧这小崽儿。她命里注定有这场劫难。”老汉心想。随即他跟羊倌们说：“这是天意啊，你们几位正巧来帮了我。除了损失掉这小崽儿，兴许我还会连人带篮子跌个跟头，把腿给摔折了。那时候，我该如何是好啊？家里有个老太婆，她每天给我做饭，是指着我能干点儿活，挣点儿家用。要是我摔折了腿躺在**，她还会伺候我吗？”一个穿着遮羞布的羊倌用手抓着羊羔，说：“她肚子里是空的啊，老爹。瞧瞧她，饿坏了，眼睛都睁不开。”他喊着“咕咕，咕咕——”，他的羊群向他跑来。他选了一只母羊，把羊羔放在她的**下。羊羔很虚弱，够不到**，于是羊倌就把母羊的**塞进羊羔的嘴里。这大概是羊羔头一回含住**。她挣扎了一下，用力含住了**，吮吸着。当她的舌头碰到最初几滴乳汁时，她感受到了新的味道，开始急切地吮吸起来。
“这小崽儿挺机灵的。”张罗着喂她的那个人说。吮吸了几口乳汁，羊羔的肚里滋润了，下巴又疼起来，便松开了**。“唉，再喝点儿吧。这样保准你一晚上都不觉得饿呀。”年轻人说着，让她又吃了一些奶。然后他把她抱起来，递给老汉。“她长得像只虫子，可就凭这劲头，她已经像是头大羊了。”
羊倌们赶着羊群出发了。老汉把羊羔好好地放在篮子里，用草盖住，沿着小路走起来。“不知道这小家伙还得遭多少殃。能全挨过去吗，还是躲不过呢？谁知道她的命会怎样呢？”他默默想道。
老太婆不喜欢羊羔的样子和声音。她冲老伴儿吼：“你从啥地方捡的这小猫啊？要她有啥用？”老汉告诉她，这是一只羊羔。老太婆把她抱起来，惊呼道：“呀，真是只羊崽儿。”
一晚上，他们聊着这只羊羔到他们手上的过程。他们已经有了两只山羊。其中一只在一个月前刚生了一窝羊羔，有三只：两公一母。三只都在前院里撒欢儿。另外一只羊已经怀孕，估计还有一个月就生了。就在十天前，他们刚把她之前生的一窝小羊卖给了肉铺。他们还有一头小水牛，母的。再吃一年的草，她就可以**了，到时候也可以卖掉。
老两口花了工夫在茅屋旁的三亩地里种了些庄稼，给山羊放牧，照顾小水牛。老汉的任务是把山羊带到地里吃草、给牛羊们取草料。他拿这个当借口，喜欢在田间村头游**，随意跟人唠嗑儿，找找乐子。他老伴儿很少出去。他们家需要的东西不多，她每个月去一趟集市买点儿吃食。他们每年还会离家半个月，去一趟女儿家，在她们村的庙里参加一年一度的拜神庆典。他们就这一个女儿。除了像这些年一样安静地度过余生之外，夫妻俩也没有其他念想了。
当天晚上，老太婆给长得像小猫的羊羔取了个小名：波纳奇。从前她有只猫就叫这名字，为了纪念她那只爱猫，小羊羔就也叫波纳奇了。他们没花一文钱就得到了她，现在得想法子照料她了。她的老伴儿支支吾吾地跟她说，他遇到一个长得像凶神巴卡素兰一样的怪人，从他手里收了羊羔这么个礼物。老太婆怀疑他是从哪个羊倌手里偷来的。没准儿明天就有人来找她了。说不定，她老伴儿编故事不过是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过。
老太婆晚上没有点灯的习惯。老两口在傍晚就会吃好饭，然后上床睡觉。不过，那一晚，她拿了一盏大瓦灯，装上去年榨的蓖麻油。没有棉花做灯芯，她就找了一块老伴儿丢掉的遮羞布，扯了布条，做成了灯芯。
在屋里，她借着灯光看小羊羔，就像是跟自己的孩子久别重逢一样。她身上没有一处秃斑和伤痕，全身都是黑色的。羊羔盯着油灯看，两个瞪大的眼珠子非常清晰。她的脸上有一丝疲惫。老太婆觉得羊羔看着挺憔悴的，因为她没有好好吃过奶。她准是才几天大吧。老太婆心里下了决心，非想法子把这小崽儿养大不可。
老太婆叫老汉过来看羊羔。在漆黑的夜晚，她在灯光下像是一团乌黑锃亮的肉球。
他欢喜地拉着羊羔扇动的耳朵说：“你到这里来过活，是不是很有福气呀？”
两口子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愉快地闲聊了。由于小羊羔突然闯进了他们的生活，最后他们还聊了一会儿过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