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始于索尼娅老师提问的那天。窗外艳阳高照，棕榈树的叶子随风飘动，像是爸爸早早起来送我去学校，在校门口和我挥手告别，因为是在冬天，他还戴着绿色的手套。

索尼娅老师从桌旁站起身，那桌子是老师的，因为它是最大的一张。她拍了拍双手，粉笔灰立即在空中飞舞起来。她咳嗽了一声。那西亚说就是这粉笔灰，让你有种吃掉一整个奶油糖酥饼后口干舌燥的感觉，若不及时喝口水，就能咳得直接吐出来了。

“孩子们，在休息前，我想让你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说着转向了黑板，拿起一根红色粉笔，用大号字体写下：我长大后想成为什么人？

我们所有人都立刻举起了手，也包括哈维·阿奎拉。他只有一只手，出生的时候就没有另一只手。他快速地挥动着仅有的那只手。老师摇了摇头，摇了有五次以上，示意学生们不要这样。

“一个个来，孩子们。”

于是我们就从第一排开始，依次轮到我所在的最后一排。

老师总结出：

三个巴萨俱乐部的球员

两个皇马的

一个曼联的

还有一个“伊涅斯塔”

六个纳达尔

两个超模

一个公主（那西亚）

一个富有的医生

三个“碧昂斯”

一个蝙蝠侠

一个电子游戏中那样的宇航员

两个全世界的总统（罗松家的双胞胎）一个出现在晚间电视节目的名流

一个专给大狗看病的兽医

一个《儿童之声》的冠军

一个奥运会上的世界冠军

……

当轮到我时，马蒂奥·那尔巴斯打了个饱嗝儿，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但笑声立刻停止了，因为老师对打嗝儿和放屁之类的事儿很反感，她歪着头示意，说了两次：“嘘——马蒂奥。”

接着看向我：“吉尔莫，你说吧？”

那西亚用手指头戳了我一下，大笑着用手捂住脸。她的脸总是被遮住，因为据她说，在巴基斯坦，女孩张着嘴放声大笑是不好的，她们的父母会因此动怒。

“我吗……我想成为仙女玛丽① 。”

老师把手放在脖子那里，在我看来，像被人掐住喉咙般痛苦不堪，虽然我没机会求证，因为下课铃顷刻间响起，我们开始从包里取出三明治，准备到操场上去。

“吉尔莫，你留一会儿，帮我个忙，”她说，“其他人可以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老师来到我的课桌前，在阿图罗·萨拉查的桌旁坐下。萨拉查从圣诞节前就没来上学了，因为有一天我们去参观博物馆，那里保存着许多植物。他从一处楼梯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十颗牙和两根手指。

“来吧，吉尔莫，给我讲讲你长大后想成为仙女玛丽的事吧。”她说。

我没应声，因为那西亚（很多个晚上她和妈妈一块儿坐在商店的收银台后，她懂很多大人的事情）说过，当客人说的一句话以声调上扬的方式结束时，其实并没有真正讲完。听的人应该等待，对方可能正在思考。

“你不想成为……别的什么人吗？”老师问，一边摸着自己嘴边的雀斑。

①　仙女玛丽：影片《欢乐满人间》中的女主角，本是仙女，化身成保姆来到人间帮助一家人获得生活的乐趣。

“不想，老师。”

老师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然后笑了。这让我想起，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有时当成人停止讲话时，不代表他讲完了，而是为了避免自己喘不上气来，或者出于别的原因。我现在记不太清了，因此我继续保持安静，没说话。

“告诉我，吉尔莫，”她边说边像我们没换楼层前那个门房康索罗女士的猫那样用鼻子吸气，“你为什么想成为仙女玛丽呢？”

“因为她会飞啊，老师。”

老师“嗯”了一声，挠了挠前额。

“但是小鸟也会飞啊，是吧？”

“是啊。”

“那你真的不想成为一只小鸟吗？”

“不。”

“为什么不呢？”

“因为……要是我是一只鸟儿，就没法成为仙女玛丽了。”

老师又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撇了撇嘴，清了清嗓子，就像爸爸有时会做的那样。

“告诉我，”她说，“为什么你更想成为仙女玛丽呢？”

“因为……她有一把会说话的伞，还有一只会变出很多免费家具的手提箱……还有魔力，能让抽屉自己排列好……还因为当她不工作时，就住在天上，还能在大海里与鱼儿和章鱼一同嬉戏。”

“在天上？”

“对。”

老师慢慢闭上眼睛，然后伸手摆弄我的头，像是要弄乱我的发型似的。“小吉尔莫，”她说，“你知道仙女玛丽是有魔力的，是这样吧？”

“当然了。”

“我想说的是，她和我们不一样。”

“嗯。”

“我想告诉你的是，仙女玛丽是故事里的人物，就像超人、哈利·波特，或者玛蒂尔达，或者海绵宝宝一样。他们的存在其实不是真的存在，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

“就是这些人物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她说，“或者这么说吧，我们没法触碰他们，因为他们是……虚构的。”

“仙女玛丽是真实存在的。”

“啊，是吗？”

“是的。”

她看着我，露出笑意。

“那她在哪儿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她住在伦敦，那里讲英语。我认识她。8 月圣母节假期时，爸爸妈妈带我去看她了。她和她的小动物一起住在剧院，她在那里演唱。表演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了，她让我们去她的房间，还给我讲故事。”

老师摸了摸她的雀斑。

“啊哈，”她说，“都讲了些什么啊？”

“这是秘密，老师。”

这时，铃响了，提示我们休息时间已经过半了。老师转过身去看了眼挂在黑板上的大钟。

“就到这儿吧。”她说。然后便不讲话了，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着，接着又转过身说：“好啦，你快到院子里去吧。

不然就没时间吃你的三明治了。”于是我把书放到抽屉里，从书包里拿出三明治。老师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开始在记事本上写东西，我到走廊去了，那西亚在卫生间前等我。

我到时，她向我伸出一只手，问：“你为什么晚了这么久啊？”

“没什么。”

“老师惩罚你了吗？”

“没有。”

“哦。”

她甩了甩那头红发，喝了点果汁，又说：“我们快走吧，我给你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