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挂着白色名牌的那位女士说,我们需要时间。她读了妈妈留给我的所有信件和字条。她说我们有很多要聊的。
她说我没有学过我同龄的孩子都学过的东西,但同时我也能做一些他们做不了的事情,而且我还见过杀人。
她说我的生活完全颠倒了。我不太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说我既不像个孩子,也不像个大人,有时候我像个孩子一样思考,有时候又像大人一样思考,我还会时常做出一些正常人不应该做的事情吧。我想他们是要教我应该如何思考、如何做事。他们不许我反锁房门,也不许我把门挡住,但我还是可以把饼干压碎、摇晃过后再吃,还有,写下我自己的想法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还可以重复说话。那位女士说我很擅长写作和口头表达,至于我会把时间和事情搞混,她说这完全没关系。
我问她把人给搞混有没有关系的时候,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点了点头。但她根本不明白。我想我不会把一切都告诉她。
她还说这一切不是我的错。这我已经知道了。
我有时会梦见爸爸。每一次的梦境都是相同的。他站在我们燃烧的房子的门口,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心脏。我知道那是我的箭,是最好的那支箭。我也知道他要死了。
但他并没有马上倒下。他向我走近了几步,然后躺倒在了我面前的砾石路上。他的头发和胡子和以前一样蓬乱,但当他的帽子掉下来时,我发现他已经开始秃顶了。他的动作很缓慢,看上去很平静,就像月光下的牡鹿。我确信他在看着我的眼睛,他没有生我的气。这不是我的错。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然后我就醒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个好梦,尽管它让我落泪。或许有一天我会把这个梦告诉那位女士,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想为我自己再多做一会儿梦。
窗外的花园很安静,长满了草。草地上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但在花园的后面有一棵树,我每天都去和它打招呼。它的叶子都掉了,但会再长出来的。花园后面有一块田地,里面还有稻草人,我有时候也会去和它说话。它什么也不会说,但这不妨碍它倾听。农夫本来要把它拿走,但我请求他留下它,他同意了。他抽烟斗,这个我喜欢。下一次我再去和稻草人打招呼的时候,它手上就有了个烟斗。
我们这里可能快要下雪了。
这里也有一棵圣诞树,但和我们在岬角的圣诞树不一样,因为它是立在地板上的,而且上面的装饰五颜六色。我需要时间来适应。
我还需要时间适应这里的空间如此宽敞。
我和那位女士一起聊完天、写完字后,通常就会回自己的房间。我喜欢坐在那里看书、做针线活,或者是看着琥珀里的那只蚂蚁。
我还喜欢翻动我的沙漏,盯着它看。只要你给它时间,那么多的沙子都可以从一个那么小的洞里穿过去,这真是不可思议。
那位女士说,世间万物都会按照它们自己的节奏来运行。
我在想,为什么不是时间带走我们拥有的事物呢?我有大把的时间,却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我不知道要花上多少个沙漏的时间,才能让一小块松香变成里面有古代蚂蚁的那么一小块琥珀。那只蚂蚁是存在的,因为我能看见它。所以,是不是即使你死了,你也依然可以活着呢?一定是这样的。毕竟,我已经死了,但我却还活着呢。
我还能看到妈妈。她挂在我的**方的墙上。
我已经不再为他们拿走我的匕首而生气了。他们让我留下了《罗宾汉》,幸运的是,还有我的泰迪熊,尽管所有人都说它很臭。我觉得它很好闻,那是森林的味道。
罗阿尔德给我带来了一幅名为《蒙娜丽莎》的画。据我所知,它曾在另一个国家展出过,而且非常有名,但现在它挂在这里了。他说得没有错,她的笑容就和妈妈一个样。妈妈和蒙娜丽莎挂在一起。我觉得妈妈更好看。我都几乎忘了她后来长得那么胖了。
几乎。
我想念她。不过每次我从绿色文件夹里抽出一封她写给我的信来读,就有点像在跟她说话。读完后我会尽我所能给她回复,再把她的信放回去。等到我把她的信全部读完的那一天,我可能会重新开始读一遍,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聊天了。我有太多事情想要告诉她了。
有时候我会从公共休息室拿一本书过来,大声念给妈妈和蒙娜丽莎听。我不确定蒙娜丽莎是不是在听,但至少,不管我坐在房间的哪个角落,她都会看着我。我知道妈妈肯定是在听的。她是最好的倾听者。
他们告诉我岬角上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这不算是特别伤心的事,因为很快会有新的东西长出来,小树——还有新的草和新的花。一切都会回来。即使动物也一样。我的伯伯莫恩斯说,有一天他会在那里建起一幢房子,而等到我可以离开这里的时候,就让我搬去跟他一起住。所以,我也是会回去的。莫恩斯是爸爸的哥哥。他们长得并不像,但我还是很喜欢他,因为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爱着爸爸的。他看起来是个好人,但也有点古怪。比如,他一直在说他发明了一种很聪明的圣诞树支架,你可以在每家商店买到。我不忍心告诉他把圣诞树挂在天花板上是个更聪明的主意。
而且还不花钱。
戴着白色名牌的女士也是个好人。我想要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她还同意我坐在我的泰迪熊旁边,只要别坐得离她太近就行。她的名牌上写着“艾尔莎”,要是我奶奶有名牌的话,上面也会是这个名字。我还需要时间来适应叫她“艾尔莎”,但她说这没关系。世间万物都会按照它们自己的节奏来运行。
卡尔现在已经不像我们刚搬来这里的时候那么伤心了。
还有,没错,那个废料斗也和其他所有东西一起,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了。这意味着我妹妹的小棺材也被烧掉了。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我把最重要的东西都带出来了,这些东西现在就在我身边:那幅画、沙漏、名为《罗宾汉》的书,还有琥珀里的蚂蚁。
还有卡尔。
还有我的妹妹。是的,事情发生的那天,我刚刚把她缝进我的泰迪熊里。这就是为什么泰迪熊闻起来有松香的味道。
但这件事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