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马努埃尔·安图内斯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我。
他没有脱下夹克,尽管壁炉是烧着的,还有暖气。他坐下后,就一直交叉着双臂。
“您请讲。”他说。
我不喜欢他的语气。两天前,我打电话给他时,他的语气就几乎带着挑衅的意味,充满防备。当时我已经打电话给他安排面谈,他也同意过来见我,但显然极不情愿。我尽量不去在意这些。
“我想和您谈谈小吉尔莫。”我开始了谈话。
他一边眉毛竖起来,挠了挠脸颊,但没说话。
“通过我和您儿子的几次面谈,我发现他身上有某种……不安。一开始,我不理解这种不安,只是凭直觉推测,而现在终于有些眉目了。”我接着说。
马努埃尔·安图内斯的头歪向一侧,脸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
“哦。”这就是他全部的回应。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面前的这个马努埃尔·安图内斯是个少言寡语、惜字如金的人。每周四来接小吉尔莫,但完全不像之前那样精神焕发。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我认为我了解小吉尔莫的经历了。”我最后这么说,望向他的眼睛。
他再次扬起另一边眉毛。
“您认为?”他问,手肘撑着桌面。
“是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后,摇了摇头。
“那您说说吧。”他说,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感兴趣的意思。
我咽了咽口水,再次开始说话。
“小吉尔莫非常想念他的妈妈,甚至害怕她不回来了。”
马努埃尔·安图内斯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有动弹。“因此他才求助于魔法,安图内斯先生。因此他才想成为仙女玛丽,以此期望她……您的妻子会回来。”
他垂下目光,清了清嗓子。
“安图内斯先生,小吉尔莫很不适应这种……分居。”我说,“如果您妻子能和他保持更直接的联系,会对他帮助很大的。”
他满不在乎地用鼻子哼哼了几声,反复摇了几次头,才说:“这是不可能的。”就说了这么几个字。
“是的,我知道工作时间不允许,”我说,“小吉尔莫也知道。但打个电话总可以吧。”我坚持道。“假如小吉尔莫能和他妈妈通话,会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相信我。他需要有什么能证明她人在那边但心和他在一块儿。我认为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真的。”
他向我投来冰冷的目光,那冰冷让我打了个寒战。
“您说,不是过分的要求?”他用金属般冷硬的声音问。
我点了点头。
“您什么也不明白。”他咕哝着,“无论谁都一无所知。”
他重复道,眼睛没有看我,“坐在那儿指手画脚多容易啊。
您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桌后面,评论着别人的生活,就好像别人需要您来告诉该怎么做似的。”他眨了眨眼,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安图内斯先生,我只是试图……”
“您只是想通过把您该死的鼻子塞进别人的生活来谋生,”他咆哮道,“像很多其他人一样。”
突然之间,刚才那个冷漠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只受伤的动物。我试着理解为什么他一直愤怒地从桌子的另一边看着我,喘着粗气,紧握着拳头。
“我告诉过索尼娅老师了,这不是个好主意。”他咕哝着,松开了拳头,目光也垂了下去。“我就是这么跟她讲的,是有原因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
愤怒的狂潮已席卷而去,而沉默同样让人如坐针毡。我等了几秒,重新开口道:“安图内斯先生,我知道您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担心小吉尔莫的幸福。”
他抬起头,面带嘲讽之色。
“哦,这样吗?”他假装惊讶地问。
“是的。我还知道您也试图摆脱这种……分居带来的痛苦。”
他把胳膊肘撑在桌上,脸埋进双手之中。
“天啊,”他说,“您还真是善于观察呢。”又说,“所有人都会说您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学家呢。”
我忽略掉他这番言论。如果说,我从这些年的经验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无论一个痛苦的父亲做何反应,都不要去在意。
我打开抽屉,把最上面的文件夹拿起来,从中取出那封信的复印件,还有与小吉尔莫最近一次面谈后,我在大厅地上发现的那张纸。
“安图内斯先生,我知道小吉尔莫收到的那些他妈妈的来信都是您写的。”
他皱起眉头,后背也挺了起来。
“别胡说八道了。”他咆哮起来,“我才不听这种鬼话!”
我把信和纸张放在桌上,朝他推去。
马努埃尔·安图内斯身体前倾,凝视它们几秒钟,没有作声。然后一只手慢慢地抚过头发,长出一口气。
“我想知道的是,信为什么不是他妈妈自己写。”我柔和地说。
他耸耸肩,垂下目光,又沉默了几秒。
“她写不了。”他说。
声音那么小,我都不敢确信自己听清了他的话。
“写不了?”
“写不了。”
“为什么?”
他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书柜、窗户、壁炉……“您不会明白的。”
“您讲讲吧。”
他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该明白的不是我,”我说,“是小吉尔莫。”
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还眨了眨,明显很惊慌。
“小吉尔莫……?”
我摇摇头。
“不,他不知道,请您放心。”我打断他的话。然而,就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微弱的亮光,我问自己:“你确定吗,玛利亚?你确定小吉尔莫不知道吗?”我想起小吉尔莫给我的那些画,想起那些图像,还有我们的谈话……我迟疑了。我突然间感到不确定了,也许小吉尔莫画的和讲述的都不是他编造出来的,而是他的真实生活。
或许真正的编造者不是小吉尔莫。
我看着坐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头埋在两只手中,那么地……深藏不露。这让我有更进一步探询的冲动,我需要知道。一个证据,某样东西。
“安图内斯先生,”我温和地开场道,“您能告诉我,您妻子离开之前,小吉尔莫是否有尿床的习惯吗?”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目光中又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嘴巴紧紧绷着。这次倒是没有狂怒,只是带着难以置信和厌恶。
“尿……床?小吉尔莫?”他舔了舔嘴唇,一只脚往地面一跺,“不是,您在这讲些什么屁话啊?”他问,用眼睛瞪着我。
天啊,我想,他一无所知。我立刻感到后背开始冒冷汗,这凉意正在席卷全身。小吉尔莫说的一直都是实话。我又想,小吉尔莫不撒谎的。
我带着不情愿,说道:“安图内斯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眨了眨眼,但什么都没说。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我的桌子上,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记录着这紧张等待中的每分每秒。等了一会儿,看到他没有回应,我决定说话。
“您和您的妻子正在经历……感情危机吗?”我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换句话说,你们分居只是因为工作原因,还是另有隐情呢?”
一片阴影笼罩了马努埃尔·安图内斯的眼睛。那阴影像是暴风雨中的乌云。我好像看到他的太阳穴**了一下,还看到他把手掌撑在桌子上,活动着双臂。
我很害怕。就一瞬间的工夫,但已足够让我向后靠到椅子上,远离他几厘米。
我很害怕,没错,但我需要知道真相。
我坚持道:“您想过没有,为什么小吉尔莫会认为他妈妈……”我深吸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