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1 / 1)

但还是无法缓解自己的担忧。

登顶后他略停了一会儿,好让迪伦赶上来喘口气。如果迪伦真的能得偿所愿,如果他们真的能冒险长途跋涉回到那辆列车上,那么在他们要翻越的所有山峰中,这座山算不得是最高的,但它的高度足够让崔斯坦将这四面八方绵延的山路一览无遗。

其余的摆渡人正带着闪烁的光芒朝他缓缓走来,他们走下倾斜的山坡,走上蜿蜒的溪谷,就像他以前那样,催促着他们保护的灵魂们赶往安全的地方。很奇怪,他以前不常注意他们,现在却感觉自己像一块海中的石子在阻挡潮水一样。他的所有直觉都告诉他掉头回去,加入他们奔赴荒原边界的旅程,但他心里在努力压抑着这个念头。

夜幕正在降临,他要是那样做,迪伦的死期就要到了。

“快点,”他一边催促着迪伦,一边又开始往前走,“快点,迪伦,安全屋就在山脚下。”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呼吸已经平复了。

她当然知道,以前她来过这里。崔斯坦苦笑了一下,继续赶路,搜索着一条走下砂石山坡的安全路线。

尽管崔斯坦顾虑重重,他们还是一溜烟地连走带跑下了山,在夜幕来临、恶魔包围迪伦之前就进了屋,把恶魔们沮丧的叫声关在门外。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把头靠在已经弯曲变形的木门处歇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点火。迪伦站在窗边向外张望。火点着了,他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可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你在看什么?”他在她耳边低语。

“没什么,”她眉头紧蹙轻轻地说,“但有点不对劲,不是吗?他们一定在那里。你能看见他们吗?”

“恶魔吗?”

“不,”迪伦摇摇头,“我说的是其他的灵魂,其他的摆渡人。”

崔斯坦默然,过了许久才说道:“我能看见他们。”

迪伦忧郁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他的话。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眼角的余光正好能看到他撇着的嘴。

“时间晚了。”她说。

“是晚了,”他紧紧搂着她说,“不过我们现在在这里是安全的。”

他的话并没有让迪伦脸上的愁容舒散。

“那些恶魔们进不来的,迪伦,这你是知道的。我们现在绝对安全,我保证。”

“我知道。”她喃喃地说。

“那你这是怎么了?”

“现在还有多少灵魂仍然在外面?”她转头面对着他问。炉火的光在她的眸子里闪烁摇曳。

崔斯坦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又面朝着窗子,眼睛扫过远方的旷野。

“没有很多了,”他说,“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进安全屋了。”

她的目光又转回窗子,伸出一只手扶在窗棂上。外面又突然响起了呼啸声,崔斯坦忍不住想把她的胳膊从窗边移开,他不想让恶魔们觉得她是在奚落、挑衅它们。

“你能帮我也看到他们吗?”她突然问,“就像我以前独自一人时看到他们那样。”

“你为什么想看到他们?”他问。

她耸耸肩,“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这个请求貌似没什么危害,但崔斯坦看到她额头紧蹙还噘着嘴的奇怪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惶恐。他叹息一声,把她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一些,两人的太阳穴紧挨在一起。他集中精力盯着窗子,在头脑中清除了荒原的外表幻象,露出下面真实的地狱。迪伦静静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的办法起作用了。

“我看到他们了!”她尖叫起来,“就像以前一样!”停了一会儿她又问,“他们在干什么?”

崔斯坦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逃命。”

他们刚刚进安全屋不过几分钟,甚至连火都还没有点着,但就在那一刻,下午已经消失在暮色中,光线融入黑暗里。只能看见三个灵魂,他们时隐时现,他们的摆渡人在敦促他们冲刺完最后一段路,他们也在拼命迂回前进。崔斯坦绷紧了嘴,表情痛苦。他们不可能全部幸存。

突然间,他从迪伦身边走开,把那个红色的荒原也带走了。

“别啊!”她转头对着他说,“让我再看看。”

“不。”

“崔斯坦,让我再看看!”

“你再看下去会后悔的,迪伦。我向你保证。”

迪伦脸色变得煞白。她琢磨着他的话,咽了一下口水,“谁在那儿?”她声音嘶哑地问。

他紧闭双唇,拒不回答。

她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又问了一遍:“谁在那儿,崔斯坦?”

他叹口气,没有看她的反应,目光又移向了窗外。他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三个落在后面的灵魂。

“一个老人,一个女人,还有… 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谁?”她追问道。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儿,一个小女孩。”

迪伦手捂住了嘴,她奔向窗边,脸贴在窗玻璃上。

“现在她在哪儿?”她问,“她还在外面吗?我要看看。崔斯坦!再让我看看荒原!”

他摇摇头,她看到了映在窗玻璃上的崔斯坦的表情。

“崔斯坦!”

“不,迪伦。”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态度很坚决。自己看到这一幕就已经够糟糕了,他不愿意让迪伦也目睹这恐怖的一幕。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安全地到达了目的地。而那个老人已经被拖了下去,此刻还有两三个恶魔正在它们行凶的现场徘徊。

只有那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不知什么缘故还在那里,但是肯定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大声问道,用手使劲敲着窗子,把崔斯坦吓了一跳。窗子被她这一敲颤了颤,但还算牢固,“让我看,崔斯坦!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孩被一大堆恶魔团团围住,崔斯坦很难看清她,只能分辨出一个大概的轮廓,紧紧缩在她的摆渡人的怀抱里。尽管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崔斯坦依然能看到她惊恐的表情。

她嘴巴大张着,拼命喊叫,眯缝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那张惶恐万状的脸深深烙在了崔斯坦的脑海里,这又是一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片段。

“崔斯坦!”迪伦的尖叫声把他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她身上,“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被包围了。”他低声说。

她咬着嘴唇,一脸绝望,手更加使劲地压着窗玻璃,好像自己能够对他们施以援手似的。突然她转过身盯着他。崔斯坦抬起两只手,向后退了两步。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得去帮帮他们!”

他对她摇摇头说:“我不能。”

“为什么?”

“我就是不能去。每个摆渡人都只对自己引导的灵魂负责,无权去管其他的灵魂。”

迪伦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怒视着他,“但是这太荒唐了。”

“事情本就是这样。”他也变得很激动。

她回身背对着他,她这番严厉的指责委实刺伤了他。这又不是他的错,规则又不是他定的。

“他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吗?”她心平气和地问。

崔斯坦再次向窗外望去,他们还在那里。

“不,”他告诉她说,“但他们走不了,魔鬼太多了。”

太多了。迪伦闭上了眼,冰冷的窗玻璃让她额头发麻。她回忆起来这样的感觉—它们拖拽着、抓挠着、撕咬着,穿透了她的身体,只留下冰冷和恐惧。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正在经受这一切折磨,她的眼睛盈满了泪水。这不公平,不能袖手旁观!

但崔斯坦怎么可能任由她冒险呢?

突然,她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崔斯坦说离得不远,所以他们不需要多长时间,只要一分钟左右就够了,或许只要几十秒。他们只要分散恶魔们的注意力就行了……她转身就开始朝门冲去,她浑身热血沸腾,决心压过了恐惧感。只要分散恶魔几秒钟的精力,他们就得救了。她可以办得到。

“迪伦!”崔斯坦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听到他在挪动步子,感觉到他在伸手阻拦她,手指擦过了自己的后背。但是太晚了,她已经夺门而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那个正在苦苦挣扎的灵魂又身在何方,所以她只好摸索着顺着小屋的正前方走去。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是崔斯坦追了出来。她听到他在喊自己的名字,声音里既有惊恐也有愤怒。然而瞬间过后,她的耳边就充盈着吼叫声和嘶嘶声,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周围的空气在剧烈地波动,迪伦感觉自己犹如沉入了冰水中一样,胳膊上马上冒出很多鸡皮疙瘩。然而她还在飞跑,如果恶魔们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就说明她的策略起作用了。

突然间,不知什么东西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了她,比她之前经历的魔鬼们的拉拽更加有力,但同时又很温暖。迪伦马上意识到了是谁在拽自己,旋即就听到了崔斯坦愤怒的咆哮声。

“你到底在干什么,迪伦?”

她不理会,徒劳地扫视着黑暗中的荒野。他尽力把她拽回去,而她在拼命挣扎。

“他们还在这儿吗?你现在还能看见他们吗?”

“迪伦!”崔斯坦用力拉她,毕竟他比迪伦要强壮得多,终于把她拉回来了一步,而她还在继续拼命挣脱,“迪伦,快停下来!”

恶魔们的声音和崔斯坦的声音纠缠在一起,很难分清。迪伦只感觉自己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她的脸在刺痛,有一小缕头发已经被拽下了头皮。崔斯坦的胳膊死死抱着她的腰,让她简直无法呼吸。她踉踉跄跄,一只脚在和崔斯坦的拉扯中绊住了他的腿,她感觉身体正在向地面倾倒。恶魔们得意地发出刺耳的笑声,这时的迪伦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在冒险。

她把自己的命连同她和崔斯坦在一起的机会都押上了。

她出来多久了?一分钟?或许一分十几秒了吧?应该足够了。她马上不再挣扎了,由着崔斯坦拖着自己向安全屋,向那片亮光奔去。

崔斯坦再次砰的一声关上屋门。他背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尽力压抑着让脉搏狂跳不止的恐惧感。迪伦跌跌撞撞地走到屋子中间,崔斯坦能感觉得到她正在看着自己,但他继续正视前方,使劲压着心头怒火。

“他们安全了吗?”她静静地问。

“什么?”他转过头对着她怒目而视。

“那个小孩子还有她的摆渡人,他们安全了吗?我以为……我以为如果能分散一下魔鬼的注意力……”

崔斯坦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刚才就是为了这个?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牺牲自己?”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了,声调也高了不少,“迪伦!”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陷入了沉默。

“他们安全了吗?”她又问了一遍,轻声细语像是一种温柔的责备。

“嗯。”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迪伦嘴上浮现出一丝羞怯的笑,他们能幸存下来就是对她的肯定,证明她刚才的选择是正确的。崔斯坦看她还在笑就更加生气了,恨恨地挫了挫牙。

“再也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他以命令的口吻说,“你差点就被它们抓走了,你知道吗?”

迪伦垂着头,心有余悸,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她现在浑身颤抖,跟自己魂飞魄散比起来,她更害怕他生气,“我只是情不自禁想做点事情帮他们,我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就这样被那些恶魔捉去。”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看到她的可怜模样,崔斯坦的脸色渐渐和缓了。

对迪伦来说,崔斯坦的怒气似乎消散得很慢。他坐在屋子里一把硬靠背椅上,抱着臂,执拗地注视着壁炉。有那么一两次她试着想和他说说话,结果最后都冷场了。她只有独自退回到那张狭窄别扭的**,侧身躺下,头枕着胳膊,痴望着他的身影。

她并不后悔。自从因为自己的粗疏大意,害得那个可怜的女人丧了命,她心里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现在她可以减轻一点良心上的不安了。她知道自己永无可能让那个女人再活过来,但至少她在这里也做了一点点好事。而且她也没有受伤,没有被魔鬼抓去。她想,崔斯坦真的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

其实,崔斯坦并没有生气。他盯着炉膛,心里不是怒火中烧,而是像灌了一坨冰冷的铅,只觉疑虑不安,前途未卜,忧心忡忡。

他们现在回去,路程已经走了一半,并且已经克服了最危险的险阻,重重障碍都没能让迪伦止步,放弃这种冒险的举动,重新回归荒原边界外安全的新生活。他纳闷自己为什么不和她争辩,为什么纵容她拉着自己离她本应该待的地方越走越远。答案是明摆着的,