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一个村子里有一只山羊。没人知道她是在哪里出生的。一个平凡生命的降生从不会留下痕迹，对吗？但即便如此，她的来临也多少是有些不寻常的。

那一年，在叫作奥达坎丘陵的这片几近荒芜的土地上，天没怎么下雨。前几年也差不多。要是有一天难得下了半个钟头的雨，有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就会管它叫“倾盆大雨”。他们从没有见过那种连着几个月都是瓢泼大雨整天不停的雨季。要是雨下得大一些，他们就会埋怨道：“雨怎么下这么大啊？”要在雨中保护财物，每当出门时就会被淋湿，对此，他们感到厌烦。然而，即便是敌人，也该以礼相迎。如果我们埋怨、驱赶给我们带来财富兴旺的雨水，那么它还会再上门来吗？

老汉坐在田地附近的土丘上，就这样思忖着缺雨的事，呆呆地望着天空。他是一个农夫，住在阿修罗地区。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收成却一般般。但即使在收割之后，田里还是长着茂盛的青草。露水的季节快要到了。有了露水的覆盖，青草能够抵御炙热的阳光，还能苟延残喘几天，然后才完全枯萎了。虽说老汉有几只山羊可以在这里放牧，但他还是希望再多养一只山羊，并且在两个月内养大它。

他坐的土丘下面有一个小坑，旁边有一片烈日炙烤着的田地。他特别喜欢在日落时分坐在那里，看着地平线上一片绯红在蔓延的景象。跟在其他日子里一样，在牧羊的日子里，他要看完那斑斓景象在天空展现之后，才会离开。要是不巧错过了，他会感到难过，就好像被剥夺了一样宝贵的东西。“在田里坐着看一会儿天吧。头脑会清醒的。”老太婆会这样逗他。

一天，当他正在欣赏日落的时候，在长长的田埂上，有一种不寻常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一个庞大的身形正在远处移动。这种东西像是一棵被砍光树枝的树干把自己连根拔起，在田埂上走了起来。老汉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过了不久，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的身影在暮光中被拉长了。

这附近的人，老汉都认识，包括大大小小的孩子。这人会是谁呢？从走路的姿势看不出。他想，在两个大步子当中的空地上，能躺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而且两边的胳膊能随意伸开。

正是傍晚时分，人影动得很快，也许是因为他想在夜幕降临前去到什么地方吧。看起来，过几秒钟，他就会经过这里。老汉觉得，在这个地界里，没有人是他不认识的。他也从来没想到，有人能这么轻易地对他视而不见，一走了之。这个巨人是谁？

过了一会儿，巨人摆动的右手，曲起的左胳膊出现在老汉的视线里。当老汉看见巨人把左臂按在胸口时，他怀疑那只胳膊根本就用不着。靠一只胳膊走路速度就这么快，想想看，要是左胳膊也摆动起来，他得有多快！为了认出巨人是谁，老汉爬下土丘，往田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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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伟岸，有棕榈树一半那么高，只在腰上裹着一块遮羞布，那块布似乎在随风飘动。尽管老汉已经在远处发现了巨人，但他还是很快就靠近了。看样子，他会在几秒钟的时间内经过这里，然后永远消失不见。老汉生怕白白错过他，离得远远的就喊道：“谁在那里？”巨人立刻停住脚步。“是我，老伯。”他喊道。他的声音像是在木头里钻洞的黄蜂。老汉还是认不出他。尽管离得有些距离，但他还是要抬起头才能看到巨人的脸。

“你是哪位？你好像是新来的吧。”老汉说。

“哪儿的话，”巨人回答，“我是这片儿的人哪。我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地走着，想把这只小羊羔卖掉。还没找到买家呢。她出生才一天。所以我要把这些田地都走遍啊，老伯。”

“去集市，不一会儿就卖掉了。”老汉说。

“集市上谁会买我的小崽儿啊，阿伯？”巨人笑了。

这人挺狂的，老汉心想。

“那些家伙会过来，一个个地抓住她的下巴，看她的牙齿。他们会捏她的腰，扯她的奶，摸她的背。没见过集市上那些可怜的山羊像展览品一样站着吗？我会让那些老货的手碰这宝贝羔子吗？所以我才不能把她带到集市上去呢。我是养活不起这崽儿了，就一个村子挨着一个村子地跑，想找个能好好照拂她的人。”巨人解释道。

他的舌头估计能伸得跟身子一样长，老汉心想。他瞄了瞄羊羔，几乎看不见她。也许她窝在巨人的臂弯里呢。在暗下来的暮光里，他看不清羊羔的样子。他不愿意走近。

“你说你走了几个村子。那里没人花钱买这只神奇的羊羔吗？”

“唉，有钱人多得像水果里的虫子，而心善的人却是少得很哪。只有好心人才能得到我的宝贝。”

他弯下腰，把羊宝宝放在地上。他的后背宽得像花岗岩一样。一只胖乎乎的大虫子在他脚边蠕动着。他又站直身子，摘下头巾，擦了擦脸上和上身的汗水。

“瞧，她可不是一般的羊羔。她妈妈一窝生了七只崽儿呢。等她妈妈生下第六只，我以为生完了，只剩下脐带了。可是她再一次收缩身子，使起劲儿来。这第七只就出来了，像颗屎蛋似的掉了出来。她真是个奇迹啊，瞧瞧她。”巨人说。

日落时分悄悄刮来了一阵怡人的轻风，但巨人身上的汗流得像小河一样。老汉惊奇地在一旁看他用毛巾拦住汗水，擦干身子。“这是什么人啊？他是从外星球来的吗？”他暗自想道。

巨人接着说：“我不能再游**下去了，阿伯。我的日子快到头了。我把这孩子交给你就走了。好好照看她吧，老伯。”

他把羊羔抱起来，放到老汉手里。一开始，老汉感觉像是个锤子蹭到了他的手，然后，他在手心看到了一朵花蕾。老汉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羊羔。他惊奇地看着她。她扭动的身形窝在他的臂弯里。羊羔的颜色是全黑的，甲虫那样的亮黑色。老汉用手心托住她的脖子，抬起头。巨人走了，他消失在小路尽头的黑暗中。

“兄弟！兄弟！这羊羔你不要钱了吗？”老汉喊道。

巨人不可能听得见了。老汉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个身影缩成了一个点，然后完全消失不见。老汉慢慢转过身，一股焦虑油然而生。他是想要一只山羊，在青草地上放牧。但这颗小屎蛋意外地掉在了他手里，他怎么能把她养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